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骑兵士气如虹,城中百姓欢心之中带着忐忑,没能随定武脱身的近卫军兵士茫然失措,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心绪,符合人心的悲喜观。夷蛮人终究是狼狈而逃,这个消息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传遍全城,家家户户都是紧闭大门,甚至在门后有不少家中的男丁拎着可以放手一搏的武器,都在等候着夷蛮人的到来,他们知道一旦城破,以夷蛮人的残忍,满城百姓只怕无有幸免,等到夷蛮人杀进来,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搏,虽然如果真的被夷蛮人冲进来,他们的反抗在夷蛮人眼中实在显得可笑。大街小巷传来的叫声,许多人都是半信半疑。最近一段时间,城中的传闻让城里的百姓陷入了绝望之中,他们虽然知道皇帝陛下亲自领兵守城,但是他们也都知道,皇帝手中的实力太弱,而四处传闻,夷蛮人有十几万大军,皇帝可以抵挡住一时,却不能抵挡的最后,更不可能将夷蛮人赶回草原。一开始的时候,并无多少人相信夷蛮退兵的消息,倒是有些胆大的壮着胆子出门,城中虽然还是十分混乱,但是很快大家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夷蛮人真的退兵了,他们甚至已经弄清楚,西北的楚王率领着强大的骑兵军团前来援救武平府城,夷蛮人正是在西北铁骑的痛击下溃败而逃。城中的百姓似乎忘记了楚欢曾经一度被秦国列为反贼,心内却都是对西北军生出了一丝感激之心。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这个国家是叫大秦还是叫大楚,其实分别并不会太大,皇帝是老人还是孩童,他们也不会太过关心,他们最关心的,只是自己和家人能够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当西北骑兵出现在城中的各条街道,抚民安慰,百姓很快就忘记一直坚守城池抵挡蛮兵的是大秦的皇帝。善忘本就是普通人最习以为常的事情。楚欢当然没有见到定武,当夷蛮人退去之后,守城的近卫军兵士从极度的紧张之中松懈下来,才感到异常的疲惫,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之前的战斗中用尽,许多人都是瘫坐在地,等瞧见西北骑兵出现在他们眼前之时,他们握紧了刀,却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官贼不两立,楚欢被大秦视为反贼,而西北军是楚欢的军队,自然也是叛军,可是近卫军此时却根本无法将沾满鲜血的大刀砍向西北军。定武和轩辕绍都不见踪迹,近卫军群龙无首,而且兵力也是十分的薄弱,更加上连续作战,疲惫不堪,这时候如果与西北军厮杀,定然讨不了任何好处。楚欢自然知道这些近卫军乃是城中最不稳定的因素,虽然以他手中现有的兵力,要将城中近卫军诛杀干净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但他却也明白,若是双方动手,近卫军固然难逃覆灭的命运,而西北军却也定是损失不轻。他知道近卫军的战斗力,单兵作战能力来说,西北军并非近卫军敌手。好在轩辕绍和定武不在,近卫军还有其他将领,楚欢令人找寻到了近卫军的一名骁尉,开出的条件倒也是简单干脆,城中所有的近卫军兵士,立刻出城,但是武器装备俱都要留下来,西北军将保证不会对这些近卫军发起攻击。近卫军上下也很清楚,连定武都已经不见踪迹,自然是大势已去,他们身为秦国最后的精锐兵团,本是绝不可能放下手中的兵器,但是面对楚欢不容商量的口气,知道双方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要么弃械离城,要么就是大打出手,而近卫军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近卫军虽然已无退路,但还是提出,刀枪弓箭等武器可以放下,但是铠甲却不能脱下,他们是近卫军团,身上的铠甲是他们身份和荣耀的象征。楚欢只是希望这些近卫军越早离开越好,他当然不必考虑去收编这上千近卫军,即使提出这个要求,这些近卫军将士自然也是不可能答应。近卫军放下武器,在西北军的监视之下,出城而去。北城之外,遍地狼藉,尸积如山,血流成河,西北军、近卫军、蛮军、守城壮丁的尸首混杂在一起,旗帜、马匹、武器装备、支离破碎的攻城武器残骸,一将功成万骨枯,战后的狼藉默默诉说着这场战事的残酷。此场战事最终的收获者,当然是楚欢的西北军。西北军以最小的代价,一句占据了武平府城,秦军和蛮军两败俱伤,无论是蛮军还是秦国,想要在短时间内恢复元气,几无可能。蛮军损失惨重,一路北逃,顾良辰和狼娃子两队骑兵,尾随其后,一路追杀,根本不给蛮军任何喘息的机会。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对楚欢来说,仅仅是将蛮军打退当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虽然蛮族各部族分崩离析,即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和空间,他们也未必有卷土重来的可能,但是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大机会,尽可能给予蛮族致命的打击,无疑是极其必要的。蛮军敢于趁虚而入,也就证明他们心里一直在觊觎中原大地,无论他们需求的是什么,对于中原的威胁时刻存在。夷蛮此番惨败而归,各部族之间的矛盾必将大大凸显,草原上的内斗也必将进一步加剧,楚欢不在乎夷蛮人内斗成什么样子,却是要借此机会,从心理上给予夷蛮人致命的摧毁,让夷蛮人自此之后,从骨子里畏惧中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楚欢却是要用自己的虎狼铁骑,让夷蛮人害怕数十年。武平府城十分混乱,楚欢入城之后,首先驱逐了城中的近卫军,几乎在同时派人马控制住了城中的兵器库。武平府城虽然缺乏粮草,但是兵器库中却是储存了大量的兵器铠甲,大刀长矛数以万计,而弓箭却也是堆积如山。冯元破当初一心想要图谋天下,暗中准备的这些装备器械,终究还是落到了楚欢的手中。城池残破,楚欢当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便即修葺城池,当下颁布命令,一如既往地约法三章,安民驻守自不必多说。只是城中粮食紧缺,而且为了抵抗蛮军,许多的房舍都撤除,木料石头都送到城头作为武器,城中不少人都是饥寒交迫。楚欢此番出兵,自然是准备了大量的军粮,他手中的钱粮还算充足,不过为了打蛮军一个出其不意,骑兵轻装简行,步军和辎重部队全都是落在后方,便算要赶到,大队人马拖运粮草辎重,自然不可能像骑兵这般拥有强大的机动性能,少说也还要四五日的时间才能赶到。而且随军而来的粮草,供应数万兵马自然是无虞,但是要供应武平府城几十万百姓,却颇有些吃力。好在云山府储存的粮食十分丰厚,从云山调粮,倒也足以补充所需。武平府城的粮食几乎告尽,为了抚慰城中百姓,楚欢将缴获的军粮分拨出去,暂时安定了民心。西北军入城,不但缴获了大批的兵器装备,定武手中为数不多的军粮,却也是落入了西北军的手中,虽然这些粮食根本撑不了多久,却足以支撑到后续部队赶上来。西北军不但击溃了蛮军,而且入城之后并无抢掠暴行,甚至在第一时间便派人维持城中的秩序,此外更是拨出粮食来救济城中百姓,这让满城百姓欢欣鼓舞,在此之前,定武少不得向河西百姓宣扬西北军的残暴不仁,但是眼见为实,城中百姓看到西北军的所作所为与秦国的宣传大相径庭,便都安下了心来。接下来连续两三天,除了安抚城中百姓,自然是要打扫城外的战场,蛮军的尸首少不得是堆积在一起,撒上燃油,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除了蛮军尸首,其他尸首却是安葬入土,城中百姓倒是对打扫战场十分的热情,主动请缨,组织了好几千壮丁出城清扫,蛮军身上的皮毛战衣,暖和非常,百姓们剥下蛮军的战衣,收为己有,楚欢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其他的物资,却全都收归西北军所有。蛮军的弯刀十分的锋利,城池内外德曼均尸首,那是有近万之众,不但收获了大批的武器,另外尚收集了大量战马。虽然不少战马战死在城外,被百姓抢到手中,用以补充食物,但是在城外的无主之马,却也是多如牛毛,西北军专门派出兵马将这些战马驱赶到一起,前前后后也是收集了五六千匹,相比起其他的收获,这五六千匹战马自然是尤其珍贵。夷蛮大草原上,本就是盛产良驹,而此番南下的战马,都是挑选出来的优质战马,不但速度快,而且耐力极佳,甚至超过了西北军的战马,一下子补充五六千匹战马,对西北军的实力有了极大的增强。虽然一战功成,但是楚欢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放松,武平府本就十分虚弱,如果不是因为蛮族的突然出现,以楚欢的实力,要想攻下武平府,也并非难事,只是楚欢却很清楚,攻下武平府,却并非大功告成,实际上真正的恶战或许才刚刚开始。他自然清楚,武平府城虽然被拿下来,定武也已经弃城而走,看似秦国已经覆灭,但是秦军的主力却并不在武平府,秦国最后的一支军团正在东边前线,据他所得到的情报,文普麾下尚有三四万兵马,绝不可小觑。最让楚欢感到棘手的,却是辽东军。辽东号称十万铁骑,虽然只是虚张声势,但是辽东骑兵却并不下五万人,而且这五万兵马,都是久战之兵,赤炼电从不让手下的骑兵有丝毫的懈怠,即使是天下太平之时,为了训练手下的骑兵,却还是屡次向高丽和夷蛮挑衅,虽无大战,但是几乎每年都会组织小规模的战斗。若非燕山阻隔,楚欢相信辽东军早已经兵临城下,或许在西北军抵达之前,就已经占据了武平府城。武平府城既然失陷,文普麾下的秦军后方不稳,而且没有兀自继续供应上去,就算想打也已经打不下去,不出意外的话,秦军只能撤兵,而辽东军越过燕山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以辽东军的战斗力,一旦越过燕山,一路之上,根本没有可以抵挡他们的力量,他们可以一路横扫直达武平府城,到了那个时候,西北军除非放弃河西,否则只能与辽东军展开一场恶斗。当今天下,论及人马众多,自然无可出天门道左右,论及钱粮之充实,却也无人能比金陵徐昶,可是要论及战斗力,自然非西北军和辽东军两大军团莫属。燕山之后,河西东边再无天险可守,从燕山到武平府城,虽然是在寒冬大雪天气,但是以骑兵的速度,最慢也只需要半个月便能兵临城下。依靠现在这座被夷蛮人摧残的残破不堪的城池固守,当然没有任何可能守得住,而且就算现在便开始修葺残破之处,加固城池,半个月时间,也根本不可能让武平府城恢复原状。而楚欢实际上也根本没有想过坚守城池。楚欢此番出兵河西,步骑兵加起来也有近五万人,其中不少还是新招募的新军,相比起辽东军,在兵力之上自然是占不到优势。西北军令行禁止,号令严明,这也是西北军战斗力强盛的最重要原因,可是据楚欢所制,辽东军虽然分为辽东三骑,但是在赤炼电的指挥下,纪律同样严明,在战场之上,骁勇善战,其战斗力却也是十分强大。如果说辽东人相比起西北军有什么弱点,恐怕也只能是后勤方面。疆场之上,人多有人多的好处,可是人少却也有人少的好处。而有时候,人多的好处正是人少的弱点,而人少的好处,却恰恰又是人多的弱点。楚欢出兵河西之前,就已经想过一旦占据河西,接下来必然要面对辽东,所以早早就做好了功课,对辽东的情况多有了解。特别是辽东至河西的地理概况,楚欢更是十分上心。凭心而论,控制河西走廊之后,从西山道往河西运送辎重物资,虽然算不得有多方便,但是沿途倒也还算得上是顺畅,而辽东往河西运送粮草,除非绕道河北,否则就只能从燕山山脉穿过,河北是青天王的地盘,要从河北运送物资,等若送肉到狼嘴边,辽东人自然不会选择这条道路。燕山山脉地势险峻,道路狭窄,要从辽东输送物资进入河西,当然是一段十分艰辛的道路相较于西北军的后勤通道,自然是困难得多。辽东军兵马众多,固然实力很强,但其坏处便是所需要的后勤物资必将十分庞大。辽东军之所以威震天下,在于辽东三骑威名赫赫,而辽东三骑作为骑兵,消耗的物资更是天文数字。一直以来,辽东的兵马物资供应,俱都是从朝廷划拨,因为辽东军卫戍边关,不但要压制高丽,还要提防夷蛮,对帝国的边境安危十分重要,所以帝国四大粮仓之一的吉平仓,也一直都是辽东军的粮草来源。吉平仓囤积着河北道与福海道的粮草,朝廷对于辽东军的支持,一度也是不遗余力。只是自青天王在河北发动起义,实力很快席卷整个河北道,吉平仓不但无法得到河北道的粮食补充,反倒是朝廷出兵往河北围剿青天王,却也是从吉平仓调拨了不少粮食,吉平仓如今实际上也已经是空仓一处。也便是说,最近这几年来,辽东军的粮草供给,只能依赖于辽东本土,便是福海道,也因为青天王的势力渗透,根本无力向辽东继续提供后勤支援。以辽东一道之力,要长期供应十万兵马,其中还有数万是骑兵,这当然是极其困难的事情。虽说赤炼电在辽东囤积了大批的后勤物资,但是由于赤炼电在辽东为了稳定人心,并无做过强征赋税之事,以辽东本土的供应,要供养如此庞大的军团,这些年每年的财政都是入不敷出。楚欢心中自然是有一本账,如果西北军和辽东军正面交锋,凶多吉少,很难是辽东人的敌手,而且他更清楚,西北军主力一旦在河西与辽东郡交锋失败,那么很可能会造成后方的动荡,无论是西北还是刚刚征服的西山道乃是安邑道,目下都能够安然无恙,无非是楚欢手中握有强势兵力,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可是楚欢从没有忘记,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实在是多如牛毛。且不说西北,仅西山道境内,便有许多地方草寇十分猖獗,只因为楚欢屡屡出兵清剿,才让西山暂时归于安定,众多地方草寇不敢露面,可是一旦前线有失,保不准那些人便会突然窜出来,将后防搅得鸡犬不宁。与辽东军的交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不能有丝毫的疏忽,而且与辽东军的对峙,世间拖得越久,只能是对西北军越加有利。辽东军期盼的是速战速决,他们要保持庞大的军力,用不了多久,辽东道便会被消耗一空,兵锋再是强盛,一旦后勤供应不上,很快便会陷入崩溃。辽东军不是夷蛮人,在楚欢心中,赤炼电也绝不是突施,想要在短时间内击败辽东军,几无可能,对付蛮军的计谋,用来对付辽东军当然是不可能,所以虽然如今坐在武平府城内,楚欢却并没有什么妙策去对付辽东军。他只盼秦军与辽东军的厮杀,已经消耗了辽东军的实力,更希望因为燕山的对峙,辽东军的后勤已经出现问题,只要辽东军因为后勤而暂时停滞不前,给予楚欢哪怕半年的时间,楚欢都有信心在河西东部构筑出有效的防线,只是要将胜负系于这种侥幸,当然是想想而已,楚欢并不敢将其作为战略制定的因素。他正自苦恼,忽然门外有亲兵来报:“启禀楚王,一位自称罗多的人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