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琪呆半晌才说:“郁先生,没想到同你聊天可以推心置腹。”郁满堂却说:“这些许本事也不能感动你。”他倒在梳化上,呼噜呼噜扯起鼻鼾来。祖琪睡了大半天,这时清醒了,无事可做。郁满堂的手提电话响起来,祖琪顺手把它关掉,喃喃说:“又不是塌了高楼。”她回到卧室去。祖琪整晚看电视上演的旧戏,天蒙亮,听到有汽车驶进私家路来。她下楼去看个究竟,只见司机气急败坏说:“太太,郁先生是否在这里,公司遭人纵火,我们到处找他。”祖琪吓一大跳,哎唷,真不该把电话全关上,她连忙去唤郁满堂,他转身醒来,看到祖琪,一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伸手握住她的手。司机连珠炮似的报告,他顿时沉着下来。祖琪发觉郁满堂整个人变了,坚毅、沉默、镇定、喜怒不露,立刻打了几遍电话,真是个办事的人,处变不惊,祖琪暗暗佩服,她斟一大杯黑咖啡给他。他还来得及安慰祖琪:“火已救熄,警方正在现场料理,公司一直有保险,别担心。”“营业可受影响?”“马经理说清理后可照常营业。”“是什么人干的?”他笑笑,“商场上不是朋友,就是敌人。”他披上外套跟司机往外走,祖琪不由得替他担心。到早上七时正,新闻片段已经播出实况,只见证券行门口熏得一片漆黑,水渍严重,部分机器受到破坏。警方说:“怀疑是在股票市场上损手烂脚人士怀恨在心,图施报复。”祖琪内心极度不安。要是火灾在白天发生,只怕有人受伤,她更衣出去亲自视察。到了公司门口,郁满堂一见她马上迎出,轻描淡写说:“你来干什么?小事情,一两天重新装修好了,照常做生意。”祖琪呆呆地看着他,他真是大事化无的高手。“你不放心?”对祖琪的关怀,他感动不已。祖琪点点头。“警方已在追查,很快水落石出。”祖琪说:“你赚够没有,不如退休。”郁满堂大笑,“一点点挫折就要退?”他握住祖琪肩膀摇两摇,两人竟像老朋友一般。“我叫人送你回家。”“我想逛逛街。”“昨天一夜未睡,你该休息了。”祖琪答:“心里惊慌,睡不着。”“还有,如果没有意思,别再去第一书店了。”“我明白。”他们竟彼此管起对方的事来。祖琪独自离去,她到咖啡店坐一会儿,然后接弟弟放学。司机及保母一见她便走上来招呼,祖琪问:“老师对弟弟有什么意见?”顽皮的保母笑:“聪明儿通常是这样。”祖琪想一想:“他纯爱闹。”别的孩子都出来了,独不见志一,祖琪不禁到课室里找,只见老师正叫他抄功课。小孩子一坐在书桌前,比祖琪想象中正经得多,她忽然泪盈于睫。老师抬头,先看到一团艳光,然后发觉一位太太站在门外,她请她进来,“志一马上就可以走了。”志一看到妈妈,十分高兴,过来拉她的手,保母司机取过书包,一起上车。“真没想到幼儿班也要抄笔记。”她打开弟弟的手册,发现新大陆,“噫,会写那么多中英文字。”祖琪对孩子的功课一无所知。保母笑说:“中英文都有补习老师。”祖琪惊骇,“幼儿园也需补习,这是什么教育制度。”原来世界无奇不有,原来宇宙间除了彭祖琪与她的私欲,还有许多其它的事在发生。到了郁宅,管家迎出来,“太太请进来喝杯茶。”这个家井井有条,郁满堂像拥有一队兵,各有职责,一丝不乱,他天生是管理人才,可是感情上行了一个错着,失却控制,屋里没有女主人。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骨碌坐在书桌前。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管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弟弟呢?”“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什么钟数?”她吃一惊。“晚上九点半。”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