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火、锐金、厚土三盟元婴围攻不利,离火元婴法身受损之余又不惜脸面行了个诈败拖刀之计,由隐藏在旁的白山剑派元婴骤施偷袭。四元婴如此卖力竟未得全功,仍被楚神通带伤逃回齐云。双方战于齐云、白山间的死亡沼泽上空,那里是众目睽睽之下,消息隐瞒不住,飞一般传遍四野。‘哐!’器符城,城主府大殿传出声脆响。“我真是……”古熔气得把桌子拍成了一地木头片,额头青筋直跳,“我真是……真是服了!服了!”自从在柴艺、郎季高二人的软硬兼施下退缩,他这位新任离火盟主就没一件事顺心过,诱捕齐休不成,裴双、柴艺立马抽身跑了,意外抓到个顾叹又是个宁死不降的,就连自家兄弟古铁生,如今也还在拧巴着。最主要,山上那几位也太不靠谱了,以往他是个边缘人还不怎么觉得,现在一回忆,老几位对上楚家逢战必败自寻羞辱不说,还次次闹得天下皆知。他们不嫌丢人,古熔自己都觉丢人,当然这话没法往外说去,只得冲郎季高发火,“备案!备案!咱能有一次按预备完成的么!?若我没记错,他楚神通不过是元婴初期修士吧?”“老祖们是法身降临,争斗起来有百般掣肘,不能以修为境界一概而论的。”郎季高摸摸胡子,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紧不慢说道:“你且稍安勿躁罢,三楚与齐休这种等级的对手,哪会那么容易让你随心所愿?取乎其上,得乎其中就很好了,甚至得其下也不是不能接受的。生死之争,无论元婴练气,局中所有人都在抱着不同的目的拼命挣扎,形势瞬息万变,你时刻面临超出预料的变数,必须不停做出取舍,无论取其上、取其中、取其下,适时决断,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能得到什么,尽人事听天命罢咧,天底下任何事都有风险,敢不敢冒险,险怎么冒,其中犹见功力。”“齐休没捉成,柴艺不走还能怎样?至于裴双的行为是出乎所料,但裴家可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走就走吧,没办法的事就不要再去操心纠结。”他说:“你把抓到顾叹这个楚秦谋主当做意外之喜,心情是不是就能好点了?你放出顾叹已降的消息,离间明真与秦长风,这一手就做得不错。现在看是失败了,但没关系,失败就失败,得其下,能在他们心底里埋下点儿间隙就是赚的。但你随后将余子澄放进城就做得不妥,他那种惯做礼典的人,能从各种细微处咂摸出味道来,很多内情就白白泄露了……”“楚神通的行为,咱们更没法预料,本以为按齐休那滑不溜手的人精性子,楚神通绝不会贸然进入白山地界,可偏偏没想到他就是来了,没想到就没想到,算他齐休厉害,咱们认栽。仓促之下,我们能迅速调整,在楚神通归途截击并将其击伤,得乎其中,从结果来看已很好了。”“古剑门被你盘弄成如今光景,是你的本事,可你也别忘了,你那古剑门完全是在咱离火盟庇荫下的,对外界许多艰险根本无从感受。论斗争之酷烈,生存之难,压力之大,远远无法与齐休的楚秦门相比,你以后肩上可担负着咱整个离火盟。做生意那套得趁早丢掉,很多事,绝不能以表面的赚赔衡量,这话可能有点不中听,但等你掌位久了,便知我今日全是肺腑之言。”离火元婴见证下,郎季高将离火城主、离火盟主大位传与古熔,定下来的事也没得反悔,这番谆谆之言,也的确是出自真心。古熔也能听出来,火气略平顺了些,“哼!若真拿我当盟主,蒙儁之死就不会发生!这事咱下不为例!”他将袍袖一挥,“好了不说这些了,咱们的下一步,你有什么意见?”“你先说说看。”郎季高让他先说。“楚红裳肉身被毁,如今在南楚城重塑肉身,这消息确不确实?”古熔反问。“我又没亲眼见过,消息是裴家给的,这些年各处搜集来的情报你也都看过,你选不选择相信呢?”郎季高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他的问题。“嗯……”古熔沉吟了会,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问道:“楚神通这次受的伤,短时间内无法出手,又能不能确定呢?”“这是白山剑派老祖做出的判断,还是一样,选不选择相信仍然在你。”“外海那边,楚问仍然未动?”“我们在他必经之路上布好了人手,若是海楚大军出动,咱们一定能得到消息,但若是楚问单枪匹马过来估计就难了。这个险,决不决定冒还是在你,你又打算为此做下怎样的预备呢?”“……”“……”两人商议许久,古熔最后一掌按下,将地面击出‘空’的一声,沉声道:“是时候了,我打算即日出兵!”“善!”郎季高抚掌大笑,“与老夫所见略同。”古熔道:“溯沔水而上,先横扫楚秦之地北部,再由北向南,与楚秦之地南部的秦光耀、罗姿等人南北呼应夹击,最后围于思过山,进能一战而定,退则倚之迫和,你看如何?”郎季高答:“甚妥,白山剑派有钉子在思过山内,说不定我们还未到那,楚秦已阵脚大乱了。”“如此最好,不过咱们还是先看眼前,距离最近的白沙帮如何处理?”“白沙山及沔水两岸是当年陆云子为姜家设计的缓冲之地,若是我们出手狠了,会拂了齐云掌门的面子。”“那就不管,大军直接越过沔水!而白沙帮……既然沙诺下落不明,咱们干脆放出消息,沙诺已死,他从外海搜刮来的所有财货,尽皆藏于白沙山中,嘿嘿。”“桀桀桀……可以,咱白山散修从不缺胆大心黑之辈。听说白沙帮里新纳了不少昔日做黑的出身,亦可派人去稍加鼓动。”“好!沔水往上便到了熊家的北烈山,我打算分一偏师围之,待主力兵临思过山下时,拿来要挟熊十四,那人不是愚忠之辈,或能得到意外之喜。”“可。”“大军一动,楚秦之地南部就有些难以兼顾,我打算从困在器符城内的散修里挑选出一部分强人来,诱之以利,再以得力人手押阵,去助秦光耀一臂之力,拔掉双联山那个钉子!那些人素来下手不知轻重,到时可全推到秦、罗身上!”“亦可。”“至于列位老祖,还得麻烦他们,随时准备法身降临,应对楚问。”“呃……”说到这,郎季高脸色略显出些尴尬,“咱家老祖被楚神通所伤,需要时间将养,而白山剑派老祖露了那一面,等于反了何欢宗、楚秦盟、丹盟、幻剑门的水,他的青铜油灯肯定是要马上带回白山剑派应付后续的。所以这次,只有厚土、锐金二位老祖可用。”“这……”古熔大为迟疑。“还是那句话,这个险要不要冒,你做决定。”郎季高道。“冒!再不济还有顾叹在手,齐滑头的软肋我最了解。”古熔做出最后决断,立刻对离火大军做开拔前最后的整肃,偌大的器符城顿时躁动沸腾起来。而此时的思过山崖顶大殿,楚秦众人对此浑然不知,他们得了齐休的传讯,正将崔元青团团围在当中,忙着安内呢。熊十四在前,护住身后的多罗森,两人堵住门口去路。中行媚居于外侧,明真又对她寸步不离,隐隐监视。而与崔元青当面对峙的,自然是秦长风。大殿阵法已然发动,一众筑基退在阵外,常年清修的明鹭、萧道蕴、秦钟琳等小一辈内门筑基全也数到场,站得满满当当,南宫嫣然、阚萱等打头数人手执令牌如临大敌,时刻准备发动阵法。“哈哈哈!”一袭青衣的崔元青站得笔挺,将双手负在身后,朗声长笑数声,傲然道:“一介区区,能令威震白山的楚秦门如此隆重相待,在下深感荣幸!荣幸之至啊……”秦长风哪还听不出他话里的讽刺之意,他冷冷回道:“崔道友,若不是看在你素来行事颇正,又与我楚秦有多年情谊的份上,秦某早就一剑取你性命,哪会留你到现在!我这么做,就是想给你一个说话辩驳的机会。”“一剑取我性命,呵呵……”崔元青冷笑,“你好大的口气。”“你别忘了当年一战,最后输的是谁!?”秦长风提起当年旧事,崔元青面部肌肉立时微微抽搐了几下,当年他找上秦楚山门想挑战齐妆,却不防连出来应门的秦长风都没能打赢,从此受白山舆论讥笑多年,一直引为平生之耻,“当年一战,我可没输!”他厉喝道。剑修最重心境,心火刚起,立时察觉,马上暗自压服住,努力回复从容,“择日不如撞日,咱俩就在这重新做过一场,抵定输赢如何?”“此乃激将之法,勿要上当!”一旁中行媚连忙出言提醒,她看向崔元青的目光中恨意极盛,“姓崔的!你家老祖偷袭盟友铁证如山,还有何话好说!速速交代把知道的吐露清楚,才有活命的机会,到此卧底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哪些同伙内应!?”“我独来独往,不需要同伙……”崔元青竟不否认自己卧底的身份,“实话跟你们说了罢,按照计划,我早该发动了的,哪会等到现在,傻傻地被你们瓮中捉鳖。但是……唉!”他做一长叹,高昂的头颅,挺直的肩脊松垮颓唐了下来,“上面的决定是何目的,你们问我,我也不知。我是个剑修,一辈子只知道仗剑行走,重诺轻生,却没想到被派来做这种事。我这几天想东想西,苦恼纠结,最后我决定去他麻的,那种腌臜事,我死也不做!”他抬起头,环视众人,“我知道,这个决定一做,我便已然叛门,对生我养我的白山剑派的伤害,不可逆料……”说到此,他突然手腕一翻,掌中现出一张皮质符篆。“小心!”楚秦众人才不会因他只言片语放松警惕,南宫嫣然手一抖,将阵法发动,两头铁锈斑斑的灰龙虚影从梁顶缠绕着直扑而下,朝崔元青凌空一绞。楚秦门历经大战,齐休早把这思过山经营得如铁桶一般,阵里套阵,阵阵精绝,崖顶大殿这处【锈龙锁】阵法可借助护山大阵灵力,威能仅次于藏经阁里那座,寻常金丹,一击便可生擒。没想到崔元青手中符篆无声无息化开,那两头灰龙还未及体,便如雪消融。“贼厮好手段!”熊十四反应最快,背后亮起巨熊虚影,双手凝爪,合身扑上。“等等!”崔元青小退半步,举手示意并无战心,“熊老弟,你等我把话说完!”“有屁快放!”熊十四将巨爪搁到对方头顶,并不肯收回,只要稍有不对,便能将其立毙当场。“此乃【破阵符】,三阶上品,嘿嘿,高阶破阵符乃当年器符盟不传之秘,人人都知南楚得了【金甲乐傀】与【乙木御风梭】的制造之法,却不晓得咱白山剑派亦将此符制备法门收入囊中。”崔元青手腕一抖,掌中又现出沓一模一样的符篆来。“这里没人稀罕!”熊十四喝道。“哼哼!”崔元青冷笑,“你们就不想知道,我在这思过山呆了这些时日,利用此符暗中做了些什么吗?”楚秦众人听到这话,俱是心头一震,秦长风眼中慌乱一闪而逝。外面的南宫嫣然立刻朝阚萱示意。“你们跟我来!”阚萱赶紧带上信得过的人手,分头去崔元青暂居的洞府左近,还有各要害地点仔细盘查。“晚了。”崔元青再取出一枚血色珠子,“我已在阵法中枢布下手段,只要此珠一碎……”将目光落回秦长风身上,“等到大敌当前,就会知道这思过山大阵有多脆弱了。我本来不想这么做,但你刚才的话给了我一点灵感。”他说:“来,与我再公平决斗一场,我胜,任我离开,此珠归你。我败,那就引颈就戮别无二话,此珠,仍旧归你。”“雕虫小技!”熊十四喝骂道:“死到临头还玩这么幼稚的激将法!”崔元青不理他,只死死盯住秦长风,眼中尽是挑衅之意。这时阚萱急匆匆跑回来,脸色难看至极。“好!我答应你便是!”秦长风一咬牙,高声应道。“不要冲动!”南宫嫣然大惊失色,泪水顿时夺眶而出,扑进阵中哭叫道。“妇道人家,休得聒噪!”秦长风一挥袍袖,将其扫入虞清儿怀中,暗暗传音过去,“我执掌大位没几天就出了这等纰漏,不亲自弥补,等老头回来了如何交代!”明真和多罗森交换了下眼神,由多罗森出言劝道:“长风,是不是……”“不用再说了。”秦长风抬手止住,朗声道:“大家让开些,待我诛杀此獠!”“爽快!”崔元青将身子再度挺得笔直,整个人顿时如出鞘利剑,锐不可当。“签生死约书罢!”秦长风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份契约皮纸来。“不用!”崔元青伸出右掌,“击掌即可!”“好!”两人手掌在空中遥遥虚击了一记,便算立下誓约。“你小心。”熊十四见无可挽回,只得收回手段,悻悻退远。秦长风轻轻跨出半步,背后亮起参宿群星。“好!好!”崔元青也取剑在手,激赏道:“两家交好,我本以为此生再无与你交手的机会,没想到今时今日,崔某又睹参宿群星!”“请。”秦长风不想与他啰嗦,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崔元青厉喝声起,手中飞剑同时祭出,遥遥刺向秦长风头顶上空,不知何时,手中又多了一幢黑塔法器。“咦?”战意正臻巅峰,崔元青嘴角那丝临敌雀跃笑意还未及敛去,突然只觉胸前一痛,全身气力便开始迅速流失。“这……嗬嗬……这……”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家胸口,那里的血色正如墨染一般,由小而大,在青衫上浸润开来。“对不起,崔兄,兹事体大,我不得不尽快了结。”耳畔响起秦长风道歉传音。“这……这是……”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用尽最后气力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幻星无形剑。”这,便是他此生听到的最后五个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