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缺少粮食,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但是对于一县之主来说,要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并不是困难的事情,虽然楚欢入城之后便说一切从简,不许铺张,更不许惊扰百姓,大动干戈,但是周仁康却还是早早准备好丰盛的早餐,派人送往各院,楚欢这边,更是由他亲自领着两个人送过来。他是小小县令,楚欢堂堂西关道总督,若换做平时,他想拍马屁都轮不上他,如今总督大人在青唐县暂时休整,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周仁康自然不会放过。楚欢还在洗漱,周仁康已经命人将早餐摆在客厅的桌子上,主食是米粥和白馒头,配菜却不少,做的很是精致,楚欢过来瞧了一眼,微皱眉头,道:“大清早的,是不是有些油腻?说过不用太费心思。”“大人沿途辛苦,下官不能尽心,心惭愧。”周仁康弓着身子笑道:“这是西北的几道特色菜,大人瞧这个,这是香酥黄羊肉,黄羊是咱们西北的特产,这是黄羊崽,肉十分鲜嫩,做这道菜的师傅也是城里有名的,大人尝一尝……那道是用乳油煮出来的野猪肉,味道鲜美,带着**味道,大人不可不尝,这种小地方,比不得京城,大人多体谅!”楚欢知道这顿早餐花了周仁康不少心思,早餐如此,若是不加制止,午餐那就更了不得,皱眉道:“周大人,你可知道西北流民以数十万计?”“这个……!”周仁康有些尴尬。“香酥黄羊肉,乳油野猪肉……!”楚欢叹道:“周大人,这不是小地方,放到京城,也未必能吃到这两道大菜。其实本官喜欢吃,也常下馆子,但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西北饿殍遍野,咱们当官的,也不说多尽心,可是凡事也要想着点百姓,这一顿早餐,花了不少银子吧?你看这一桌子菜,莫说我一个人,就是再加上五六个人,那也未必吃得完,何必如此铺张浪费?”“大人一路辛苦,下官……下官也只是竭尽所能,尽点心罢了。”周仁康一时摸不透楚欢到底是什么心思,不知道楚欢是真的责怪,还是装模做样,低着头,暗暗揣测。“不需要琢磨本督是否在装模做样。”楚欢竟似乎一下子便看穿了周仁康的心思,“本官没有心情和你打官腔。这碗粥留下,唔,给本督留下个馒头,其他的东西,暂时都撤下……对了,夫人那边是否也送过去了?”“送去了。”周仁康急忙道:“下官不敢怠慢。”“派人都撤下来吧。”楚欢叹道:“告诉夫人,是本督的意思。撤下来的这些菜肴,你也不要动,今晚你去将孙博柳那几个大夫都请过来,本督设宴招待他们,不用另备菜肴,就这些撤下去的菜肴足够晚上设宴。”周仁康看了楚欢一眼,知道楚欢并非开玩笑,不敢违抗,急忙让人撤了,正要告退,楚欢却是招手让他在桌边坐下,喝着粥,问道:“周大人,如今这西关道到底是个怎么情况?连朝廷那边也不是十分清楚,你来说说看,免得本督赴任之后,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周仁康半边屁股坐在椅子上,小心翼翼问道:“大人……大人是指什么?”“百姓。”楚欢也没抬头,“我从青州过时,瞧见还有许多西关的百姓滞留在北山道,并没有返乡……你可知道到底有多少难民回到家乡?”“十成之,也就五成回来了。”周仁康小心翼翼道:“这还是因为春耕的时候,许多庄园缺人,雇佣长工,这才回来一大批人。”“哦?”楚欢终于听到让他精神为之振奋的事儿,“西关组织春耕了?”“是是是!”见到总督大人眉角微微上扬,周仁康僵硬的身体似乎也轻松了一些,挪了挪屁股,“大人有所不知,战时流落在外的西关七姓,已经大半都已经回到了家乡,先前北山道的士绅还准备租赁咱们西关道的土地,这西关道能耕种的良田,有一半几乎就在西关七姓的手,北山道的人就是想要占了西关七姓的田地……这事儿差点就成了,可是就在几个月前,西关七姓的人忽然从关内运过来大批的粮种,回来之后,便向外面告示,以前但凡是西关七姓的佃农,返乡之后,依然可以耕种土地,而且由西关七姓提供粮种,保证饿不死……!”楚欢笑道:“所以大伙儿便往家里跑?”“下官知道以前和西关七姓有关系的人,都已经跑回了家乡,粮种也都已经种上了。”周仁康道:“今年咱们西关道的粮食,大都是用来做粮种,以待来年收成,今年要熬过去,明年就能好不少……只是真要熬到明年收成,只怕还要饿死不少人……!”楚欢对这一点,心里倒是清楚。虽然从官府到士绅,都在想办法弄粮食,但是弄来的粮食,却也不能拿出来赈灾救命,大家都清楚,朝廷要应对东南的危局,只能暂时先将西北丢在一边,对于朝廷会送来大批的救灾粮食,只能是一种奢望,即使官兵剿灭了天门道之乱,但是帝国东南遭受严重破坏,关内多地出现民变,也导致许多田地荒芜,朝廷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那只能是痴人说梦,西北想要依靠朝廷是靠不住的,只能自救。西关三道,本就不是盛产粮食的地方,自产的粮食一直都无法支撑关西的需要,每年还需要从关内运粮过来,不过按照目下的局势,关就算有余粮,也只会往东南运过去,而不是调到西北来,对于帝国来说,东南近在咫尺,天门之乱对帝国京都的威胁太大,帝国的一切资源,都要以东南战事为先,西北山高路远,在帝国被边陲,而且西梁大军已退,相比起东南的局势,西北在朝廷眼的分量自然会轻很多。北山和天山二道,虽然没有遭受西梁军的直接破坏,但是因为大批难民的涌入,而不少难民直接从流民变成乱匪,在天山、北山打家劫舍,实际上也是经受了西梁军入侵的间接破坏,只是损失并不像西关道那样大。北山和天山二道,勒紧裤腰带,倒也能够凑合着撑过去,但是西关的情况明显不同,西关四州的其三州直接遭受破坏,房屋被毁,田地被破坏,粮食牲畜更是几乎被劫掠一空,灰茫茫一片真干净,西关从上到下都明白,想要子孙后代活下去,就必须要先撑过眼下这一年,从外面得来的粮食,大部分都要用作粮种,如果不能省出粮种用于耕种,来年便没有盼头,眼下若是将得到的粮食用来填肚子,那么接下来所有人就只能等死。粮食要种下去,老百姓就只能撑过这一年,在来年收成之前,西关将一直处于缺粮断食的状态,西北本就苦,再缺粮少食,饿死人是必不可少的事情。“那西北军呢?”楚欢皱眉道:“西北军现在情况如何?先前西北军一直都是在宁山一线……!”“哦,据说余老将军去世前,已经做了安排。”周仁康解释道:“西梁人打进来之前,雁门关有十万守军,打到后来,剩下不过三四万残兵败将,余老将军从关内调动了几万卫所军过来,将西北军的旧部也都收拢好,余老将军去世后,几万西北军将士都已经调到了雁门关那边,余老将军从关内带来的人马,暂时还没有撤回关内,他们也还在宁山那边驻扎,不过前些时日听说消息,西北军损失太大,要补充兵马,雁门关只靠那几万人实在不成,西梁人反复无常,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打过来,所以卫所军很有可能要调到雁门关去,补充西北军的兵力……总督大人,这也是下官听他们胡乱说起,不知道是真是假……!”“本督暂时也不大清楚。”楚欢皱起眉头,调兵是兵部的事情,兵部担心西梁人去而复返,从他们的角度来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楚欢心清楚,西梁的摩诃兄弟正在打的你死我活,还有那个艳丽狡猾的古萨大妃,西梁九部已经分裂,内乱厮杀,摩诃藏就算才能出众,想要镇压内乱,抓住大权,也不是三两年就能完成的事情,按照楚欢推测,西梁人甚至在五年之内都无力往原而来。周仁康笑道:“不过卫所军在关内也是坐着吃军粮,还不如调在雁门一线守疆卫土。朝廷无力救援百姓,但是西北军的供给,总不对短缺的。”楚欢问道:“西北军的粮草物资,都是朝廷供给过来?”“一直是这样。”周仁康道:“帝国四大仓,西山那边的陈扬仓,一直都是储备给西北军的军粮,朝廷的供给倒没有出问题,有时候因为特殊原因耽搁了补给,朝廷也会从西北当地的官仓调运粮食送到西北大营,然后再从陈扬仓补进过来……不过现在西北官仓早已经没有存粮,只能从陈扬仓那边调过来……!”楚欢心暗叹,周仁康是小小的知县,他只知道西北军的供给是从关内的陈扬仓调过来,可是他哪里知道,如今陈扬仓早已经空空如也,楚欢在户部的时候,就调阅过四大仓的库存,四大仓,支撑辽东赤炼电的吉平仓粮食就不足,河北的孝陵仓,用来支撑韩三通打青天王,金陵仓虽然还有存粮,却不敢轻易动弹,恰恰是因为金陵仓不能轻易动弹,所以户部一度从陈扬仓调粮,陈扬仓之前一直支撑西北对抗西梁,早就支撑不住,再加上往东南调运一些,已经是空空荡荡,西北军等着从陈扬仓送过来的军粮,可是他们却哪里知道,陈扬仓已经是无粮可送。楚欢知道这种事儿绝不能透漏半句,他此前是户部侍郎,知道陈扬仓空了,倒也无妨,可是若被其他人知道,特别是被西北军知道,那后果不堪设想,军心一动,后果是灾难性的,楚欢只求朝廷不要太过糊涂,只想着东南,若是忘记了调运粮食送到西北边陲,西北军闹起兵败来,自己可是有些撑不住。虽然西北军也一直缺粮少食,曾经一度甚至有西北将士饿死,但是好歹朝廷也还是往西北断断续续送过来军粮,即使如此,也听说西北军军心不大稳当,如果他们当真知道军粮完全断了,不拎起刀子造反那才是怪事,当兵为吃粮,现在不求吃饱,若是连活命的粮食朝廷都无法供给,西北军那些汉子们也就不会想着为朝廷卖命了。楚欢不好在这个问题上多说,问道:“西北军调回到雁门关,雁门关是否开始修复了?”“哪有那么容易。”周仁康苦笑道:“总督大人,西梁人作恶多端,雁门关被他们连续拆卸了几个月,好好的一座天堑关卡,硬是被他们毁掉,残垣断石,下官前些日子还听说,现在便是连小儿也能在乱石堆翻过雁门关,想要将几十里长的雁门关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需要大批的人力和物力……!”勉强笑道:“朝廷没拨下银子,谁也动不了。”“那西北军如何屯守?”“这个下官倒是听说过,余老将军去世前,下令西北军在雁门关内修建坞堡,坞堡用土石修建,现在雁门关那块到处是坞堡,听说要修三十六座坞堡,每隔几里建一处坞堡,坞堡边上建营,西北军到时候会划成三十六营,只是具体怎么个情况,下官知道的也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