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而是明成此时稍微镇定,他嘴里虽然口口声声地否定,其实早在第一眼看到传真那一刻已经相信,知道明玉无法编出那么匪夷所思的故事来。他此刻只是颓丧,因为传真的真实性被大哥肯定。大哥的满脸萧瑟,证明大哥与他一样为妈妈心痛。他将传真从大哥手里扯出,一条一条地撕了。反而是他劝慰明哲:“大哥,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呢?你失业过,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失业,又离婚,又怎么了?明天太阳照样升起。妈妈也照样还是我们的好妈妈,因为妈妈吃了那么多苦,妈妈咽下所有的吃的口头不说,一个人坚强地把我们拉扯大,教育成人,我更敬重妈妈。”明哲抬起手臂,冲明成指指,有点有气无力地道:“对,妈妈含辛茹苦,不容易。明成,幸亏你在家陪着妈,妈一直说你让她开心,妈终于还能因为你开心几年。”终于有人肯定了明成对家的贡献,已经憋屈了很久的明成心里满是酸楚,眼睛也涩涩,一时说不出话。但听明哲又道:“可怜的妈,可怜的爸,可怜的明玉,怪不得妈一直看明玉不顺眼。这一下,我终于明白明玉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短信也不回,她想与苏家决裂了,她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没得到幸福。明成,以后我们两个对明玉好一点,多记着她是我们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妹妹,别记着以前的仇,那些仇都是历史原因造成的。你们两个现在都不能见面,我们两个作为哥哥,也作为以前占了家中较多母爱的人,以后得多谦让明玉,平衡她以前吃过的苦。你在明玉那儿遭的罪,你能忘就忘了吧,不能忘就把气岀到我头上来。”明成既觉得大哥说的有点道理,又有点不以为然,“不错,她以前吃了苦头,但她现在能耐,她现在报复心有多强,你知道吗?大哥。她事事针对妈,针对我,你以为她这份传真是跟你一样的做家史那么好心?她是存心恶心我气我。就像她在看守所放我出来时候搜集我的窘态说要去妈坟前烧给妈看,她存心恶心妈气妈。好了,她如愿了,我头打破了,朱丽跟我离婚了,派出所又记名了,她事事把我算计在手掌里,我怎么还敢接近她。妈已经看死她,大哥你别劝我,我听妈的。”明哲想了想,不得不坚决地道:“对待明玉这件事,妈做错。妈把她对爸这个人和对娘家强迫她做事的恶气都撒在还是孩子的明玉身上,这很不理智。明成,这一点上你听我的,我相信明玉把传真发给你,是因为她知道身世后自伤,因此想脱离苏家,这传真,她是想以此给我们一个交代,让我们,特别是我,以后别找她。我们别误会她什么针对你,她最多算得岀你会上门去打她或者责问爸,这都不是她愿意面对的,她怎么可能算得出你与舅舅的债务问题和你与朱丽的矛盾。你别把她想岔了,我看你在对待明玉这事上跟着妈走岔了,妈是有原因的,妈看到明玉心里有疙瘩,我这次总算通过家史找到答案,你就别跟风了。明成,听我的,苏家已经少了个妈了,不能再让明玉离家。妈也肯定不会愿意看到明玉离家,否则小时候就可以把她送人,你好好想想,别什么都怨到明玉头上。”明成摇头,他与明玉几十年的针锋相对,哪那么容易放下干戈。而且对于大哥将明玉尽是往好处想,他不以为然。但他还是因为感动于大哥对他的亲情,点头道:“我会考虑。”“那好,你在家,你多努力。”明哲总算松一口气,解决了一个问题。现在想想,修家史好像又是有利了,否则怎么可能发现明玉与妈的深层次矛盾,那绝不是吴非说的妈重男轻女这么简单。“还有舅舅那边的事。说实话,明成,我现在非常厌恶舅舅,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可以幸福不少。”“大哥,对,对,就是这么回事。所以我看见他就想骂他白眼狼。”明成简直想拥抱大哥,只有大哥和他两个才是站在妈的角度为妈考虑了。“你跟舅舅做个了断吧,这种人拖着是个甩不掉的包袱,你看妈已经被他拖了一辈子。前天你打破头,他想把你甩给我们,你知道,他怎么拿你要挟我吗?这种人以后离远远的,我们不认识这种吸血鬼亲戚。”明成听着又觉得称心,不知这回大哥说的话怎么都那么对他的胃口。“不,我想拖着他。什么众邦,三岁才会讲话的笨蛋,高中读了也没用,猪插上翅膀就会飞吗?”明哲皱眉,但想到明成在舅舅手下吃亏,就让他骂几句出气吧,“你是不是手头紧,还不出钱?如果……”“我有,可我就是不给他。”“给他吧,否则这种没脸皮的人阴魂不散总缠着你也没意思。他要怎么栽培众邦是他的事。给钱后就一刀两断,我们不认识他。”明成今天觉得大哥特权威,不由自主就应了“是”。“还有你跟朱丽的事,原因既然清楚了,我明天上他们家去道歉,话由我来说,你不用赌气。即使没法立刻复婚,也可以好好相对了。以前我和吴非说起你们的时候都是羡慕,你们两个怎么能草率离婚呢?你明天也跟着我去。”“不,大哥,我跟朱丽还有其他原因,今天晚了,我明天再跟你说。再说我现在失业,即使朱丽愿意见我,我也没底气见她。你一路过来很累,我们还是休息吧。”明哲这会儿总算恢复一点力气,刚才被传真打击大了。他终于又支起头,摆手道:“我一路睡过来,不困。难得我们两兄弟今天能坐一起推心置腹地谈,我们有几年没好好谈了?好像我出国后就没好好谈过。不过以前都有妈呢。”明成又是连声附和,可不是,以前妈在的时候什么都会解决好。于是,他便详细把部门投资被骗,他得罪周经理,两个月几乎没有业务,被公司难看掉,朱丽与他关系的一波三折,等等,都一股脑儿地说给了大哥。明哲这才明白,明成与朱丽虽然离婚得草率,可也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自己动手倒了两杯水,一杯给明成,道:“你们的事,看来只有以后再找机会。但前提条件是你得收起懒骨头,好好做事了。”明成点头,“我已经倒霉到极点,大哥,以后的曲线只会往上了。”明哲正色道:“那也得靠你自己努力,别陷在低谷爬不出来。你别学舅舅,你以前也是常靠在妈身上靠山吃山,你从今好歹收起你的懒骨头和依赖性,好好做事,否则你以后会是第二个舅舅,我们家宝宝以后会看不起你,你也永远找不回朱丽,你一生人就完了,你知道吗?”明成又点头,知道大哥推心置腹地与他说话,全是为他好。“工作方面会不会有问题?要不要我们一起找人帮忙?”明成忙道:“我自己会找路子,我做的是外贸,下周出去找个朋友的公司挂靠一下,你别替我担心,我又不是小孩。”明哲起身,又把明成拉到灯光下看看他的伤,闻到明成头皮发出的一股酸臭。他索性拿来绞得半湿的毛巾细细替明成将头发洗了。他在明成头顶尽量轻柔地几乎是一丝一丝地洗头发,明成在他手底下红了眼圈。两兄弟一晚上都没睡好。三十六明哲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觉醒来已经晚了。明成不愿跟着,他只有自己去父亲家。也不知是来早了还是来晚了,铁将军把门。他就下楼找了处树荫等待,估计父亲是出去买菜未回。等了好久,才听转角处传来熟悉笑语,不一会儿,见父亲骑着一辆小三轮车子从转弯处出来,车上放着一些菜蔬。保姆蔡根花短小的两腿小跑似地跟着,却还是能与苏大强说说笑笑。明哲见蔡根花两个多月保姆做下来,太阳晒得少了,原本芝麻似的黑脸竟然白了许多,脸颊也丰润不少,看上去比他第一次见时候年轻了几岁。不过这也是他第二次见蔡根花。明哲不得不感慨,幸好有蔡根花照料着,否则他不可能那么专心于工作而多日不来探望父亲。明哲记忆中,父亲似乎从来没那么欢笑过,说话声音除了那次在明玉车库门前的嚎叫,也没那么响亮过,看来父亲现在过得不错。明哲心中一时有点矛盾,两只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了好久,一直等到他们接近,看到他,欢声笑语嘎然而止。这令明哲感觉其中很是有鬼。但有什么办法呢?他早在一开始就已经电话警告过爸,然后又在回家时候与父亲长谈。他把吴非考虑的,甚至是咨询了吴非父母后考虑出来的忧虑与父亲谈了,诸如自己管住手脚,留意名声啦,诸如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能让蔡根花的亲朋好友过来留宿啦,诸如生活帐目清楚,不能被人浑水摸鱼啦,等等。但是明哲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说万一父亲与蔡根花日久生情,两人结婚的话,儿子们的态度。儿子们当然是不喜欢看到父亲与母亲之外的人结婚的,而且母亲去世还不到一周年。但儿子们不得不郁闷地想到,如果他要结婚他们也不能阻止。明哲看到父亲与蔡根花如此相对,隐隐有丝担心。明哲帮父亲把三轮自行车推进车库,与蔡根花一起拎菜上楼。看看那么少的菜,明哲忍不住问:“这些够吃吗?。”苏大强笑嘻嘻地道:“够吃够吃,冰箱里还有。”说到冰箱,明哲立刻想到那只果然没法放在厨房,最后不得不放在客厅里的硕大西门子零度冰箱,整个夏天,那玩意儿肯定为客厅温度的居高不下作出不少贡献。跟着父亲开门进屋,一眼便可看见,但明哲一下就溜开了眼睛,不愿多看。明哲很想验证一下冰箱里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够吃,因为他每次在父亲家吃饭总是吃不饱,虽然考虑到八成饱对于老年人来说是养生的好生活方式,他应该支持才是。但是想起来总觉得父亲太亏待他自己。明哲拉开冰箱,却见里面成分简单,只有几盒牛奶,几只鸡蛋,和两盘剩菜,一盒冷饭。再看冷冻的地方,也差不多,一只抽屉里有两大包冻饺子,一只抽屉里有两条小猫鱼,一块巴掌大的肉,另一只抽屉一目了然地空着。明哲早知道父亲用不了那么大冰箱,就不知道父亲当初为什么坚持要买大冰箱。这个原因,明哲当然隐隐有数,但不愿意深想。让明哲暗叹的是,父亲迫不及待地交上一份购菜清单让明哲给他报销。更让明哲差点叹岀声来的,是清单上丰盛充足的菜肴与冰箱储藏之单薄对比强烈,清单上一天所列,比之今天父亲准备大宴儿子所买的实物更丰美。明哲不是明成那样不知五谷的社会精英,他看着最后三天购入的四只各一斤多的鸡腿,一条活鲈鱼,一只鱼头,两条合一斤多的鲫鱼,一斤多点的活对虾,三斤多的猪后腿肉,两斤多排骨,和花色繁多的各种蔬菜水果,以及牛奶若干,再想想冰箱里的空空荡荡,不由自主地摇头。但他慎重起见,还是问了一句:“爸,这几天来客人?”“没,没人来。”苏大强的站姿一如他以前买了书到校长那儿签名时候的恭敬,笑容也如出一辙。明哲的嘴唇微微掀动一下,但什么都说不出来,难道让他当着蔡根花直言指责父亲造假?他看着父亲恭敬的笑,貌似单纯的笑,胃里犹如吞了一只苍蝇似的难受。真不幸被吴非言中了。明哲前不久回美国,给两人现在的电脑都装了摄像头和语音聊天装备,所以吴非说话不用如原来发电邮有字为证那么正式,一说到明哲为父亲报销购菜金的时候,她就飞快说了句“估计你老爸拿出来的帐单得让你啼笑皆非”,果然,父亲很不争气,连造假都造得没一点幽默的智慧,一眼可以看穿,所以尤其让人啼笑皆非。当年妈不知怎么忍受过来。想到那份传真,明哲心中如骨鲠在喉,对这个父亲实在有点打不起精神。但他不准备与父亲说明玉传真的事,父亲也是可怜的,算了,别刺激了,他真怕又听到父亲的嚎叫,他没明玉强硬。明哲不与父亲多说,走进厨房交给忙碌的蔡根花一百块钱,嘱咐她买什么买什么买什么,直接打发蔡根花去菜市了事。等蔡根花一走,屋内留下父子俩,明哲才回来搬椅子放到父亲屁股后面,按父亲坐下,他自己坐在对面,将帐单递回给父亲。“爸,这份帐单,两个月合计四千多点。你跟我说实话,挤去水分,你的实际消费是多少。”苏大强一听,两只耳朵红了,忙低下头去不敢看儿子,可还是吞吞吐吐地道:“没水分,一点没水分。”明哲只好把父亲往好里想,将脏水泼给外人,试探地问道:“是不是平时爸自己不去菜场,由保姆去买菜,她报多少东西多少钱给你,你就照着记帐?”苏大强如逢大赦,忙顺着道:“是是是,平时我不去菜场,你要来我才去。”明哲也不知道父亲这话是真是假,总觉得假的成分占多数,他不想把父亲往坏里想,可偏偏父亲做出来的事诱导着他非往坏里想不可。他拿手指指着帐单,看着父亲道:“爸,那看来蔡根花有问题了。帐单上这么多菜,你们两个人吃不了,我都最多吃个四分之一。等下我找蔡根花谈谈,不行就让她收拾收拾回家吧,我们不能找个手脚不干净的人做保姆。”明哲密切关注父亲的脸色变化,想从中了解到一些什么。苏大强果然急得手足无措,汗流浃背。他从来是不会放心让蔡根花一个人去买菜的,买菜时候问价交钱都是他亲自经手,绝不假手他人。他确实做了假帐,想从明哲那儿多掏一点钱出来,反正儿子挣的是美金,钱多,也不会在乎那一块两块人民币。他也准备好了接受明哲的严厉询问,大不了一声不响就是,儿子总不会学老婆那样对他严刑逼供,最后肯定不了了之。但他没想到,儿子有怀疑没逼供,却怪罪到蔡根花头上,声言要开除蔡根花。他急了,可越急却越想不出该说什么,憋岀一头大汗之后才冒岀一句话:“不要叫小蔡走。”明哲看着父亲的可怜样子,不忍心了。但问题总得搞清楚,如果真是蔡根花虚报帐目,而且虚报的数目这么大,那这种人是万万不可留的,否则哪天把家搬空了把老父的骨髓压榨干了都有可能。其实明哲心中感觉应该是父亲有问题,但又非常不愿意正视父亲的问题,很想找出证据证明问题出在别人身上,这种掩耳盗铃的办法明哲自己想着都觉得有点心虚。他只有坚持道:“再好的保姆,如果做人不诚实,手指那么长,这种人还是不能留的。回头我会与表姑解释一下原因,免得表姑误会。”苏大强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蔡根花怎么能走。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在蔡根花面前找到当家做男人的感觉,有生第一次获得别人的尊重甚至顺从他说东蔡根花不会往西,有生第一次他说话的时候不用看人脸色可以自由发挥想笑就笑,有生第一次被别人实心实意地艳羡着崇拜着只因为他会熟练操作电脑,为此他高兴得都快睡不着,有意在电脑面前晃来晃去地操作以收取几乎不识字的蔡根花的敬仰,为此他磕磕碰碰地在键盘上码了一篇又一篇的短文,最初只是简单的日记,后来则是一篇篇的读书笔记。一动手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从脑袋里整理岀以往看的各色文章,觉得精彩的,他就回头从网上找出来再看一遍,记下阅读笔记,写完读给蔡根花听,直把蔡根花听的眼神迷惘才心满意足,以后蔡根花就一直追着他喊“苏老师”了。蔡根花如果走了,他还往哪儿去找那么合意的人?往哪儿去找这种有生第一次感受到的精神层面的快乐?可他越急越没法说话,唯一能做的只有扯着衣襟抹眼泪。看到父亲的眼泪,明哲慌了。不敢再问,怕逼得父亲眼泪之后还有更大动作,他只得连声道:“爸,你别哭,别哭。”但明哲还是狐疑地看着那么委屈的父亲问了一句:“是不是保姆欺负你了?”这个问题容易回答,苏大强忙哽咽着道:“没,小蔡很好,没欺负我。”明哲只有好言好语安慰了父亲几句,与父亲聊了几句有的没的,实在无话可说了,准备去一趟明玉家。电话她不接,见面总不会赶他走吧。到门口才看见门后放着钢丝床好像挪过位置,使用过,他上次走之前钢丝床由他亲自收起,不是那样包装的。他就随口问了一句:“谁来过?还过了夜?”“上周小蔡儿子过来城里玩几天。”小蔡的儿子?来干什么?明哲淡淡地说了句:“难得他上来,陪他四处转转没有?”“有啊。”说起这个话题,苏大强有了精神。“我帮他租辆自行成,我带着他走了好几个地方。”当时蔡根花的儿子直赞苏大叔见多识广,苏大强在赞美声中心旷神怡,说话更是引经据典。他看的书多,说起来还真是一套一套的,听得蔡根花的儿子当他是老学究。明哲回忆不出来父亲究竟有没有带着他玩过,似乎是从来没有。再想起上周果然有大量买入新鲜鱼虾的记录,比他今天来面对的菜单还丰富,原来是热情招待了人家的儿子,老爸可真是大公无私啊。他愣了会儿,才有点赌气地道:“以后注意点身体,这天气不适合你做太多户外运动。我出去会儿。”说完就走了。父亲对他该说的不说,不该说的又偏很纯洁地说了,明哲出门后直觉得灰心丧气,不知道他这样对父亲,究竟是不是有什么路线性方向性之类的错误。妈当年也是不容易,真不容易。他昨晚开始本来就没好心情,在父亲这儿打个转,更是心中什么滋味都没有。明哲恍惚中见到自己鼓胀的胸腹一放一收犹如青蛙。他也懒得中午快吃饭时候再打电话要明成过来了,他都看着老爸不顺眼,何况本来就与父亲很有心结的明成。再说,再加一个明成,还不把父亲给吃得心疼死。明哲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的亲儿子了。找到他曾经一游的明玉家,果然没人。所谓工作狂,就是大白天家里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的人。明哲跟个侦探似的找到车库,当然没有他熟悉的那辆宝马。于是明哲打车过去明玉的公司。这地址,还是他今早从明成嘴里抠出来的。明成虽然不情不愿的,甚至还假装打呼噜装睡,可还是被他抠出来了。想到这儿,明哲真是哭笑不得。一家四个,瞧瞧,就跟散沙一样。不出所料,明玉这个工作狂的车子就在他们公司大楼底下车库,这辆车子太容易找。明哲想想还是别上楼去打扰明玉,家里人找上公司总是不美。他站在车头给明玉发条短信,告诉明玉“我在车库你的车子旁边,能不能下来见一个面”。明玉看着短信欲哭无泪,追求她的人怎么都没法做到如此步步紧逼?反而是她来不及躲开的苏家人怎么总阴魂不散?明玉想了很多回信,中庸点的如“出差”,恶毒点的如“建议你对比苏家三男丁的DNA”,厚道点的如“请回家”,可最终明玉什么回信都没给,翻一个白眼继续做事。真烦,这个苏明哲真是烦透了。对于舅舅这种人,她可以下手阴狠毒辣,对于滥好人大哥,她该怎么办?明玉心头阵阵的火。但看了会儿报表,眼前的数字都在跳舞。她不得不打开手机发短信给明哲,“我心中的亲情概念全在前二十年被全部苏家人销蚀光了,我也已经想明白,不能把自己的精力全放在清算过去上面。如果你希望我活得快乐,请让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不要打扰我,脱离苏家我更能找到属于我的快乐。谢谢。”她希望大哥能明白,并不是什么血缘疑问让她生出离心,而是她不想再陷在苏家的黑暗回忆里打发未来宝贵光阴。明哲站在明玉的车边看明玉的短信好久,手指一动,转发给了明成。两兄弟都看出,明玉说的是大实话,虽然这大实话有点不中听,不符合常理。明哲很快收到明成一条短信,“回家吧,别强求了。”明哲站在明玉的车前想到两个多月前明玉已经不回复电话短信,因为家史才上一回论坛,可见她早有去意,这种去意被她从父亲那儿得来的父母过往给加强了。想到他求明玉去医院看看明成,她没回电,只电话问了一下舅舅有关苏明成的伤势,大概只有明成快死了她才会道义出手。想到吴非现在寄宝宝照片给明玉也不见她回邮。再想到明玉现在的身份和物质条件。苏家能提供她什么?除了痛苦的记忆,和未来无穷的麻烦,她能从苏家得到什么?他找上门真的是被明玉制造麻烦妨碍快乐吗?还有,他求明玉帮忙去医院探望几乎是有宿仇的明成,是不是加固了明玉的去意?明哲心想,事实可能真的如此,可他心里非常不能接受。他很希望明玉回归,苏家人能坐一起说说笑笑。苏家已经闹成这样了,妈妈去世,明成离婚,爸爸冷漠,别添明玉离家了。妈妈去世已是无法,他想拉明成和朱丽在一起,让爸爸恢复自在生活,让明玉感受家庭温暖,他还希望自己努力工作可以换得早日回去美国与吴非宝宝团聚。可是,他发现,他力不从心。或许,桥归侨,路归路还真是唯一可行方案,不说明玉脱离苏家在她自己的工作范围叱咤风云,单看父亲,父亲与蔡根花一起买菜回来的时候才是笑得真欢喜,笑得像个正常人。父亲也是被苏家这个框子套死了,如果父亲有明玉的能力,估计也会对他这个儿子大嚎一声,“苏明哲你滚远点不许来烦我”。明哲发现自己好傻。好在明成一个电话把明哲从明玉车前拉开。明成不想见舅舅,就去银行取了钱交给大哥,由大哥去交给舅舅。对此明哲心里还是挺欣慰的,还好,明成总算听进去了他的话。在取钱的银行里,明成又交给明哲一张转帐的银行电脑单据,说他把这些钱打进父亲付按揭的银行帐户里,请大哥帮忙去父亲办按揭的银行把房款完全结清。明哲看着明成激动得不知怎么才好,这家伙终于开窍懂事了。可他自己不开窍,一辈子严肃惯了,除了伸手重重拍了下明成的肩膀,他说不出做不出别的。走出银行,明哲跟明成说起他以前怕父亲节约惯了吃得差给父亲订的买菜激励制度,可是今天查账却发现爸明显做假帐骗儿子补贴。明成一听就是一声冷笑:“大哥,我早知道会岀这事,你以为爸不声不响就是好人?他以前是被妈管着没能力造反使不起坏。现在没人管他,他膨胀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只要他能力所及,谁最容易被他顺手抓住谁倒霉。可怜大家以前都同情爸以为妈是恶妇,你前阵子还信他的话差点把家史写成控诉妈的大字报。”明哲脸一红,“虽然现在知道爸是怎样一个人,可是他好歹是爸啊。我以前百事不管只知道读书,现在想尽孝了,可是妈妈早逝,本想在爸身上好好弥补……”“这话你可不能跟爸说,你说了,爸会认准你。你看看他对老三说的都是些什么?有男人这么在儿女面前说混帐话的吗?他不是好人,你看清楚点,你挣的钱全给他他也不会记你的情,你还是把钱拿回家照顾老婆孩子吧。”明哲叹息:“难怪明玉不肯答应回苏家,这样的爸,我都怕他。算了,他总归是我们的爸。唉,爸宁愿陪保姆儿子游玩,明玉干脆与我们断绝来往。我没太多奢望,我只想,一个家象一个家,一家人能坐到一起吃饭。可怎么这么难。”“大哥,你醒醒,都是成年人了,你以为大家还会因你而变?比如我和苏明玉,那是注定不可能说话了。昨晚我没说,妈和苏明玉对立成那样,那是苏明玉自己做人歹毒造成,她那样的性格,你能改变她?大哥你好心,但你等着被爸捏着耍吧,等着他人心不足,哪天问你要车要别墅。你现在难道还不觉得,妈以前这么对爸,是被爸逼出来的吗?还有苏明玉,妈辛苦维持一个家,还要在外面工作上挣脸,她要强,丈夫又不顶用,她苦死累死,可回家总有个苏明玉与她作对,妈还能不冷了心?大哥,这点你考虑到没有?你别说妈以前对苏明玉错了,你别忽视强者受的苦。”明哲见明成只要昨晚答应的,他今天立马做到,可见明成听得进他说的话,所以他更要把明玉与妈的多年矛盾给明成理清楚:“爸当时是成年人,所以他和妈的相处,是性格必然,也是那时候的社会环境必然,而且,我们也不便置评。但明玉的事你不能这么理解,她生下来时候什么都不懂,她未来性格发展成什么样子,全在大人的掌握中。而妈妈那时候是强势者,妈可以掌控明玉的一切,她的性格形成,是妈妈为主,和我这当大哥的漠不关心为辅,多种原因结合迫使她变得具有攻击性。责任根源不在她,明成你不能因为爱妈妈就否认明玉。至于后来,妈妈越来越衰老,明玉越来越强,明玉的性格能力又那么象妈,两人针尖对麦芒,越对越成死结,对局面的掌控却已经转向明玉主动。明成,你记忆中留下的肯定是近期的事情,如果不看问题根源,明玉确实不讲道理。我出国的时候明玉还没成年,所以印象中明玉还强不过妈。这次因为整理家史,我与吴非两个讨论来讨论去,用吴非局外人的眼睛看妈和明玉的关系,我们得出妈重男轻女这条脉络,昨天才知有更深层次原因,那就更对了。明成你看有没有道理。”明成现在挺能听得进去明哲的话,对于明哲看来很是痛心的言论,他愿意考虑。说来,也得承认,幼小时候只有妈欺负明玉,哪有明玉欺负妈的可能。但他依然有点不愿承认妈妈在明玉养育方面有错这一事实,在吸了半天闷烟后,问了一句:“大哥你说明玉象妈?妈做事有那么歹毒吗?”明哲瞪了明成一眼,“明玉做事并不歹毒。她跟妈差不多,很能做事,但一张嘴也不饶人。”明成想了想,道:“是,小学时候她小动作特别多,常挨妈的打。初中时候只有休息天在家,一张嘴不知哪儿练来的,特别逆反,什么都要跟人反着说,我吵架不是她对手,她就天天跟妈吵,大哥你那时差不多读大学了,没时间管。反而现在,明玉动手动口全免了,只动坏脑子。”明哲听了不由一声笑,明成说出来总比不说好,而且,明成从刚才连名带姓地叫“苏明玉”不知不觉改成“明玉”了。他也考虑了会儿,才道:“这就对了,怪不得吴非那次说,算算年龄,妈更年期的时候明玉正好逆反,两人久而久之扭成一只死结。再加昨天你给我看的传真,还有你也应该知道,家里没提供明玉大学学费生活费,任她打工自生自灭,换谁都会因此与家里有隔阂。说严重点,明玉可以说是被逼出家门的。明玉那条短信回答你也看了,对她来说,在苏家的日子是她迫不及待想忘记的过去。唉,我虽然理解她的心情,可还是没法接受她不肯回苏家的事实。不过硬拉她坐一起吃顿饭是不可能了,我们做哥哥的细水长流吧。”衣冠楚楚地两兄弟盲流似的站在银行门口的阴影里沉默,明成吱吱地吸烟。明成沉默半天,心里总不能放下明玉当初把他送进牢里关两天的仇恨,以前的恩怨倒也罢了。可是又不忍心让好心的大哥难过,不能一口拒绝,于是他最后说出来的话另走岔道。“大哥,爸目前的退休收入有两千多,再加你已经帮他解决保姆工资,他的收入足够生活,你不用太过操心,你的钱还是留着,以后他生病住院需要急用的钱会很多,有的是需要你掏钱的时候。而且,现在我把他房款全结了,他没大笔花销的可能,还有妈的丧葬费他都独吞了,葬礼都是我们岀的钱,他不缺钱,他只是吝啬,你再多给他钱都没用。”明哲没想到明成反而会回到第一个议题的答案上来,心知明成心中对明玉的疙瘩暂时是难以化开了。他也不能强迫,只希望自己昨晚今早说了那么多,明成回头夜深人静能好好想想。“好吧,明成,我带着钱去等舅舅,你回去好好自己吃中饭,吃多点。只是,你现在吸烟这么凶,对身体不好。”明成勉强笑笑:“没办法,应酬时候不吸烟不好说话。”明哲只有又搬出妈,“还是戒了吧,妈要是在,看见你吸烟还不打你个大后脑勺。妈一辈子最讨厌人吸烟。”明成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将吸了一半的揿灭,勉强笑道:“这几天心里堵得慌,就让我吸吧。”明哲拍拍明成的肩,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成,我以前每年汇两千美元回来,正月前一次,七月再一次,我这次翻看爸的记帐本没发现有这笔进帐。”明成忙道:“我从来没记着妈给我多少钱我还妈多少钱,都是妈说够了就好,看账本才知道欠妈那么多。”明哲笑道:“我不是查你的帐,你帮我想想,妈肯定是帮着娘家的,可是爸记的帐上面没有这笔支出。会不会我寄来的钱都让妈给了娘家?你每天在家,有没有印象?”明成想了会儿,道:“有,外婆没有退休工资,靠妈几个姐妹养着,两个阿姨都没稳定工作,可能还是妈岀大头吧。我有时送给外婆的东西第二天就转手到了舅舅手中,可能妈给外婆的钱也到了舅舅手里。还有外婆去世前有一次台风,把外婆家屋顶掀了,是妈出钱修的屋顶。外婆去世的花费应该也是妈岀大头。这样算算,你的钱还真都去了妈娘家。”明哲点头:“这就是了,肯定还有给众邦的大红包。我有数了,我怀疑舅舅今天见我得哭穷,他那你要挟我给他两万块让他们众邦读书。”“别给他。”明成气愤。“有数。”“别说有数,不给就是不给,养不起儿子生什么生,何况我们是苏家,不是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