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吉野山再次响起《星落秋风五丈原》的歌声,一时间苍凉壮阔。步兵联队封锁了山口,秦北洋与光、九色绕到山后,爬上山坡,俯瞰乱石堆砌的古坟。初春,冷月如钩,漫山遍野的吉野樱花树在沉睡,静默地等待含苞绽放的好时光。古坟顶上是块石头平台,五具战国名将的盔甲立于月光下——本多忠胜的鹿角胁立兜黑糸威胴丸具足、伊达政宗铁黑涂五枚胴具足、真田幸村六文钱赤备具足、上杉谦信南蛮胴、武田信玄诹访法性之铠……唯独制霸天下的丰臣秀吉马兰后立付兜具足,已在一个月前被幼麒麟镇墓兽的琉璃火球烧成灰烬。柴油发电机搭建在古坟上,发出剧烈轰鸣,犹如古时山呼海啸的战斗声。古坟四周列队站着几十名士兵,为首的秦田三郎中尉抽出军刀,面对五具擦拭一新的盔甲,发出行动命令。本多忠胜的盔甲先动了,长枪在半空中舞出寒光,而比身体动得更早的是头顶的鹿角。一个月前它的筋兜曾被损毁,已被来自陆军大学的工程师们修复了。接着是“独眼龙”伊达政宗的盔甲,它头顶的新月比天上的新月更耀眼夺目。武田信玄犹如重回川中岛,坐在古坟上指点江山。真田幸村作为曾经的武田家臣,举刀护持左右。上杉谦信头包僧侣的白布,恍若毗沙门天王,遗世而独立。山坡上的秦北洋看得真切——每具盔甲的背后都连着一根电线,通往轰隆隆的柴油机,成为名将之魂与柴油电力的混合体,就像镇墓兽的动力来自灵石心脏。它们在古坟上做出各种劈杀动作,比在京都嵯峨野更灵活,力量也更持久。联队长走到盔甲面前,手中挥舞军刀,口中念念有词。在他身后的伊达政宗,竟做出相同动作。接着是本多忠胜、真田幸村、上杉谦信与武田信玄,全成了联队长的提线木偶,模仿他的动作,劈刺砍杀,辗转腾挪。胸口的玉坠子又热了,秦北洋遽然明白——在一定时间与空间条件下,只要有指挥的人做出动作,盔甲们都会有同样行为。如今是一个人指挥五个盔甲,将来一个人就能控制千军万马,将是多么强大的武器!“灵魂机械体”的战国名家盔甲,若是日本批量复制生产,用于侵略中国,比如觊觎已久的东三省与山东,必将把孱弱的北洋军阀杀得片甲不留。秦北洋决心阻止这一切!他让蠢蠢欲动的九色稍安勿躁,捡起一枚石头,份量颇为沉重,月光下觑准古坟上的盔甲,左手指向目标,右手划出月牙般的弧线。石头飞过初春的月光。光屏着呼吸,仿佛石头闪闪发光,像一枚坠向地球的流星,精准地击中上杉谦信包着白布的头顶。从高处飞来的沉重石块,加上秦北洋惊人的臂力,当下砸得盔甲东摇西晃,居然硬撑着没倒下。原本动作整齐划一的战国大名,被这突然一击打乱阵脚,上杉谦信的盔甲内部发出一阵阵爆裂声,连同整座古坟都已震动……联队长惊慌回头,发现自己高高飞升到半空,俯视下面的五具盔甲。上杉谦信的武士刀正在滴血,还有一个军官的身体,站在古坟上张牙舞爪,脖颈处往外喷射鲜血。头呢?哦,联队长才发现自己的头在天上飞,战国名将盔甲已斩下他的头颅。士兵们看到联队长被砍死,纵然铁打的军队也开始慌张。秦田三郎下令大家保持肃静。但五具盔甲已完全失控,疯狂地冲向所有活人。三八式步枪向盔甲开枪,子弹虽可洞穿坚固的南蛮胴与筋兜,却无法消灭穿戴盔甲的灵魂。日本刀在古坟上飞舞,用年轻日本士兵的鲜血为祭品,无数人头飞落到乱石丛中。枪声、惨叫声、肢体断裂声、刀剑碰撞声……又是一场杀戮,在吉野古坟的月光下。秦北洋抓住光的后背,让她不要惊慌。日本盔甲毕竟不是镇墓兽,一旦激活便只剩下战场上的杀戮本能,根本无从分辨敌我,凡是活着的人类包括动物,都会成为攻击对象。果然,一只被惊起的飞鸟腾空而起,就被伊达政宗砍作两半。士兵们被杀得差不多了。举起军刀抵抗的秦田三郎,也倒在血泊中。最后一名士兵,绝望地投掷出一枚手榴弹,正好在柴油发电机的油箱上爆炸。天崩地裂的巨响,震得秦北洋的耳膜发痛。古坟上升起黑色与赤色混合的烈焰,充满柴油烧焦的味道,整片吉野山被烟雾笼罩。乱石几乎飞到山顶,秦北洋用身体保护住小女孩。山风徐徐袭来,吹去碎屑与黑雾。某种程度来说,是秦北洋扔出的一枚石头杀死了那么多人。他蒙着口鼻往下观望,古坟犹如战场废墟,布满柴油机与士兵遗骸,中间炸出一个大洞。尘埃落定……忽然,两个人影窜到古坟上。看衣着肯定不是军人,其中一人还戴着眼镜。他们在古坟上翻动尸体,又用手电筒照向大洞深处……秦北洋让光守在山坡上,他带着九色连滚带爬地下去,抽出后背的唐刀,用日语喊了一声:“什么人?”对方惊恐地举起双手,月光照亮他们的脸庞,一个是羽田大树,一个是盗墓贼小木。“原来你还活着!”秦北洋对羽田说,他又转头看着小木,“你是来古坟盗墓的?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我……”小木依然唯唯诺诺,不过穿着一身紧身衣服,背后有个大包,腰上缠绕绳索,一副盗墓贼的装扮。“我必须阻止他们的实验。”羽田跪在地上,看着一具具被斩杀的尸体。只有个中尉军官还活着,但已身受重伤,全然失去了意识。有人拍了拍秦北洋后背,他惊恐地挥刀砍去,却听到女孩的尖叫。幸好光已摔倒在地,秦北洋将她拎起来:“你怎么下来了?”“你把我一个人丢在山上,我害怕!”十二岁的光撅起小嘴儿,眼泪水就快掉落。秦北洋没方向了,只能哄着小姑娘不哭。他低头寻找盔甲残骸,却是一无所获,也许都坠入古坟顶上的大洞了?“对不起,北洋,我真是个胆小鬼!旧历正月初一,京都嵯峨野,我没想到,这些‘灵魂机械体’的盔甲竟然失控,当场砍死了山本教授。第二天,我带着人回到嵯峨野,盔甲已不翼而飞。我盯上了京都的陆军步兵联队。他们曾经找过山本教授,希望把盔甲实验纳入军方计划。但教授拒绝了,他只想开发‘灵魂机械体”,不想让盔甲成为杀人武器。”“怎么找到这里的?”“陆军省也有我的眼线,我听说,一节军列离开京都到了奈良,军队又进发到吉野山。他们的目的地必是吉野古坟!”羽田大树拍了拍小木的肩膀,“半个月前,我去大阪的一家寺庙上香,正好撞上了小木先生。原来你们是一块儿来日本的,他可是挖墓的高手,他在地下的经验能帮到我。“是,承蒙羽田先生的关照!”小木也学会说日本话了,看来很久没挖过墓,手都痒了。“海女还好吗?”“她很好!两个孩子也很好,我跟随羽田先生出来工作,拿到几百日元的酬金。我给他们买了新衣服和好吃的,海女可高兴了,我终于自食其力了。”秦北洋忽然有些同情——这个男人不是来挖墓的,而是为了养活女人和孩子。“因为我们的脚下也埋藏着古老灵魂的力量?”“必须在古坟神社举行过追傩式的当晚,才能召唤出方相氏的灵魂,否则这些盔甲们未必能被激活。”羽田大树用手电筒照着古坟顶上的大洞,黑布隆冬,犹如地狱深渊。忽然,古坟深处传来一阵“救命”声,先是日本话,再变成中国话。秦北洋眉头一跳,趴在洞口大喊:“齐远山!”遥遥地底,传来齐远山的回音:“北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