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中,一名二十出头的男子身背长剑,一张年轻的脸颊却蕴含着无尽苍茫襟身入座,此时他理了理已然褪色的布衣,从后背取下一柄青锈盘升的长剑,看着长剑的眼眸底处精芒由明转暗,“哟,客官,是小酌几杯还是填几分腹饥之食啊?”男子细长的手指摆动指尖,弹去长剑上的灰尘,轻声说道:“一碗酒吧。”不过数时,小二便端着土碗,拖着满满当当的一碗混酒放在桌上,小酒碗里溅起阵阵涟漪,腾升的热气拖起袅袅白雾消散在半空,男子目光随着白雾的升起,望向半空,目光中却带着茫然若失的忧伤,男子名为长歌,姓苏,爹娘于儿时早逝,便跟着年老的外婆打鱼为生,怎知那日魏江突然涨潮,外婆的小船停在澎湖湾,外婆担心落于低坝的小渔舟毁于洪难,冒着风雨冲了出去,可再也没有回来。那年,苏长歌十二。稚嫩的孩童划着外婆舍身救下的渔舟捕鱼为生,捕鱼三年,跟着外婆了大半辈子的渔舟终是不堪重负,陪着外婆一起,沉寂在了魏江中。苏长歌那晚独醉,倾家荡产买了一把长剑,怀揣着醉意上了路,自己要去寻找外婆口中的北派仙人,光头和尚,酒翁道人,外婆可说过,他们可以呼风唤雨,救活逝去之人的大神通哩,我要魏江把我的外婆还给我,哪怕是让我做牛做马一辈子!苏长歌那一晚的脑海里,全然充肆着外婆舍不得吃鸡肉,都留给自己的模样,伛偻的背影站在小舟上,在落日的余晖中显得格外的高大,老人脸上总是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那是给自己的孙儿换鸡蛋的鱼儿,自己看着光的方向,外婆那熟悉的澎湖湾,跟着光走了很久很久,直到光的尽头,外婆却消失在了自己的世界,给自己留下的,也只剩下了回忆。可如今,苏长歌回来了,带着满身的迷茫,中年小二撸起身前已然黑黄的衣摆拾去额头晶莹的汗珠,黄豆大小的汗珠在衣摆浸染,形成了副名叫生活的画,入秋,如今临近傍晚寒意升起,小酒馆只有了然几人,小二搓了搓常年温酒从而生茧的手,同样给自己温了一壶小酒,“客官,介意同饮么?”苏长歌抬头看向对方的男人,那是一副普通到极致的面容,轻轻点点头。“请便。”小二看着对面的男子,一身布衣提剑入座,来城带着尽身风尘,眼底却不乏那一抹年少的意气风发,只是从苏长歌生锈的长剑上,看得出他那浮尘若世的漂泼,不禁摇了摇头,小二眼底也是暗然,自言自语道:“江湖?哪里有江湖,那只是人们给自己心中那股江湖梦的一股念想罢了。”苏长歌缓缓抬头,看向对方,嘴唇长了长,口中的话却终是没有说出口,轻叹一声,“小二,再温两壶小酒吧……”自己这些人,不是没有人告诉自己江湖梦只是心中的梦,自己总是力争说服,可如今,自己兜了这么多年回到了孩童时的家乡,还有什么资格,和他人争论呢……江湖,自己又可曾见过……江湖江湖,外婆从小就对自己说的剑尊刀客,如今漂泊几年,哪里看到半个修士侠客,甚至行天下大义,外婆口中的潇洒行者也未曾谋面。这些年,自己看到的只是人们为了生计奔波,为了权利挥剑,为了地界相争,心中的为正义出手,为弱者伸手的江湖哪里出现过半点,饿死的孩童,兄弟为了金钱相杀的惨然历历在目,他缓缓起身提起手中的长剑,带着无尽的彷徨落寞,走向了远方……小二忙完回头看过来,除了桌上的两分银两,哪里还有苏长歌的身影,摇了摇头,轻叹一声,江湖,怎会如此接触呢,缘分未到,便这辈子不碰,也罢……从此,小城边的酒馆里,出现了个常客,他总是背着一柄长剑,提着一股鱼娄,早晨太阳刚露出白色的肚皮,一抹霞光带着粉嫩的光辉洒向世界,苏长歌又是如往常一般,坐到酒馆里,“小二,来了。”苏长歌说着,举了举手中的鱼娄,坐到了那个靠窗的位置。看着商会的伙计们进进出出,汗流浃背的搬着货物,他们有年老的父亲,有如自己一般大的为人子女,他们每一个人的背后,都是一个个家庭,唯独自己,孤身一人,生于这个世界,不给世界留下一抹痕迹,也没有一丝留念。甚至于,他没有一位朋友,但对于苏长歌来说,他也习惯了孤独,习惯了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活着。一人逆着阳光,迎着黑暗,走向心中的黎明。唯一向往的,就是那个充满江湖意气的世界,去救回自己的外婆,可是,真的有江湖么?他也不知晓……小二知道,苏长歌不喜多言,便放下一碗肉和一碗冒着热气的小酒,遥遥看向窗外,小酒的热气腾升亦如初见。“今天禁街,吃完酒快走吧,如今皇权当下的洛氏公主要途径此地。”苏长歌点点头,举了举手中的酒碗,“喝点?”小二看着苏长歌多年不见一次的邀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喝吧。”看着苏长歌背后的长剑,暗暗摇了摇头,这傻小子,他背着的哪里是剑,这是执念呐……待苏长歌拿起行囊走出酒馆,外边已经看不到几人,唯有几个小商贩正推着自己的的小车向一旁跑去,突然身后一阵清脆的脚步声传来,苏长歌闻声看去,冰冷的脸颊上才露出一抹笑意,“齐叔,您怎么来这么远到这来?”苏长歌看着杵着拐杖的老人,连忙上搀扶,外婆在世时,便与齐叔是隔壁邻居,一同住在城南江畔边,由于常年水灾,人们纷纷搬至城北高低,久而久之,此番回乡只有自家与齐叔住在城南。“哎呦,你不给我那么多鱼么?我也吃不下,来换点肉吃哟。”老人笑着点点头,慈祥的看着自己,那目光和外婆是那样的相似,苏长歌怔怔的呆愣了刹那,“不能白用您的渔船呀,下次就叫我帮您带回去吧,我反正顺路的。”老人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小伙子,轻笑道:“好,好,就是不知道我家小子如今怎么样了,这么多年,也不回来看看他老子。”齐叔说着,混浊的眼里便出现了点点泪光。苏长歌鼻头一酸,看着老人颤颤巍巍的身体,自己离开时齐叔还是铁骨铮铮的中年男人,可如今身体却在几年里全然垮掉了,当年自己离开,齐叔的儿子齐云自愿加入洛军,南征北战,齐叔盼啊盼,得到的,却只剩下了一个将军令和一把银剑,可能儿时一同长大的齐云哥没有如期归来,这就是离别的意义吧。苏长歌用力吸了下自己鼻子,轻轻拍了拍老人背上,“齐云哥没事的,他会回来的。”齐叔没有回答,苏长歌看着老人眼中的光芒愈来愈暗,只觉得心中的氧气被抽空般,猛地几个深呼吸才好受点,“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