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古坟,徐福大墓,齐鲁地宫。这是秦北洋所见过最古老的灵石,公元前三世纪的古物,可惜被公元二十世纪消灭掉了。只要有灵石,就是真正的镇墓兽,哪怕其中有两个大活人——他们的动力来自灵石,他们的灵魂也来自徐福大人。秦北洋不禁暗暗感叹,对于拥有无尽秘密的镇墓兽,自己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可怜的只鳞半爪!趁着阳光还没照到灵石,幼麒麟镇墓兽九色,顶着雪白鹿角,披着青铜鳞甲,冲到被打碎的童男童女身边,竟然一口咬住两千多年前的秦代灵石。“九色!”秦北洋无法控制它,眼看着童男童女的灵石,像一块新鲜出炉焦香四溢的生煎馒头,被小镇墓兽九色囫囵吞下!一年多前,秦北洋在东海达摩山屠龙之后,九色也吞下了恶龙镇墓兽的灵石。现在这头幼麒麟镇墓兽体内,已经有三块灵石了!不晓得它的肠胃(或者说机器)能不能消化得了?待到硝烟散尽,穿着土黄色卡其布军装的日本士兵冲进来,几十只枪口对准他们。秦北洋抽出唐刀保护大家。刚刚吞食灵石的九色,中了几发子弹,但是皮糙肉厚,毫无影响,它正欲吐出琉璃火球,却听到一声小女孩的尖叫:“不要!”光回来了。她身上还没干透,痴痴地看着秦北洋,身边有个中年男人,穿着西服,头戴高筒礼帽,像明治时代遗留的绅士。“哥哥,请你们投降吧。”看着光哀求的眼神,秦北洋放弃抵抗,控制住了九色。他明白,在两挺机关枪和手榴弹面前,童男童女已粉身碎骨,九色就能幸免吗?他和羽田大树、齐远山,还有变身为大狗的小镇墓兽,一齐被士兵押解上卡车。然后,军队排干了地宫中的水,却始终没能找到小木的尸体,包括漆木盒子里的长生不老仙丹,这让大家都甚为可惜。而以地宫河流为巢穴的河童家族,因此而全部死亡,终于成为民间传说中才有的物种。军队用石头和水泥重新封闭了地宫,包括童男童女镇墓兽的碎片——存活过两千年的孩子几天就会腐烂。因为吉野古坟,对日本皇室有着极其特殊的意义。如果墓里埋葬徐福以及“三神器”的秘密流传出去,恐怕对神道教的信仰不利,对日本、朝鲜、台湾等地的皇民化教育不利。光则被送上一辆奔驰轿车,中年男人抓着她的手说:“光,你要跟爸爸回家了。”他是光的父亲。昨晚,联队长给东京打了电话,父亲才立即赶来接女儿回家。“该死的联队长!他欺骗了我。”十二岁的女孩,回头望着吉野山上的古坟,樱花就快要开了啊。当天,所有人从奈良转移到大阪。昨晚的关西大地震,果然造成严重破坏,街道上到处是残垣断壁,还有火灾后的废墟,露宿街头的灾民。齐远山接受步兵联队审查,确认没有违反军纪,但鉴于部队已经毁灭,他被送回东京振武学校。羽田大树得以假释,带走了秦北洋的三尺唐刀。光被父亲送回东京,但她有一个条件——必须带上九色。她说这条大狗是自己“宠物”,发誓要好好保护它。唯有秦北洋,被当作诱拐女童的嫌疑犯,羁押在大阪拘留所。这是个严重的罪名,可能判处三年以上徒刑。他被关在单人牢房,度日如年地遥望铁栏杆外的春天。如果地宫也算监狱的话,这已是自己第三次铁窗生涯。狱卒们骂他是“支那人”,还说他强暴猥亵了小女孩,这是最让他无法忍受的污蔑。数日之后,有人来探监了。狭窄的探监室内,秦北洋见到了光。她穿着一身厚重的学生服,面无血色,几乎半透明的皮肤,清晰可辨青色的血管。在狱警的监督下,她握紧了秦北洋的双手。“你的手好冷。”十九岁的他说,光的语气却愈加微弱:“欧尼酱,看到你就好了,我没事。”“你不好,出了什么事?”她却把手缩回去了,秦北洋抓住她的胳膊,就要翻她的衣袖,狱警用棍子揍在他的肩上。光却一把推开狱警,又鞠躬说对不起。然后,她自己卷起了袖子管,这才露出手腕上的伤口,还抱着厚厚的纱布绷带。秦北洋心疼地抓住她说:“怎么回事?”“我要来看你,父亲大人不允许,我就在东京的家里割腕自杀。但我太傻了,这样割腕是死不了的。父亲把我送到医院,这才送我来大阪看你。”小女孩说得从容不迫,最后一句面带微笑,好像小孩撒娇要买玩具,终于被父母允许了。“你竟以死威胁,就为来见我一面?”秦北洋的鼻子一酸,头顶着小女孩的额头,“光,你可太傻了啊!你父亲也来了?他会恨死我的。”“嗯,就在外边。”“他到底是什么人?”“哥哥,我一直没有说过我的姓氏,我的全名叫嵯峨光。”“嵯峨光?”他很自然地想起京都的嵯峨野,亦是他和光相遇的雪夜。“嵯峨家族属华族之列,源出三条氏,更早可上溯到奈良时代的藤原北家,在京都公卿中仅次于五摄家、九清华。”光无奈苦笑,并无任何自豪,“我的曾祖父对明治维新有功,被授世袭侯爵之位。我的祖母是明治天皇生母的侄女,因此与天皇家也有亲戚关系。”“原来,你是日本的皇亲国戚,难怪我问你怎么懂那么多?你总是回答——我是光!”“我确实是光啊,这是父亲给我取的名字。”“但你的母亲去世,父亲给你带来继母,所以你离家出走了。”“不仅是这原因,我还讨厌贵族的生活!我从东京逃亡到京都嵯峨野,这是我们家族的命名之地,听说嵯峨野的雪夜很漂亮。”她直勾勾地盯着秦北洋的双眼,“不过,我很幸运,最危险的时刻,遇到了你,欧尼酱。”“光,我也很幸运,能有你这个聪明又漂亮的妹妹。”“哥哥,谢谢你陪我在西日本流浪的日子,必定将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三十天。”探视时间早已过了,狱警很给侯爵小姐面子。外面的嵯峨侯爵也等不及了。女儿对这个中国少年心心念念,像被下过迷药,做父亲的也担心过,光是否遭到过性侵犯?从而对诱拐犯产生某种畸形依恋,但经过妇科大夫检查,光仍是在室的处女,绝无任何被侵犯痕迹。她松开秦北洋的手,依依不舍地告别,眼角又滚出大团泪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秦北洋强颜欢笑说:“喂,你要听你父亲的话,在学校好好读书哦!”“哥哥,我记住了。”“记得孔子的《论语》怎么说的吗?”“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光一本正经地背诵,完全按照日语汉音,这是遣唐使和留学僧带回日本的朝廷正音。女孩已被狱警带出探望室,他又想起一句:“喂!九色怎么样了?”“它很好!我发誓,我会把它送回到你身边的!”远远听到她的哭声,秦北洋的鼻子发酸,酸到想要早点死去算了。沙扬娜拉。又隔两天,羽田大树前来探监。他说,光的证词并没有多大作用,地方检察官仍然准备对他重判。原本,羽田商社已为他雇佣了关西地区最好的律师,但日方通知了大阪的中国领事馆,核实了秦北洋的身份——竟是北洋政府的通缉犯,犯下了绑架徐树铮的严重罪行。于是,日本司法机构决定将秦北洋引渡回中国。秦北洋心里清楚,一旦回到北洋政府手中,自己绝无活路,小徐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一周后,秦北洋离开大阪拘留所,被全副武装的警察押解去神户港。他盼望在天津下船以后,能看到欧阳安娜的双眼,然后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