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般的暗影之中,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宛如一锅即将烧开的水。这是镇墓兽被触发苏醒的征兆。接着一声刺耳的嘶鸣,还有喷鼻子,撩蹄子,甩马尾巴……马蹄声,绿色的双眼,竖起鬃毛,无须扬鞭自奋蹄。这是一匹马,也是一头龙,体型修长纤细,肌肉强劲,肩长耆高,颈部弯曲高昂的,诚千里马也。白马非马。而早这匹雪白的骏马肩部,似乎还在流血?不,这不是血,而是汗。“汗血马!”小郡王高声呼唤,他生在蒙古草原,见惯天下名驹,却唯独不曾亲眼见识过汗血马——汉武帝为它牺牲几万人的生命,劳师远征西域。李陵必定见过大宛国的天马,甚至……这就是李陵本人的坐骑?将军死后,爱马殉葬,共赴幽冥世界,并非没有先例。当这匹马嘶鸣着冲到跟前,头顶心长出一只尖角。秦北洋胸口的和田暖血玉坠子发热了。九色吐出琉璃火球攻击这匹马,却被它轻巧地腾跃躲过。当汗血马从头顶飞过,秦北洋才看清它头顶的尖角,不同于九色的一对鹿角,那是个螺旋形的独角,就像个长长的钻头。幸亏他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马头上的角撞入地宫墙壁,当场捅出个碗口大的洞眼。若是刺到人的身上,必然是戳得个透心凉,胸口一个大窟窿。“独角兽?”沃尔夫娜说了一句俄语,西方人传说的独角兽,就是一匹白马配上螺旋形的独角。它是千年不死的神兽,既是独角兽,也是独角的汗血马,来自西域大宛国,纵横欧亚草原两千年。它也是镇墓兽。一击未中,汗血马从墙上抽出独角,便与九色的鹿角迎头相撞。角与角的战斗,又是个火星撞地球。这匹马将他们当作盗墓贼,力量并不逊于九色,灵活性与速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秦北洋心想,当年在李陵的五千步兵之中,必有秦氏墓匠族的成员,跟随将军一起被俘定居在匈奴。李陵死后,他就为主人营造墓穴,以及这尊汗血宝马镇墓兽。不知道这位秦氏,有没有在草原上传播镇墓兽的技艺,如今在哪个民族里还有这一支血脉?他慢慢转到汗血马背后,双脚在地宫墙壁上借力,腾身而起,挥舞安禄山的唐刀,狠狠劈向汗血马的中段。刀锋切开镇墓兽后背的刹那,秦北洋听到骏马痛苦的呼号。四蹄再也无法站立,像尊雕像轰然倒地。九色的鹿角刺入汗血马的胸口,琉璃火球灼烧马头。李陵的镇墓兽失去抵抗,变成一堆抽搐的青铜。“九色,不要!”秦北洋知道小镇墓兽想要干嘛,九色的眼里写满饥饿与贪婪。但是面对灵石,谁也无法阻拦九色。它用鹿角挖出汗血马的心脏,一块热气腾腾布满泡沫,让人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的黑色石头。九色吃下了汗血宝马的心脏,这是它吞食的第六个镇墓兽的灵石,真不知它的小身体里怎么放得下那么多宝贝?小郡王与沃尔夫娜满头冷汗地出来,一度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墓葬里的探险可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就在这第三个地宫里,他们看到了李陵的棺椁。唐朝以后的棺椁通常有带弧度的棺盖,更像一艘上大下小的船。但汉代棺椁是直线条,总体结构就是个正方形的木箱子。秦北洋不是盗墓贼,无意于破坏这座大木棺椁。他对墓主人下跪叩头,祈求李陵原谅自己的闯入,更要原谅九色杀死了汗血宝马镇墓兽。忽然,传来沃尔夫娜的尖叫声,小郡王扶着她的肩膀,发现地宫里躺着两具腐朽殆尽的骨骸。秦北洋走在鬼影森森的地宫之中,发现骨骸身上有散落的甲片,那是宋朝以后才有的山文甲,而汉朝多是扎甲或鱼鳞甲。地上落着一把明清时代的腰刀,而不是汉朝的环首刀。从两具骨头的骨盆形状来看,似乎是一男一女。“盗墓贼?”“第二道地宫中的盗洞,多半是他们打下来的。”两具骨骸的肋骨与脊椎骨,有着明显的断裂破损,秦北洋判断道,“汗血宝马镇墓兽杀了他们,独角穿透了身体。”骨骸背后有一根铜管,中间部分有个圆形凸起,表面布满铜锈。秦北洋拿起来掂量,像一支粗短的猎枪,前后中空,表面还有孔洞。北方人至今还在使用三眼铳,就跟这玩意儿很像,只不过那个是三管,后面用木棍固定以手持。“火铳!”小郡王认了出来,啧啧称奇,“元代发明的火器,也是明朝火器的主力。”“汉朝的李陵墓里怎会有火铳?”看着这具元明时代的火铳,人类最古老的热兵器,秦北洋摸不着头脑,沃尔夫娜喊了一声:“那是什么?”还是女人眼尖敏感,她指了指那具女性骨骸的腰部,有个镶着玛瑙宝石的宝匣。宝匣里有什么东西?秦北洋并不忌讳死尸,低声道了个“得罪!”,便从女性骨骸身上取出匣子。西汉李陵墓室里的明朝宝匣。“这不是关公战秦琼吗?”小郡王一声嘀咕,他们费了好半天才打开宝匣,只见一个大图章。不知什么玉料?颜色青绿发亮,厚约三寸的正方形。背上雕刻小怪兽,似龙非龙、似凤非凤、似麒非麒、似龟非龟,简直四不相——麒麟。秦北洋端起这块图章,七八斤重,小心翼翼拖在手掌心,果然跟小镇墓兽九色神似。这神兽的雕工粗犷古朴,貌似秦汉工匠,表面残留皮壳,光滑浓厚的包浆,显然有上千年了,应该远远早于明朝。不过,外面的宝匣是个铁器,底下印着“大明永乐年御制”字样,距今也就五百年。他把图章正面翻过来,发现缺了一个角。借着琉璃火球仔细端详,一片白底之中,却是一堆龙飞凤舞的图形,看不懂是啥意思?“谁有印泥啊?”秦北洋随口一说,没想到小郡王竟随身携带国会议员的印章和印泥,便又拿出身上的信纸,将这古老的图章蘸着印泥盖上去。纸上现出八个笔划繁复的汉字,貌似象形文字,又如先秦的六国文字。小郡王惊呼一声:“这不是虫鸟篆吗?小时候,鄂尔多斯郡王府从苏州请来先生教我汉字。那位先生精通篆刻,绝技便是这种虫鸟篆,春秋战国时候许多吴越宝剑上都有这种铭文,后来多见于汉朝的印玺,《说文解字》列为秦书八体之一。”“你可能认出这八个字的意思?”“让我瞧瞧……”小郡王就差拿出放大镜了,一个字一个字看过来,神色先是惊恐,然后喜悦,最后是凝重,“不可能!不可能是真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