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七年,欧阳安娜再次见到了秦北洋。太白山腰的峡谷之中,她的双眼滚动着泪花,却发现秦北洋双眼通红,如同一头发狂的野兽。她还看到了小镇墓兽九色与折断了一支翅膀的四翼天使。九色怎会不认得她?它用脑袋蹭着安娜的裤腿,她发觉这尊镇墓兽长大了,不再是当年大狗的模样。小郡王猛然捶了李隆盛胸口一拳,骂他为何在汉中不辞而别,怎又会在这里见到他?李隆盛无法解释,他喘息着说:“各位,我们必须尽快撤离,万一阿海与工匠联盟又找下来!”“你说啥?”小郡王惊诧道,“阿海在上头?工匠联盟也在上头?太白山上的这把火是他们放的?”钱科望向太白山的高空,月光下依稀有几艘飞艇的影子。秦北洋面对突如其来的他们,尤其是琉璃色眼球的欧阳安娜,一时间仿佛如在梦中?但他使劲揉了揉双眼,再看着手指尖上的一绺乌黑发丝,便转身冲向地狱谷底。除了李隆盛与九色,其余人不明就里,只能跟着他穿过荆棘的密林,又跳下陡峭的岩石斜坡,来到一片光秃秃的乱石谷底。扫开表层的积雪,地面到处都是白骨,主要是各种动物的残骸,有华南虎、金钱豹、金丝猴、梅花鹿……甚至大熊猫。间或夹杂着人类的骨骸,有的只剩下残骨碎片,有的还有完整的头骨与肋骨,甚至有太平天国特有的服饰与武器。秦北洋疯狂地在骨骸堆里寻找阿幽,哪怕只是破碎的身体,哪怕只是一段段的手指头。小镇墓兽九色也在帮助主人寻找,它的感官异常灵敏,绝对不会漏过阿幽的气味。小郡王与钱科也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帮助秦北洋一同寻找。然而,他们哪怕掘地三尺,将几百千年前古人的遗骸都翻出来了,也未曾发现阿幽的丝毫痕迹。难道她已变成无数细小的尘埃碎片?抑或追随数日前升天的孟婆去了另一个世界?阿幽死了?还是羽化飞升了?刚刚看到秦北洋,安娜准备了千言万语,此刻全被自己活活咽了回去。她没想到这番上太白山,竟会看到这样凄惨景象。想起十年前在北京城里,百花深处胡同,安娜与阿幽姐妹相称,每每抵足而眠,真个希望一辈子都在一起啊。几年前,阿幽以“秦夫人”的身份造访广州越秀山下,安娜心中有过瞬间的怨恨。但她并不怨恨阿幽。安娜怨恨的是自己,怨恨的是命。“北洋!不要再找了!”一个时辰后,已是黎明时分,李隆盛规劝了一句,他仰望太白山的峭壁悬崖,如同刀削般垂直落下,断无中途逃生之可能,“阿幽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何况她的胸口中了阿海的匕首,又被高丽参里藏的剧毒所害,恐怕还未落地便已……”“住嘴!”秦北洋疯狂地叫喊,双手插入地狱谷的骨头堆里,“阿幽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小郡王与钱科劝他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欧阳安娜沉默地退到一边,却撞上了九色。“九色,我知道,只有你才能劝说北洋。”欧阳安娜凑着九色的鬃毛说。小镇墓兽走到主人身边,先用鼻尖蹭了蹭阿幽的脸,再用一双琉璃色眼睛盯着秦北洋。九色的眼里竟也滚出一行泪水,这可不是秦氏墓匠族建造镇墓兽时的设计,而是上古神鹿的眼泪。幼麒麟镇墓兽的泪水发出晶莹的反光,仿佛南海鲛人的眼泪。九色用眼泪说话,用泪水的反光与折射,告诉主人——阿幽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绝不会放弃阿幽的。”钱科与小郡王异口同声地叹息:“不想北洋竟是如此痴情之男子。”李隆盛却看了一眼退到侧旁的安娜,双眼闪烁道:“天底下,最难以捉摸的,莫过于男女之间的情事,我等岂能随意揣测?”秦北洋在地狱谷中下跪,将阿幽残留下的一绺头发,用绸缎包好塞入怀中。他的一生送别过三个女人:一是九岁那年养母被杀,那是痛彻心扉;二是白俄美人卡特琳娜·沃尔夫娜,可说是追悔莫及;三是妻子阿幽,却是百般滋味,难以言说……“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李隆盛说罢,将跪地不起的秦北洋搀扶起来,眺望高天上的星辰。数个月前,身在英国剑桥的李隆盛,与工匠联盟的执事施密特秘密联络——关东大地震后,工匠联盟大尊者之位空缺,其下三大执事,分别是法国人、英国人、美国人,各自争权夺利,谁都互相不买账。而工匠联盟与刺客联盟的大战,不亚于异常隐蔽的世界大战,数年来已牺牲成千上万的生命,有些小国家的刺客组织甚至已全灭,背后必有凡尔赛体系英美法意日五强之因素。最近有个中国男子拜访了工匠联盟欧洲大圣殿——来人右脸有道刀疤,自称刺客联盟中国分支的死敌,愿与工匠联盟携手攻克太白山,俘获秦北洋与阿幽。这送上门来的大礼,工匠联盟焉有不纳之理?至于奇袭太白山的滑翔机,以及身着毛皮军装的士兵们,显然来自奉天的张大帅。阿海果然是通天的人物,也许他放出了太白山上五百吨黄金的诱饵?如今北伐军咄咄逼人,奉军节节败退,急需军费购买武器,便与阿海做了这个交易。阿海选择突袭的时间点,恰是太白山六十年甲子庆典前夜。这一夜,必是山上戒备最松之日。山上传来消息,孟婆最近刚刚升天,所有人都目睹遗体被抛下拔仙台的悬崖。上次阿海叛乱失败,最致命的失误,便是没能找到孟婆。如今老天爷帮忙除去孟婆,可谓天时地利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