“五十年前,德国地理学家李希霍芬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毕生最尊敬的人,他写了一部伟大著作——《中国》。中国地理学与地质学建立在他的调查基础上。李希霍芬发现从洛阳到撒马尔罕有一条古老的商路,最早提出‘丝绸之路’的概念。”秦北洋若有所思:“丝绸之路的地下保存着最多的古墓……”“工匠联盟相信,无数个世纪以来,地球埋葬了许多秘密,就在我们脚下,关乎人类的命运,比如——镇墓兽!”斯文·赫定注视九色的琉璃色双眼,“而中国拥有宏大的地下陵墓,是人类深入地下世界的一扇窗口。丝绸之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点,这里的古墓必然记录了独特的文明,会对工匠联盟有很大帮助?”“你们的考古资料与报告,都会呈送给工匠联盟?”“那是工匠联盟的一个秘密计划,他们称之为——地下世界。”秦北洋想起自己坠入北极火山口,早已畅游过地下世界,这秘密绝不能透露给任何人。“怪不得西洋文明后来居上,因为有工匠联盟的冒险精神——勇于探索世界的奥秘。”斯文·赫定点头说:“你们不知道,工匠联盟多么有钱……他们秘密操控了许多国家,比如过去四年的世界大战!”看着汉长城烽火台上的月亮,秦北洋心中浮想联翩——八百年前,一群不良少年建立了刺客联盟;六百年前,一群技术宅男建立了刺客联盟。最近数百年来的人类历史,竟是不良少年与技术宅男们抢地盘的斗争史。这场你死我活的漫长斗争,有一个关键的连接点,便是中国的镇墓兽。秦北洋,身为工匠联盟的初阶会员,同时又是刺客联盟名义上的领袖,阿萨辛金匕首的继承人,两大秘密联盟的身份集于一身,恐怕是六百多年来的第一人……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可能会把他撕成两半。次日,继续面朝东方赶路。王家维教授判断,这条道儿就是古称的“大海道”。开通于汉朝,唐代以后不再使用。从敦煌到楼兰再到吐鲁番,地图上看是直线,要比绕道哈密近得多。许多商队、僧侣都走过这条道儿,比如唐玄奘西天取经。疏勒河故道,汉朝时可是条汹涌的大河,发源自祁连山,从敦煌跨越大漠流到罗布泊。但如今,河道只是一具死尸,任凭秦北洋等人如何掘地三尺,就是出不了一滴水。想要走到甘肃敦煌,至少有百里之遥,没有骆驼,淡水耗尽,他们即将化作两千年后的干尸。忽然,背后响起阵阵驼铃,秦北洋回头远眺,一支庞大的骆驼队,自罗布泊逶迤而来……英卡也在幽神的马背上惊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骆驼队。一眼望不到头的骆驼,至少数百峰之多,每个驼峰都载着大箱子。两边还有骑马的武装护卫。为首一匹白马骑士,打着毗沙门天王的旗帜,向着饥渴中的秦北洋飞驰而来。天王旗在北方中猎猎飞舞,马上的骑士揭去黑色面纱,露出十七岁少女的脸庞。阿幽!三个月前,阿幽与秦北洋在伊塞克湖畔分别。她没有离开耶律大石的陵墓,而是决定为脱欢复仇。刺客们用数百公斤炸药,用二十世纪的方式,消灭了十二世纪的头骨金字塔镇墓兽。在老金的引导下,刺客们占有了地宫的宝藏——沙俄帝国的黄金储备。他们运出五百吨黄金,除此以外,没带走任何一件墓里的宝贝。刺客不是盗墓贼,这是多年来的传统。五百吨,哪怕不是黄金而是棉花,也不可能轻易带走。老金先砸开一箱黄金,购买了两千头骆驼,装扮成一支东干人的商队,秘密潜回内地。考虑到路上盗匪横行,他们在喀什噶尔雇佣了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护卫,放在晚清就是走西口的镖师。这支浩浩荡荡的骆驼队,阿幽纵马骑在最前方,打着毗沙门天王的旗帜,然后是熟悉西北地形的老金。驼铃声声震天,护卫们按照老习惯,齐声高喊“我武惟扬”!别说是强盗,就连官军看到都得避让三分,以为是督军大人的私家队伍。更无人知晓他们运的竟是黄金。罗布泊荒漠尽头,干涸的疏勒河故道,前方是被风蚀的玉门关。骑在白马上的阿幽,面纱下闪着乌幽幽的目光,就像初次在陵墓地下相逢。北风卷起她的长发,犹如一头黑色火焰,加上毗沙门天王的大旗,分明是古代沙漠女王的风范。“哥哥……”她仍然像个小女孩,嘤嘤地说话,向秦北洋伸出右手。“阿幽妹妹!”他大胆地抓着阿幽的手,踩着马镫,翻身上了马背。坐在少女阿幽身后,秦北洋接过一个水囊,却只抿了一小口,便扔给汗血马上的两个女生。大伙儿得救了。每个人吃饱喝足,各自分到一头骆驼。辛苦了几天的幽神,终于轻松下来。阿幽微微一笑,搂着这匹黑骏马的脖子:“哥哥,你果然喜欢它!”“谢谢你的礼物。”“你救过我的命,阿幽无以为报。”庞大的骆驼队,穿过结着白霜的玉门关,继续向东而行。九色冲到最前头,秦北洋骑在汗血马上,不断向后面张望,似乎在寻找几张面孔。阿幽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哥哥,你在找阿海和老爹吗?”“嗯……”“我已让他俩退到驼队尾部,两千头骆驼,排成一字长蛇阵,你看不到他们的。”果然,驼队望不到尽头,仿佛从玉门关排队到了塔里木河。“阿幽妹妹,你知他俩是我的杀父杀母仇人,故意让他们避开我和九色,以免再发生冲突,你有心了!”“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她竟念出杨慎的《临江仙》,亦是毛宗岗父子评刻《三国演义》开篇引用的第一段。秦北洋不会不明白,阿幽此言自有深意。但他摇头叹息,九岁那年,天津徳租界灭门案,血海深仇,怎能说放下就放下?纵马回到卡佳的骆驼旁,他看到白俄美人一脸病容。自从在大漠中跋涉,忍饥挨饿又缺水,让她的身体越发虚弱,此时正发着高烧。又行三日,秦北洋几乎没跟阿幽再说过一句话,始终照顾病中的卡佳。而他从未看到过驼队的尾巴,留在最后的刺客阿海与老爹。擎着毗沙门天王大旗的阿幽,奔上一座高大山丘。此山为流沙积成,沙分红、黄、绿、白、黑五色。金灿灿的沙丘下竟有一眼泉水,如同新月弯弯,以敞开的月牙儿朝向山坡。秦北洋跳下汗血马,跟九色一同滚下山坡,整座山的沙粒发出轰鸣之声。“鸣沙山!”王家维教授毕竟识货,大伙儿都下了骆驼,狂奔着跑下沙丘。时值西历十二月,泉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斯文·赫定挥舞铁镐,砸开冰面,舀出冒着热气的泉水,众人一饮而尽,清澈甘甜。先是人,接着是马跟骆驼,畅快地在泉水边休整。鸣沙山,月牙泉,敦煌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