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匹骏马一路急驰而来,尘土飞扬,大地震动,便是正在兴奋中笑骂不休的武城人也终于惊讶的抬起头来。」马是腿长体健的突厥战马,人是全身戎装的西州府兵,奔驰间气势惊人,当先一匹马全身雪白,马上一名绯衣骑客,火焰一般的衣袂在阳光下飒飒飞扬,转眼间便到了空地边上,只是一眼看见乱哄哄的人群前那位正笑吟吟抬头看过来的裴行俭,不由一勒战马呆在了那里。范羔狠狠的咬了咬牙,快步迎了上去,“世子,您怎么来了”另外两百匹战马也整整齐齐的停在了白马之后。场地上的武城人顿时有些面面相觑世子麴玉郎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气势汹汹的府兵麴崇裕有些茫然的目光转到范羔的脸上,顷刻间便恢复了清明,冷冷的扬声道,“范城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昨日有人回报说,武城人心不稳,要多派些府兵过来维持秩序”人群中的王小仙本来正兴高采烈的大声念着周家村的单子,因念错了两个字,又被村民打趣了一番,见马队过来时自然也和旁人一般转头呆看着,直到听见这一声,才吓得一个哆嗦。略一犹豫,还是排开众人走了过去。麴崇裕已经翻身下马,一张白玉般的面孔不知是沾上灰尘还是心情阴霾,比往日要阴沉许多,只是听到范羔压低声音三言两语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慢慢的却变得更白了。裴行俭站了片刻,见范羔已退下一步,才不紧不慢的走了过去,微笑着抱了抱手,“世子一片苦心,在下感激不尽。”一抹异样的红潮顷刻间涌上了麴崇裕雪白的脸颊,身子也是微微一晃,范羔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手臂,“世子,请往这边走。”麴崇裕闭了闭眼睛,睁开时眼底一片冰冷,“是我多虑了,没想到长史竟有这般手段气魄。”裴行俭轻轻点头,“世子一直是多虑了。”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一时都没有做声,只是旁边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期期艾艾的声音,“启禀世子,昨日、昨日是小的听村民议论时说了些过激的话,一时有些拿不稳,这才让老黄回去报信请世子责罚”麴崇裕转头看着这名年轻的差役,脸上虽然没有表情,眼神却冰冷刺骨。王小仙的脸色顿时有些发白,讷讷的说不出话来,麴崇裕却突然吐了口气,脸上有自嘲的笑容一闪而过,“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王小仙呆了一下,万没料到自己让世子虚惊一场,却这般轻松就过了关,赶紧道了声,“多谢世子”低着头倒退几步闪到了人群中。麴崇裕的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那一张张带笑的面孔犹自散发着喜悦的光芒,看上去几乎有些刺眼,他怔了半响,突然轻声一笑,“裴长史,你说错了,我不是多虑,而是虑得太少,看得太轻。”裴行俭沉吟片刻,还是轻轻摇头,“世子本不必如此,在下所求,与世子所求,其实并无差别。”麴崇裕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长史此言大错特错,长史之所求,与崇裕之所求,全然是南辕北辙,只是长史这把火,却把你我想走之路,都烧断了,断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长史这般气魄,崇裕万万不及只是崇裕也请长史好自为之,他日莫要懊悔,也莫要令今日这些视你为父母的西州民众,后悔莫及”裴行俭声音平和,“问心无愧,则何悔之有”麴崇裕转过头来,上下看了他一眼,眉头轻挑,“也是,长史神机妙算,手段惊人,原是不用我等操心。”裴行俭目光沉静的看向他,“世子有所不知,其实裴某对能否回长安并不在意,若世子不愿再入长安,想来也自有其他法子,又何必如此苦心行险”麴崇裕的脸色突然变得僵硬无比,漠然看了裴行俭一眼,甩开范羔的手,转身走回马边翻身上马,提缰挥鞭,竟是一言不发的绝尘而去,那两百名府兵立时也跟了过去。这马队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眼间便只留下一片扬尘。裴行俭沉默的看着远去的马队,直到那个红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飞尘之间,才转身看向空地上的人群。在突然而至的府兵马队前变得沉寂的人群,早已重新活跃起来,王小仙正苦着脸跟身边的人解释着什么,在不时爆发出的笑声中渐渐脸红耳赤。裴行俭的脸上不由也露出了笑容,回身看向范羔,“范城主,今日善后之事,两位参军会留下来协助城主,裴某也要先行一步。”范羔心中正五味俱陈,闻言不由一怔,“裴长史这是”裴行俭微笑道,“麴世子走得太快,裴某本想与他一道回西州。”眼见裴行俭带着西州的一干庶仆、衙役上马,武城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去,得知他是要回去向都护禀告今日的事由,再拟定公告遍发西州,有些急性的便要一同过去向麴都护陈情,被裴行俭笑着劝住了,“麴都护爱民如子,怎会不知各位的苦处”又再三保证,乡民但凡有事均可去都护府找他,众人这才恋恋不舍的让出一条道来,目送着一行人远去。范羔站在土坡上,看看前面那群依然翘首远望的武城人,又看看身后默然低头忙碌的两位西州参军,只觉得阳光分外灼人,而春风犹有寒意,一时也不知身上到底是冷还是热,呆呆的怔在了哪里。只是对于绝大多数西州人来说,一日之后,当那张盖着西州都护府大印的告示贴遍西州五县二十四乡,当西州人历年的税赋欠单和账册都在火光中化成了飞烟,这个春天顿时变得无以伦比的温暖明媚。随即而来的家产登记和九等分级,虽然多少引起了些争议,那个遥遥坐镇于都护府的裴长史却像一颗定风珠,只要提一提这个名字,便可让大多数风波消弥于无形。当然也有例外。在长安坊的那座世子府上,“裴长史”三个字已然成了禁忌,世子麴崇裕虽然除了去木工坊的时间越来越多,其余看起来还大致正常,但这个府里人人都知道,这三个字在世子面前决计提不得。因此,这一日,当王君孟匆匆找到府里,面带怒容的说了一句,“玉郎,你若再不管一管,西州府便成了那裴守约的天下”麴崇裕还未开口,一旁的风飘飘的脸色先变了。麴崇裕的目光根本就不曾从手里的雕板上挪开,语气淡的不能再淡,“是他的天下又如何”王君孟不由有些愕然,他也知道麴崇裕的心情,若不是眼见着西州官员渐渐的有事便找到了长史房,而裴行俭每日发布的政令也在有条不紊的施行下去,他也不会硬着头皮来这一遭,略一犹豫,他还是皱眉道,“玉郎,税赋之事,军粮一日不筹齐,就一日胜负未分,你又何必灰心”麴崇裕把雕板递到了王君孟的手里,“你看看,这是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最后一块板,如何如今木工坊里已经上墨翻印出一千册,过几日另一本也好了,乘着浴佛节前沿着敦煌一路销到长安,不出三个月,少说也有两三千缗的收益。”王君孟怔了半晌,忍不住道,“玉郎,你到底在想什么”麴崇裕抬头笑了笑,“自然是想着多赚些钱帛如此,便是有朝一日回到长安,至少也有金银铺地,美人环伺。”王君孟神色一黯,随即便怒气上涌,“玉郎,当年在长安之时何等憋屈,也不见你颓废至此如今都护身子硬朗,再过十年八年,谁知事情会如何”麴崇裕好笑的看着他,“正是莫说十年八年之后,半年之后会是怎样一副光景都不知晓,此刻你又急个什么”他把雕版轻轻的往案几上一搁,“这几个月以来,你我费尽心思出的招数,到头来,都变成了他裴守约一路向上的垫脚石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继续上赶着去给他铺路”王君孟眉头紧锁,“难不成咱们如今便坐视裴守约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州长史”麴崇裕毫不在意的挑了挑眉,“怎么你想抢来做一做待到两三个月后,唐军过来时,好担上这军粮无着的罪名”王君孟顿时哑然,风飘飘忙笑道,“正是,听说唐军这次有十几万,按理,西州少说也要出五六万石的粮食,裴守约既然一把火烧掉了西州人欠的十万石欠租,想再变出来只怕比登天还难,世子不过是懒得理他而已”麴崇裕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你也不必替我说这些场面话。早知如此,我便应在大海道里劫杀了他哪怕引起朝廷的震怒,总强过眼看着咱们几年来的心血付之东流,日后最大的凭仗化为乌有只是大错已成,再杀他废他又有何益西州照样是人人皆可接手,西州人也不会再在意麴家的去留”“既然如此,我倒想看看,这位裴守约还有什么手段既然他肯唱戏,为何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看上一场除非他能唱得天衣无缝,不然,我们又何必急着出手,让那位裴守约找到可乘之机”风飘飘与王君孟相视一眼,心底都松了口气世子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也是,一动不如一静,军粮筹备是何等大事,等着那位裴长史出招时使几个绊子,不比自己绞尽脑汁的想主意强风飘飘眼珠一转,笑道,“世子,你原说这几日不是大事,不要来烦扰你,只是”麴崇裕没好气的道,“有话直说”风飘飘笑嘻嘻的从怀里取出了一个信封,“这是长安那边送来的,看标记应是上次世子吩咐细查的那位库狄氏的消息。”这个信封她已经揣了一天了,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总算找到了眼下这机会。麴崇裕漫不经心的接在手里,随手便丢在案几上,却恰恰落在了那块雕板之上,他怔了一下,神色微凝,拿起信封便揭开了印泥。免费全本。vv4811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