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德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战斗这么激烈,古吉如果没出事,一般早就回来支援了。只好自顾自地忙活着,先点燃丛篝火,将再次昏迷的齐休拖过来安顿好,又摸黑跑去山都门的死人堆里寻寻觅觅,在张世石不解的注视下,拣回来五、六个储物袋。“你没体验过,这白山的争斗历来就这样,生死不怨,赢家通吃。”余德诺将储物袋一股脑丢在齐休身边,也不去看里面装的何物,只用种阅尽沧桑的语调,缓缓地讲述着。“当年我所在的宗门,说起来比楚秦要强的多了,可一夜之间,也是说灭就灭了。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一晚,门中凡是抵抗的修士,不论男女老少,大大小小被杀了几十口,但是我恨对方吗?按理来说,是应该要恨的,但是我没有,我活了半辈子,在白山,这种事看得太多了。这里没有什么好生之德这种说法,只有实力,只有赢家,弱者是没法生存下去的,就像如今的山都门。山都门所做的事,白山任何一家宗门谁敢说没做过?他们唯一的错,就是令魏老祖起了觊觎之心,为啥魏老祖独独要他们的命?无它,柿子挑软的吃罢了。在白山,要想不被吃,不落得和山都门一样下场,就必须要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要狠,我做不到,所以我不恨别人,我只恨自己狠不起来。比如他……”他指指和齐休对决的修士尸体,那具干尸依旧保持着盘膝而坐,手掐法诀的姿势,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副有着滔天恨意的狰狞表情,在篝火映照下,特别的阴森、诡异。“他就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成功,有机会在白山活下来,如果他还能再坚持一会儿,死的就是掌门师兄,就是我们,他才练气二层,和黄和一样,如果不够狠,怎么能把练气五层的掌门师兄逼到如今这步田地。”张世石沉默。静谧的夜,除了余德诺的声音,只有燃烧的篝火在噼里啪啦作响,他没有用修士常用的萤石照明,不光是为图火光的温暖,还因为它能提供一种存在于人类心灵最深处的安全感。“死亡……固然可怕,但是决死的战斗,未必不是一种修行,与天争命,与人争命,白山无数修士,就是在这种战斗中成长,突破的。你们在楚家的羽翼下,安逸的日子过得太久,以后就会慢慢理解了……”余德诺再不说话,倒下去,很快就昏昏入睡,他的内伤同样不轻,醒来后一直忙碌,终于也抗不住了。只有张世石被不停长肉的双臂痛得睡不着,一个人对着篝火发呆。篝火熄灭的时候,天色渐渐变成鱼肚白,一夜的风,将无名山谷的血腥气息吹淡了不少,远方树林中走出来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张世石看着像何玉和白慕菡,赶紧甩着两臂空空的袖子,迎了上去。“怎么了?”走到近前,发现两人都在无声抽泣,往何玉怀中看去,他横抱着一具无头尸体,身上赫然是楚秦的赤袍。“古吉他……”张世石眼圈瞬间就红了,“是他吗?”何玉无声地点点头,白慕菡递过来一个被锦帕包裹着的头颅。“这……”张世石嘴唇不停抖动,眼泪难以自抑地瞬间喷涌而出,刚想用手接过,才发现自己的双臂已经不在了。“掌门师兄要是知道了,不知会有多伤心,他最喜欢古吉的……”“去和黄和摆在一起罢……”良久之后,张世石深吸口气,缓缓说道。三人默默安顿好古吉的尸身,然后对坐无言,只有泪千行。“古吉他是和一个老猎户同归于尽的。”何玉将一根透明丝线递到齐休手中,丝线两端各连着个黄铜指环,“他应该是大意了,没想到一个凡人有这种手段,连……连全尸都没留下。”齐休似乎没有听到他说话,直挺挺地躺着,双眼呆滞的望着天空,手中传来丝线坚韧,锋利的触感,突然不知哪来的气力,站起来发疯似的将这个带走古吉性命的武器狠狠抛开,然后冲上前将包着锦帕的头颅抱在怀里,放声大哭。“啊,啊,吉儿……我的吉儿啊……呜呜呜。”用不停颤抖的手缓缓揭开锦帕,古吉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面前,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还是那副顽皮灵动的模样,齐休脑中不停闪动着那个当年擂台赛上,带着面具,在漫天火影之中蹦蹦跳跳的身影。“我对不起你啊……我这个掌门……对不起你啊……”将古吉的头颅和尸身凑到一块,对着古吉的遗容,齐休嘴里不停翻来覆去的唠叨着,仿佛精神都有些异常了,张世石等人看着不太对劲,赶紧过来劝解。“掌门师兄,斯人已逝,您请节哀!如果您再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以后该怎么办啊?”余德诺和潘荣等人相继醒转,一齐跪倒在齐休面前,苦苦相劝。白慕菡也跟着跪下,“掌门师兄,这话本不该小女子说,但是您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从悲伤中走出来,我们如今在这里,情况还不明朗,需要尽快和赵良德联系上才是,不然再有山都遗祸过来,以目前门中人人带伤的状况,是绝无幸理的!”她这句话起了效果,齐休收住了悲声,漆黑的瞳孔里一丝七彩光华闪过,【明己心】天赋再次流转,理智也渐渐恢复。再次安排下防御,“德诺,再发次告警焰火罢,在世石那里收着。”齐休说道。“是!”余德诺从张世石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出焰火,到山丘顶部放了。“山都门被数千修士围着,其中还有金丹老祖,怎么还能跑出来那么多人?赵良德把我们安排到这,未必是存了好心,这次见到他,我拼了命也要他解释清楚!”张世石的双臂看样子要长个十天半月,咬牙切齿地说道,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焰火放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放完,四周都毫无动静。“掌门……这?”余德诺苦着脸看向齐休。“继续放,告警的没了,就放用来和御兽门联络的那种。你们抓紧时间疗伤,多一分气力,就多一分活着的希望。”大战之后,似乎任何东西都躲得远远的,万里无云,连鸟儿都不曾见到一只。焰火在这么晴朗的天空中效果大减,直到和御兽门联络的焰火也快放完了,楚秦门心焦得快要放弃此地守备,天边才终于显现【银背驮鳐】那宽大扁平的身影。张世石不等巨鳐停稳,就气冲冲地一跃而上,齐休都劝不住,等到楚秦众人合力抬着古吉和黄和的尸首上去后,他反而呆呆地站在原地,并没有冲去找赵良德算账。对他的反应,齐休本来心里还有些奇怪,但看到巨鳐背部的情形,也明白过来。此时的巨鳐背部,无数尸身停放各处,身上覆盖着各家宗门的织物,活着的人寥寥不足五十,要么一脸呆滞,静静地守在一堆尸体旁边,要么抱着一具尸身大声号哭,场面及其凄惨。“这……”看到如此惨状,张世石哪还有理由再去找赵良德算账,只好收拾心情,默默地找处空地,将同门的尸体停放好,齐休赶紧入殿找赵良德。一进大殿,早已没了来时的宾客满堂,欢声笑语,里面阴风阵阵,同样停着数十具尸身,大部分都是赵家修士的。那满脸横肉的筑基修士遗体,被随意丢在一处角落,连覆盖面目的东西都没有,孤零零地,再没有了活着时的猖狂与强横。赵良德还是坐在老位子,正佝偻着身体发呆,仿佛老了二十岁,数日不见,须发全白了,齐休进来,他只抬了抬眼皮。“你来了……能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强啊……”他疲惫喃喃,缓缓揭开脚边一具尸身的盖布,竟然是那位当年帮楚秦门养猪鱼,后来在擂台上击败张世石的赵腾,尸身上到处都是缝线,死得极为惨烈。“都离我而去了啊!我……我现在暂时顾不上你们了,等下会先把你们送回本门,至于回报……到时候会去通知你的。咳咳……”赵良德竟也受了不轻的伤,说几句话就剧烈咳嗽起来,齐休见他这幅模样,真不知该说什么好,反而劝慰了对方几句,然后告辞出来。余德诺等人已在外打听清楚,原来山都门还隐藏有第六位筑基修士,是一个被视为门派未来希望的真正绝世天才,平常根本不露面,而且也不住在山都山,这次那人正好选择赵良德守备的方向突围,虽然被围杀,但带走这边无数人性命,甚至有一个贪图赵良德许诺下重利的宗门,三十余人死得一个不剩,比楚秦门要惨上无数倍。“哎!如此说来,我们竟算是最幸运的了……”齐休看向古吉和黄和的尸身,心再次一痛,缓缓说道:“既如此,还是先回山门,将两人好好安葬,再做打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