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1-正义的疯子
伸张正义通常是需要资本的。因为当你用了伸张正义这样的描述的时候,也就意味着你已经把对方打入了“非正义”的邪恶阵营之中。他要坏,才能够衬托出你的好。很显然,无论他是不是一个真正的坏人,一个正常的人都会拒绝自己顶上邪恶的名头。毕竟人类社会之中,伟正光是能够带来远超恶名的好处的。坏事可以私底下做,坏名声则不能明面上承担,恶名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只是这样的好处也带来了某些特殊的麻烦。而且越是往上,好名声的价值就越发的比恶名要有用的多。反而是升斗小民,他们所处的环境是好名声价值最低的一环,恶名在这里要比好名声便利的多。伸张正义,伱主张的是正义,那么站在你对立面的,他就只能够是个坏人了。他不能是个好人,否则你的正义就不是正义,而是一种错误产生的误会。而对方显然是不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名声的,所以他会选择反抗。这也是达达利亚不理解罗摩举动的原因。他是个纯粹的武斗派,但同时也生活在人类的社会之中,尤其是身处愚人众这样一个恶名满天下的组织之中,他能够同时体会到恶名带来的好处,以及恶名带来的麻烦。最简单的,林尼和琳妮特兄妹所遭遇的,当人们意识到他们也是愚人众的一份子的时候,枫丹人突然就不再讨论他们为什么会做坏事了——因为这太正常了,愚人众做坏事对于当前的提瓦特人而言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他们为什么做坏事,但你就是觉得他们肯定是正在做坏事的。这样的理所当然其实是一种灾难性的结果,这意味着人们对于愚人众已经不止是偏见了,毕竟偏见是不做任何了解,以固有印象而做出的一种判断。而他们对于愚人众的认知,是基于已经发生的事实而做出来的判断。他们了解了,并且深刻地认为愚人众就是这么一群人。这也是达达利亚会遇到的事情。初遇的时候,空就是这样戒备他的。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双方有太多的共同利益,加之罗摩在中间调平,达达利亚笃定自己最后肯定还会和空打一场。而这一场,再加上之前罗莎琳在蒙德的昏招迭出,达达利亚不敢保证空会不会对愚人众带上相同的偏见。普通的偏见是无所谓的。但事实证明了空的价值,他对于愚人众的偏见和敌视,会给愚人众莫大的损失。达达利亚知道坏名声带来的麻烦,所以他理解不了,为什么罗摩会上来就给自家的老师扣上一顶这样的帽子······好吧好吧,吞星之鲸确实是做了这样的事情,若说是一种污蔑和泼脏水,也确实是没什么道理。但你们留不下师傅的啊。她如果愿意陪你们讲道理也就罢了,可如果她和你一样,是一种单纯把普通人当作数字的人,你这样的举动不可能换来任何的赔偿,只会让她尝试用武力解决问题。你们找不到老师,但她可就未必找不到你们了。在打不过的前提下,清算债务是一种太愚蠢的举动。欠债还钱?对于正常人来说,保证这一步的是完善的法律条文。而对于愚人众来说,确保欠债人愿意还钱的,是愚人众纵横七国的武力。没这种武力,他就是欠了钱,你也要不回来。和空在枫丹的初次见面,达达利亚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连枫丹的一群普通人都敢尝试赖愚人众的账,而这个世界上,这样的人会很少么?债务会得到偿还,不是因为所有人的道德水平都如此之高,而是因为不还钱的代价会更高,仅此而已。丝柯克沉默片刻,“所以你想要什么。”“它的命。”罗摩指了指吞星之鲸,“作为枫丹的现任水之神,我不需要你的任何赔偿,只需要一个杀人凶手支付它应该支付的代价。”“或者,你可以解决现在混杂着原始胎海力量的海水倒灌的灾难?”别说是达达利亚,就连空都感觉自己不认识罗摩了。“没想到您居然真的有为枫丹考虑过呢!”芙宁娜的声音带着某种惊喜,像是一种从未期待过的好事情居然突然发生在了自己面前一样。不过旋即她的目光扫过了那维莱特,声音又徒然低下去,“不过如果事情没有这么糟糕,其实也没必要做到这一步···吧?”看上去,应该是很难打赢的吧?那还是不要那么讲道理了。这是这段时间,她从繁杂的政务里学到的另外一些东西。并非所有的正义都能够得到伸张,伸张正义需要力量,没有力量,那就没办法伸张正义。这个情况,显然是很难保证的。芙卡洛斯用手盖在了面颊上,神色无奈。祂也不明白罗摩的做法,但祂还是觉得自家的崽有点单纯过头了。既然是罗摩,祂的选择里绝对不会包含了为了他人的利益而行动的。你都在祂的手下工作了这么久,祂还从未对你有任何的隐瞒,你还期待祂在这方面有什么正常人的表现么?“你的同伴都觉得这是个错误的决定。”丝柯克神色平淡,“他们显然都觉得,这个时候让我认错并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因为我完全能够把你们留在这里,让你们没办法离开,没办法腾出手去解决更加紧张的问题。”“你要在一个明明更致命的问题面前,选择计较一个并不太值得计较的问题。”事有轻重缓急。清算错误这种事情通常情况下都是必须要去做的。但眼下是特殊情况。水灾的蔓延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这也是芙卡洛斯为什么愿意跟着进来的原因,祂不是那个能够主持大局的人——当然,其实枫丹的问题已经解决了。那维莱特早在进来之前就已经通过大雨解决了枫丹人身上的隐患。不过水灾其实并没有完全被解决,不需要原始胎海水,海水倒灌淹没枫丹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足以摧毁一个文明的灾难。大洪水在多种神话之中都会被作为一种重置世界的好用手段,并非是没有道理的。没有原始胎海水,也要有人负责把海水按回去。当然,随着吞星之鲸被提前橄榄,没有了多余的水元素力鼓动,大海很快就会平息下来。所以理论上没有神去外面主持大局,枫丹人也就是面对一小会儿麻烦。死亡的风险还是有的,但在解决了所有的麻烦之后,这一小会儿的时间都没能撑过去,那也只能说命里有此一劫了。纸面情况上说,大洪水显然是更加重要的问题。放着近在眼前,危害程度更高一筹的灾难不去处理,偏要在这里追究一个不一定能够留下的对手的责任,这种举动当然很蠢。“正义需要得到伸张。”罗摩神色平淡,“任何人触犯错误都要支付代价,我可以接受枫丹被洪水摧毁的结局,这固然让我痛惜和悲伤。”“但如果因为另外一件事情的代价惨重,所以就放任眼前的不公发生,这同样是对于正义的一种背叛。”“我不会让正义迟来,每一个我所遇到的事情,它们的轻重缓急都不会是我选择放弃的理由。”达达利亚在拆台和沉默之间犹豫。罗摩说的真的是义正言辞,达达利亚差一点就相信了。但他很快就回忆起来了,自己在罗摩这里接受的人体改造实验总不能是这个人纯在自己身上研究出来的。以凡人通向魔神,这条道路上罗摩脚下的牺牲者有多少?就算有草之神代为监督,但罗摩总不可能真的都是挑选一些罪大恶极的人吧?退一步讲,这些人的每一个都罪无可赦,可对方罪无可赦,也不代表你对它们选用的恶行就是无罪的了。受害者乃至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路人,他们对恶人用同样的手段施恶,这种行为在道理上都是能够理解的。但总不能说它把一个人剁成八段之后,你把它也剁成八段,但你就是完全无罪,扣12分信誉分,自罚三杯这事情就过去了。律法不可能支持这样的行为,只要有一个人这样做了,而法律的最终答案是情有可原,接下来需要情有可原,得到谅解的人就不是这一个,甚至不是这一种人了。法律要为多数人服务,因为少数人的遭遇去撼动庇护多数人的规则,这样的行为不是不能做,只是往往也会带来一些新的麻烦。而这些麻烦,就需要那些多数人来承担了,等到他们因此而直接支付代价的时候,律法才能够根据新的问题而做出新的补救。罗摩做过的事情,几乎很少有称得上正义的。只是最神奇的地方是,这个无论是伦理道德还是律法观念都很有问题的人,做出来的所有事情居然都能够是皆大欢喜的——尽管这种皆大欢喜,是无视了那些已经因此而死的或无辜,或罪有应得的人,但最后每一个利益集团都会因为罗摩的最终计划而受益,这也是一种神奇的事情。祂总是能够兼顾所有胜利者的利益,并且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是罗摩的能力。现在达达利亚需要选择了,他完全笃定罗摩这么做必然有祂自己想要的某种东西,而他有机会,也只是有机会戳破罗摩暂用的假面——也未必是假面,祂说这话的时候为自己限定了身份,正义之神。这是祂在枫丹的新身份,很难说这个人在枫丹是不是真的就是这么做的。罗摩总是如此,总是骗人,但从不说谎。说出来,破坏罗摩的计划。沉默,什么都不做。“再等等,看看祂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达达利亚内心轻声呢喃。如果祂要欺骗老师,我就阻止祂。“即使是枫丹因此而毁灭?”丝柯克第一次变了表情,“我知道外界发生过什么,就在刚才,我已经看到了,枫丹人的本质被改变了。”她之前不曾关注,但罗摩提起这个问题的时候,她还是用了某种手段看了一眼。一眼看去,枫丹人的麻烦其实已经解决了。有人,应该就是自己面前的这个那维莱特,祂解决了枫丹人与生俱来的问题,把他们变成了真正的提瓦特人。这样一来,他们是不会因为原始胎海的力量而遭遇什么麻烦的。所以罗摩虽然义正言辞,但祂描述的麻烦,本质上是不会发生的。“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罗摩突然笑出了声,“我们姑且不提即使如此,解决问题的也是我们的人,而制造麻烦的仍旧是您的人。”“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律法,会因为我们抢救了一个被刀切下头颅的人,然后就因此宣布杀人者没有触犯杀人罪,因为受害者还活着——医术高明是我们的能力,您需要负的责任,不会因为结果的好坏而有任何的偏差和变动。”“错误就是错误,除非是您亲手补救,然后变成了错误从未发生,否则它所代表的责任不会因此而衰弱分毫。”祂的笑容和煦,然而眸子平淡如水:“而且不知道您是否相信,即使外界的结局是枫丹人全部溶解,我也仍旧会选择优先解决眼下的问题。”“正义不会因为它的受害者的多寡而有任何的变动,每一个不义之行,都是正义之神应该负责的事情。”丝柯克听不出谎言。她眉头微皱,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水之神是个什么样的疯子。祂是认真的。眼下有两件事情,一件是吞星之鲸犯错,然后让它负起责任,让不义者为恶行付出代价;另一件是单纯的补救灾难,不涉及任何正义或者不正义,只是纯粹的解决麻烦。这两件事情里后者的优先级理所当然的很高,因为后者的波及范围太广,损失太过惨重,需要优先考虑解决。但罗摩的答案是前者。祂关注正义,而不是解决灾难。疯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