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雪,假山小径全都被大雪湮没,整个院中,一片雪白。这是西关总督府后花园,本来府里的下人都会将府中的积雪清除干净,但是这后花园里却按照楚欢的吩咐,不必打扫。楚欢此时正在后花园之中,望着一座被积雪包裹的假山发怔。“咔嚓咔嚓”之声响起,脚底踩踏积雪的声音十分的清脆,楚欢并没有回头,等到那声音在自己背后停下来,楚欢这才转过身,看着刚刚走过来的祁宏,祁宏已经恭敬道:“楚督,甲州来报,丹阳方面,几日之前,又增加了数千兵力,如今丹阳那边已经有将近万人。青州道路,已经封锁,往北山的盐道,已经被堵塞。”“天山那边呢?”“朱凌岳并没有任何动静。”祁宏道:“不过传来的消息,咱们设在天山的盐行,食盐都已经被人全部收购,而且那边还有人与盐行签订了大契约,要采买大批的新盐,限定在一个月之内交付,按照采购的数量,我们这边库存的新盐,至少一大半都要运过去。”“盐行那边怎么说法?”楚欢轻声问道:“采买的人是谁?”“都是天山的巨贾。”祁宏道:“天山盐行负责的掌柜见到大订单,十分欢喜,没有多想,就签了契约,可是签过之后,就觉得事情不大对劲,所以禀报了上来。”“契约如何签订的?”“一个月之内,将那边所需的新盐全部交付。”祁宏道:“如果无法如期交付,盐行就要赔偿一大笔损失。”楚欢冷笑道:“这当然是朱凌岳在后面指使的,天山兵马未动,但是已经在做准备了。”“楚督,咱们的新盐,已经无法往北山销售,而且北山那边的盐行,也都已经被当地官府控制住。”祁宏神情凝重,“青州封锁,往关内卖盐也已经不可能,如今新盐只能在西关和天山销售……咱们最近增加了八处盐场,制作新盐的速度大大加快,库存不是问题,可是这样下去,生产的越多,库存也就越多,却并不成银子。”楚欢微一沉吟,终于道:“不必让他们停工,盐场继续生产下去。”“是。”祁宏拱手道,“楚督,看这样子,肖焕章那边是真的准备要打了。听说在交界之处,肖焕章的骑兵虽然暂时还不敢越界,可是每天都会有好几股骑兵在边界巡弋。”楚欢并没有说话,若有所思。“卢存孝的兵马,也都已经在青唐驻扎,交到了轩辕将军的手中。”祁宏道:“听说卢存孝带着八千人马,一路上秩序井然,看来卢存孝倒也有几分带兵的本事。”楚欢淡淡一笑,道:“他在葫芦寨的时候,统领几千兵马,那是经过实战的,一通百通,比之坐而论道的人,要强出许多。”“对了,礼部的范玄范主事也快回来了。”祁宏道:“楚督,他有书信过来,此番前往北山,可有收获?”楚欢摇头道:“他并没有见到肖焕章。”“肖焕章不见他?”楚欢点点头,“范主事在那边等了几天,肖焕章闭门谢客,北上上下,无人理会范玄,只能回来。”“这样看来,肖焕章是铁了心要和咱们为敌了。”祁宏握起拳头,皱起眉头。“仇如血他们已经走了大半个月吧?”楚欢沉吟片刻,终于问道。祁宏道:“已经十八天了,不出意外的话,也快到京城了。”祁宏轻声道:“楚督,你是在担心齐王?”楚欢叹道:“齐王并非愚笨之人,但是一直在深宫长大,虽说在深宫之中被人保护着,但是对他并无害处,看不透人心险恶。”“楚督说的是。”祁宏道:“齐王是含着金钥匙长大,见到的是锦绣奢华,身边的人也都是阿谀奉承,这会迷住他的眼。只是……太子当真会对齐王不利?”楚欢背负双手,走到假山边上,祁宏跟在身边,楚欢才轻声道:“齐王是太子最后一道障碍,为了储君之位,自然是容不下齐王的。”“楚督,齐王党的势力也不小。”祁宏知道楚欢担忧齐王安危,劝慰道:“而且还有徐大学士的支持,太子党也未必可以对齐王怎么样。”楚欢摇头道:“齐王党只是一盘散沙,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当初跟随汉王麾下,那时候汉王党之所以势大,说到底,还是因为汉王本身就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再加上他身边有安国公这些人,所以能够充分发挥汉王党的能力。齐王党人,就像是一把刀,这把刀用的好不好,不在乎刀本身有多锋利,只在乎使刀的人是否真的懂刀法。”祁宏也是一个聪明人,小心翼翼道:“楚督,你是说,汉王会用刀,齐王……不会?”“汉王出宫很早,而且是立国之前出生,襁褓之中,就在战场上受过熏陶。”楚欢道:“会不会用刀,在乎懂不懂刀,懂刀就是懂人心,只有懂了人心,才知道如何用刀,汉王懂人心,黄矩更懂得人心,所以当初的汉王党在他们的手中风生水起,他们知道如何用汉王党人去打压太子党。但是现在这把刀在齐王的手中,齐王少年心性,而且性情率直,如何能跟汉王和黄矩相比?有些东西,是要经过自己的历练,自己去感悟,学不来的,就好比识透人心,不可否认,齐王在这一点上,与汉王相去甚远。”祁宏微微点头,神情也凝重起来,“楚督的意思是说,原本是由汉王党变成的齐王党,齐王根本不知道如何使用?”顿了顿,道:“还有徐大学士,徐大学士难道不会帮着齐王?齐王身边,不还有那位户部侍郎朗毋虚吗?”楚欢淡然笑道:“如果徐大学士和朗毋虚竭力帮衬齐王,齐王能按捺性子,或许还能抵挡住太子党,我就怕他们出问题。”“出问题?”“徐大学士如今在中书省,国事都堆在中书省内,正是天下动荡之时,中书省的事情就更繁重。”楚欢缓缓道:“太子是监国,但是并非所有事情都事必躬亲,他有权管理中书省,那么将国事都堆积到徐大学士的身上,徐大学士只怕抽身都很困难,这是徐大学士的问题,如果太子真要对齐王不利,他一定会分离徐大学士和齐王,让徐大学士无力旁顾。”祁宏皱眉道:“那朗毋虚朗侍郎呢?他也是个精明之人……!”“朗毋虚确实很精明。”楚欢道:“但是有时候,精明的过了头……!”他眼角微微跳动,喃喃自语:“朗毋虚……!”“楚督,你怎么了?”祁宏见楚欢神情有些不对,轻声问道。楚欢摇摇头,“没有什么。”转视东方天幕,片刻之后,忽然问道:“祁宏,你说齐王愿不愿意到西北?”祁宏想了一下,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应该不会。西北苦寒之地,而且齐王是辅国,不可能轻易离开京城。”楚欢点点头,若有所思。“不过太子真的咄咄逼人,齐王又无法抵挡,那么齐王也会感到留在京中危险,想必会想着离开京城。”祁宏轻声道:“只是离开京城,何去何从,卑职倒不敢妄言,也许会前往北边去找圣上……!”楚欢眯着眼睛,轻声道:“迫不得己之下,他还是会离开京城的……离开京城……!”说到这里,楚欢眼角忽然抽搐起来,瞳孔微微扩张,失声道:“不对……!”“楚督,怎么了?”楚欢眼眸子里显出凝重之色,“来不及了……如果真的发生……!”他的拳头握起,叹道:“只怕我真的失算了,但愿……不要发生……!”楚欢在担心齐王,齐王此刻却也在想着楚欢。太子下令,软禁齐王,齐王无话可说,他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得到朗毋虚死在狱中的消息,齐王更是惊骇。朗毋虚策划阴谋,收买戏子诬告刑部尚书之子,东窗事发,被押下狱,却在狱中畏罪自尽,此事已经在京城开始传开,而齐王也早早知道了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朗毋虚绝非畏罪自尽,很有可能是在狱中被人害死。但是他手无证据,而且现在的情况,他等若是禁足,根本出不了齐王府的大门。太子调来了兵马,名义上是要保护齐王,实际上是将齐王困在齐王府,齐王府的卫队,也尽数被调走,只留下了光杆司令马仲衡。马仲衡是齐王府的护卫统领,当太子派人调走齐王府的护卫之时,双方差点大动干戈,兵戎相见,最后以马仲衡留在齐王府,调走其他侍卫为结果。虽然马仲衡表现得很忠勇,但是许多人心里却都是觉得马仲衡太过愚蠢,齐王明显已经是日暮西山,这种时候跟着齐王,根本没有什么前程,更不能因为齐王而去得罪太子,但是马仲衡却偏偏如此,除了少数人觉得马仲衡侠义忠勇,大多数人都觉得马仲衡迟早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王府里的下人,虽然太子没有下令调走,但是接下来的日子,时有人偷偷溜出王府,连续几天下来,王府的下人就已经走了一半,齐王根本没有心思管这些事,任由他们离开,按照帝国的法令,走失家仆,官府要出马追回,被抓回来的家仆,将会受到严重的处罚,更何况是王府的下人。虽然京都府确实派人找寻,但是结果却是一个人也没追回来,而且齐王都不急,京都府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最后,京都府干脆也不将精力放在这件事情上,最后汉王府只是留下了十来个老弱,还能够支撑场面的,仅剩下马仲衡和王府长史卢浩生。至若齐王的日常生活,只有凌霜在身边料理。曾经风光一时的齐王府,已经不仅仅是门庭冷落鞍马稀,是真正的落寞冷寂,一天到晚,齐王府就像积在院子里的雪一样,冰冷异常,诺大的王府,转上大半个院子,都不会见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