稷下城,灵茶铺,一间临湖包厢。“我在这里过得开心,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白晓生虽然双鬓也白了,但现在在齐休眼中,特别像一个怄气的孩童。“日复一日的誊书,这叫开心?”齐休质问道。“比在白山开心!”白晓生沉声一句,随后语调放缓,“我自己还写写书,会会友,这种日子过得舒心。你怎么想起来找我?”“你就写这些垃圾?”齐休将得自帕吉桐的那本闲书,丢到白晓生面前。白晓生面露难堪之色,“这里虽然好,但想长久住下来,只能写写这些东西糊口了。”齐休冷笑,“回白山,除了那些招祸的事,想写什么,都比写这些好罢?”白晓生不耐烦起来,“你怎这般难缠,我在白山,是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写出来的东西,人家都是要拿出来笑当年……”他重重叹口气,岔开话题,“门里最近怎么样了?慕菡和展仇都好么?”齐休一五一十,将白晓生走后发生的事情粗略说了,只隐去弟子们死亡的事,“秦唯喻、莫剑心、楚无影和展仇,都已筑基成功,他们全都是靠你当年的指点,眼下门中无人可教,还是要你回去!”白晓生听完,也欣慰地笑了,“好好,他们有出息,自然是好,只是你说破天,我都不会再回白山的。”又问:“秦思赵资质绝佳,怎么?还没筑基么?”齐休一叹,把秦思赵,秦思过等人战死的事说了。“将军难免阵前亡……”白晓生神色转黯,人委顿下来,愈见苍老,“白山这一点,也是我不愿回去的原因。”齐休见他分明有很深感情在,心知有戏,缓缓说道:“我还没告诉你,我把白光义杀了……亲手杀的。”“怎么!”白晓生一下子站了起来,手指齐休,“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啊?”齐休冷笑,“他勾结外人,将我楚秦门所有人的本命、法器、道术根脚全出卖给了仇家,而且门中谁有望筑基,收入大概几何,就连和哪家亲近都卖得一干二净。”白晓生跌坐椅子上,口中喃喃道:“怎么可能,他不是这样的……”“还有呢!虞景的婆娘,也是你白家人,为了虞景娶小妾的事,就帮白光义传递消息,也被我杀了。”不得白晓生说话,步步进逼,“不光如此,你家慕菡现在一心一意,只顾着自家在黑河坊中的小店,什么事都不管,又把你白家人都搬去黑河峰和黑河坊住。现在你们白家人,一个个不事生产,五六百人,连黑河峰半山腰那一小片地都懒得种,家家在坊市里接受雇佣维生。除了钻营奉承的本事,什么都不会,还以给坊市里各家修士做仆役杂使为荣!”“怎么……”白晓生脸色煞白,“怎么会这样……你怎不管……”齐休见他入彀,说道:“慕菡不管,我哪好管,她也年纪大了,你以为像你我一样有筑基修士的寿命么?你也该回去管管了!”“是啊,我的女儿,也有七十五岁了……”白晓生闭目流泪,“我不敢回去,就是怕她在我面前,一天天苍老,我受不了……”“……”齐休见说个半天,白晓生是造死不走,只得忍住焦躁,转头去看窗外的湖光景致。心里正盘算着用别的方法,包厢门忽然被什么东西破开,要知道每间包厢都有小阵法防护的,破口处,一把飞剑进来直刺齐休。【猴面金身法像】来不及祭出,只好用它勉强将飞剑去路挡住,‘叮’地一声,那飞剑攻不破这座【极坚固】的法像,倒飞回去。转眼间一位儒生打扮的俊美青年闯了进来,看上去二十岁不到,已是筑基初期修为。“尧兄,他没伤你吧?”原来是和白晓生认识的。“没有,没有!”白晓生制止他动手,赶忙掰扯清楚了,又给让他坐,那青年并不坐,只护在白晓生身前,对齐休怒目而视。很快就有执法修士过来,那青年拿出件信物给他们看,又叫白晓生做保,对方竟放弃了拿问。从和执法修士的对答中,听出青年姓姚,名青,是城里一间学宫元婴座主的后辈,在城里都敢直接动手,果然背景深厚。眼见没法再劝,也不想在别人面前暴露白晓生的隐私,只好拱手告辞。没想到刚才的执法修士却去而复返,反将齐休拿住,喝道:“你的事发了!”说完不由分说,扯起齐休就走。“我这真是现世报啊!”才用这招揪出了白晓生,结果自己立刻遭中。不敢反抗,一路在别人惊疑的目光中,被押进城中偏僻处一座纯白色建筑,抬头看,匾额上写着‘稷下律宫’四字,估摸着应该是个讲理的地方,才心中稍定。还算那白晓生有良心,拉上姚青在后面跟着照应,到门口才被守卫拦住,这时候姚青那信物都不管用了。律宫外面偏僻,内里却是一处大大的广场,许多人在,闹哄哄的,大多是辩论时,辩着辩着以致动手的,都进来了还在广场上吵成一团,执法修士们一个个黑着脸,正在努力调解。有名执事打扮的儒生把齐休接过,问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事么?”“不知道……”齐休怎可能被他这么简单诈中。“你杀人夺宝!致三名筑基修士死亡!”执事忽然大喝,“想起来了么?”一听到杀人夺宝,广场人都不吵了,全扭头对着齐休看稀奇,仿佛难得见一个江洋大盗一般。刚还互相吵得凶的仇家,现在却和好友般一言一语品评起来。“这人……看上去挺老实的,我看不像。”“你懂什么!就这种丢人堆里不冒一个泡的,才好做那秘密事。”“杀了三个……牛逼!”“你什么道德观?!”……那执事斥退围观人等,将齐休推进广场旁一间偏殿中,一名黑袍金丹修士,坐在高高的黑色大桌之后,还有名蓝袍筑基儒生,陪立一旁。许多练气修士,乱糟糟地站在堂下,一见齐休进来,许多人就指着齐休嚷道:“是他,就是他!”齐休看他们是在墟市里见过的知客摊主等人,心说真是倒打一耙,恶狠狠瞪了他们一眼,那些人还真就不敢乱指了。“好个恶徒,到现在还如此恶形恶状!把他琵琶骨锁了!”黑袍金丹一声令下,立刻有两名执法修士拿着刑具,走上前。齐休哪容他们动手,这种场面,上次大周书院来已见识过一次了,大声道:“等等!还没定我的罪,怎么能锁人?他们说我杀人夺宝,我还说他们杀人夺宝呢!”黑袍金丹一声冷哼,对旁边蓝袍儒生打了个眼色。那蓝袍儒生走到齐休对面,先拱手一礼,说道:“明阳山王邕熙,见过这位道友。”齐休随手回礼,“白山齐休。”他虽不敢不报真名,但自家门派名就不想报了,说自己是白山修士,也能混得过去。蓝袍修士也不罗嗦,问起了那天齐休出墟市的情况,齐休占理,自然不瞒,一五一十说了。堂下其余人等只看到齐休出墟市,也不是亲眼所见,无法辩驳。蓝袍儒生见这样不行,问道:“你可有人证?”齐休冷笑,“查无实据,就该放人,怎么要我提人证?实话和你说,我也是吃过堂的,不是雏!”蓝袍儒生脾气也上来了,声调微微变高,“即便是你遭抢劫,他们也不一定会害命,你下死手,三人性命,一个不留,何其狠毒……”齐休差点没笑出声来,看他样子,还真就是这么想的,阴阳怪调回道:“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让他们杀,反正我一命,不抵人家三条命嘛。”蓝袍儒生听出话中讥讽之意,气得一甩袍袖,看向黑袍金丹。黑袍金丹大笑,“对这种歹人,你们那套是没用地!看我的!”说完,冲齐休伸手一捞,齐休只感觉一恍神,储物袋就到了对方的手上。黑袍金丹往储物袋里面一掏,脸色连变数遍,不过很快平复。掏出得自三位筑基修士的杂物出来,丢给蓝袍儒生,“捉贼捉赃,你看,赃物不是在这么!?”齐休心里嘀咕,自家储物袋里可是有几件三阶物事,那金丹丢出赃物,却把储物袋转手收进自家怀中,也不知是会发还,还是想昧了。蓝袍儒生将东西和那帮练气一一核对,手指齐休骂道:“你还有何话说!”齐休毫不示弱,“他们杀人夺宝不成,这些自然是我的战利!”话刚出口,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不好,这战利之说,是白山的丛林规矩,在这正道所在,应该不被承认。“奇谈谬论!”蓝袍儒生果然大怒,“即便他们杀人夺宝不成,你杀了他们,也应该就近禀报,你却尽取财货,远走高飞,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齐休这下无言可驳,那黑袍金丹又收了自家储物袋,不知想怎么处理,关心则乱,一时有些失了方寸。还好有【明己心】急速转动,终于眼珠子一转,说道:“我是外地人,不知这里的规矩,这个错我承认。但杀人夺宝,我是不认的,而且我有人证。”将自己和帕吉桐约定的地点说了,黑袍金丹命人去带人证,然后挥手道:“先把疑犯关押罢,明日再审。”不等众人反对,人瞬间消失不见,齐休大急,自家储物袋还在人家手上呢!“你还我储物袋!还我储物袋!”什么风度仪态也不要了,疯狂大叫。很快就有执法修士过来,凶神恶煞地把他拖进囚室关押,和上次大周书院用的那种差不多,说什么,喊什么都没用了。那叫王邕熙的明阳山蓝袍儒生也愣了,他惯做这种代人告状的事务,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还特意跑出去看看,日正当中,要等到明日干蛋。不过也没辙,只得退出律宫,明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