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头脑尚且清醒知道眼下,惟仁刚刚恢复的身体她不能也不会在医院里就和他谈时间不允许,环境不允许,她的情绪也不允许她必须控制住自己“妈,”惟仁知道母亲现在,花了多大的力气在平抑自己的怒气“您怪我,我知道可,我不能再继续那样下去我不能欺骗承敏,也不能欺骗大家,更不能欺骗自己我的心,不是那样的”顾悦怡松开手,她沉默良久,才说:“下去办出院手续”惟仁点点头顾悦怡先转身,她看一眼病房门口,关友松恰好过来,正抬手准备敲门顾悦怡脸上立即浮起一层笑意,亲热的叫道:“哎哟,友松啊,我们正好要去办手续呢,想着等下过去看看你……”“嫂子,我这不是也惦记着,赶紧过来看看”关友松笑着,走进来,眼睛看着惟仁——和皇甫钦年轻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的惟仁,高大、漂亮、温文尔雅——关友松眼眶有些发热,好像几十年的岁月一下子都凝在眼前这孩子的脸上了“惟仁,好好儿照顾自己,没事儿别吓唬我们你知道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关友松开着玩笑,看到惟仁脸上的红晕,心里叹着:怎么能连这个样子都像他爸爸!“谢谢关医生”“唷!你瞧瞧你这孩子,又不是在办公室,从哪儿论起,你也该称呼我一声阿姨啊!”关友松笑着,伸手拍了拍惟仁的胳膊“是,关阿姨”惟仁点头,“这阵子,谢谢您”“谢什么……走吧,一起去办手续我还有事儿嘱咐你”关友松亲热的扯着惟仁的手臂,回头对顾悦怡笑了笑,“嫂子,你先下去车里等等?我们也用不了一会儿”顾悦怡脸上笑着,眼里只是没笑意关友松继续道:“放心,等下我给你把惟仁送过去,一定完璧归赵”顾悦怡点头,“有什么不放心的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丢了不成?”顾悦怡说着,从惟仁手里拿过装着杂物的袋子,惟仁不让,她坚持了一下,还是拿了过来,“这样,你去吧,妈在车里等你”惟仁看着母亲,点了点头他和关友松一起出门往左拐,走了几步,回头,看着母亲往另一个方向去关友松看着惟仁的神色,一边走,一边跟他嘱咐一些平日里要注意的状况这些惟仁都是知道的但是他听着,应着关友松心里叹息惟仁这孩子,还真是不错想着,就想到了另一个乖巧安静的孩子她心里一凛——惟仁正在护士站填着一张又一张的表格,不厌其烦——关友松看着,原来想要说的一些话,此时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她叹了口气,华语第一惟仁拿着一摞表格,微笑着站在她面前,说:“都好了”“那就下去吧,你妈妈在等你呢”关友松笑着顾悦怡那一心护着小鸡的母鸡样子,她想到了觉得感慨大概是担心的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在眼前,孩子的亲生父母在背后,有时候,几十年的养育之恩,敌不过血浓于水的……关友松琢磨着,顾悦怡这个人,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只不过,这到底是别人家的家事,她最多是想想、看看,没有她置喙的余地惟仁请关友松留步,关友松还开玩笑,说:“都说好了,要把你送到你妈妈手上去这半道儿给你撂下,真丢了呢?”惟仁微笑,再三的请她留步已经到了医院大厅,关友松见状,也不勉强他,再嘱咐几句,便让惟仁走了她站在原地,看着惟仁出了大门,才转身回来,往西侧的廊柱那边去第八章咫与尺的嫌隙(十)皇甫钦和桑珊看到关友松桑珊忙抬手揉了一下眼睛关友松装作没注意的样子,笑着说:“哎,这下可以放心上飞机了吧?活蹦乱跳的离开的”桑珊伸手过来,握住关友松的手——她的手指,因为沾了泪水,有点儿潮,“友松,谢谢你”“别客气以后,我会多关照小仁而且,”她有点儿严肃,“你们也看到,孩子很好很好的,你们也该放心了以后的事,且说以后只要孩子好好儿的,你们好好儿的,总有见面的时候”“是”桑珊的眼泪又上来了就皇甫钦正要说什么,但见他往关友松背后一看,不禁呆住了,他喉咙一阵酸涩,“惟仁……”关友松回头,惊讶的看着,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赫然是惟仁惟仁停了一下脚步,像是下了决心,走了过来堙皇甫钦、桑珊和关友松,都定定的瞅着他这一刻,关友松忽然想起了“步步生莲花”的形容想必,此时,在桑珊和皇甫钦的心里,惟仁的每一步,都生出了莲花,灿烂的灼人瞳她默默的退了一步惟仁终于站在了他们面前他看着眼前的这两位男人,和他有着几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那些皱纹和花白的发,让他们一个像泛黄的老照片,一个像色彩艳丽的数码照,对比鲜明,然而却有着可以重叠的印记女人……他细细的看着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个子矮矮的,小小的,瘦瘦的,皮肤有点儿黑,想必是经常要野外作业,晒的吧她有一双很温柔的眼睛……此时眼睛里全是泪,全是泪啊,怎么能看得清自己?他以为,这样的相见,一定是撕心裂肺的,一定是痛哭流涕的,一定是爱恨纠缠的……可是,他心里很平静、很安宁生你的人,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你一定想知道是的阿端,我想知道,很想知道原来,他们是这个样子的他没有说话,只是,他轻轻的、轻轻的靠近了桑珊,他拥抱住了这个给了他生命的女人好瘦弱怎么这么瘦呢是不是这三十多年,一直在想我?他没有问听得到她的啜泣,这是极力压抑和控制,却仍然没有办法压抑和控制声音和情感她说,小仁,对不起……他扶着她,抬眼看皇甫钦他的记性不太好,但是,他知道自己是见过他的像是个远远的影子,有时候,会一闪而过有过感应,有过期待,有过的,一定有过皇甫钦眼中热泪滚滚而落,他伸出手臂,将惟仁和桑珊都拥在怀里也许,这样的贴近彼此,今后,不会再有……顾悦怡在车上坐着,情绪越来越急躁怎么这么久,这么久?她明明看到他已经走出了大厅,可是为什么又折回去了?他做什么去了?惟仁……她还记得,那个夏天的夜晚她被从睡梦中惊醒有人在她家屋后的窗下叫她,一声接一声,带着焦急,带着恐惧她身边那个老实木讷的男人,推着她,让她快些清醒她跳下炕,披衣起床开了窗子,深夜,她没点油灯,外面月色很淡,但是看得清来人她心里一紧,那人低声的说,怎么办,怎么办,桑珊把孩子生在了……她来不及等他说完,急急忙忙的赶了出去男人推了小木头车子,跟着他们,到了村外的树林子里,桑珊和孩子,奄奄一息她吓坏了,可是脑子里还有些镇定她把瘦弱的孩子抱在怀里,指挥着两个男人,快把桑珊抬到车子上去月亮都被云遮住了,漆黑的夜里,他们悄悄的回到了家很奇怪,一路上,孩子都不曾哭她低头看着,他也不动,她心里竟然有些怕,怕这孩子是没气了……她贴近他的小脸儿,能感受到他在呼吸也许是太累了,挣扎着来到这个世上,那么辛苦,还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回到家里,她忙着,烧热水,让男人们打下手,她在房里照顾桑珊桑珊的胎盘并没有脱离身体,直到她用热水给她蒸,才顺利的脱离她一身的汗,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那其实是很危险的事情那么多危险,那么多冒险,这竟然成了最微不足道的返城的潮啊,汹涌澎湃,冲散了多少人?多少事?她都快记不得了那块土地,他们生活了那么多年,爱吗?爱的,有很多的爱在那里,当然,也有很多的恨只是爱恨交织,也比不过回城的心意他们中的大部分,始终是要回到他们的故乡的,那个地方,叫做城市他们都走了惟仁,小小的惟仁,竟然成了累赘和包袱她看着惟仁,心想孩子啊,你竟然也是累赘和包袱来吧,让我背起你来吧那老实木讷的男人……他长的什么样子,她都要忘记了不是,不是忘记了,是根本不敢记起她不敢的顾悦怡扶着车窗,一瞬不瞬的盯着诊疗部大楼那巨大的玻璃门她觉得自己的心在发抖直到惟仁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后他看到了自己,他的脚步没有再停,他过来了……顾悦怡突然的打开了车门,几乎是跳了下来,她看着惟仁,惟仁走近了,走到她面前了她知道,从三十多年前,那个有着淡淡的月光的夜里,她把那个小婴儿抱在怀里的一刻起,她与他,将血脉相连她离不开这个孩子他是她生命里的支柱,在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他是她的依靠不是这个瘦弱的孩子依靠她,而是她依靠这个孩子惟仁扶着母亲上了车,他跟司机说,回家吧,谢谢然后,他握着母亲的手,紧紧的握着,说:“妈,咱回去,好吧?”他知道她担心什么在她跟自己开口,说他的亲生父母回来看他的时候,那眼神里,什么都包含了这是养大他的妈妈永远都是妈妈他微笑他会在她身边的“妈,我想,搬过去跟外公住”他说带着Cookie,过去跟外公住那是他长大的地方那有他的老外公,需要照顾的老外公“我跟外公商量过,外公同意了”顾悦怡的眼前,真的一片黑了第八章咫与尺的嫌隙(十一)自端到了学校,看看时间还早,琢磨着是去办公室呆着和老师们聊会儿天,谈谈天气谈谈待遇谈谈论文什么的,还是进教室,看着那空荡荡的教室,一点儿一点儿的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被塞满了,还是,就这么坐在车子里,安安静静的,听着广播里这对主持人那欢快的声音,消化一下今早的食物?她觉得早上吃的东西,都堵在了胸膈膜处似的那晚从官帽胡同回家,她下了车,便跟佟铁河起了争执她气他在路上开车吓她,他一脸的不以为然,也不多说,从她手里拿过那个沉沉的包袱,就进了门,把包袱扔在餐桌上,然后站在那里,就跟她说,周一开始,早餐你来做啊,我等着,周一一早我开会,还得早出门她有点儿傻眼就做早饭?她瞅着从婆家带回来的这些个食盒,里面都是些自制的小菜她一样一样的放进冰箱里唉,平时最多知道从冰箱里往外拿牛奶或者果汁,不知道怎么可以把冰箱整理的干净整齐她对着冰箱都发了一会儿呆想着准备早点……要命她上楼的时候,习惯性的把门上了锁可是不一会儿,她就听到钥匙响,果然,佟铁河一脸不满的进来她正站在架子上整理书橱,被他眼风一扫,心里那个慌,急忙伸手扶住书橱堙他直接进了浴室,也没再跟她说话一整晚,他睡的安稳,她却辗转难眠……这几个晚上,都是这样的周末两天,两个人各忙各的她备课,他占着她书房的沙发,上网、打电话……她偶然听见邓力昭约铁河出去运动,铁河还在电话里说,百岁宴什么什么,末了还说一定去,带阿端去她听的心里一刺——邓力昭的女儿啊……她还没见过她觉得心里不舒服有些恨恨的,心说佟铁河,这个什么百岁宴,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她心里默念着不是对那个小婴儿,是对邓力昭她还是不能释怀就算是飒飒放下了……她想起飒飒来,总有点儿难过今天她不到六点就起床了,在厨房里忙了一早,七点半的时候,他下来用早点她准备清粥、小菜,外加煎蛋和烤吐司——已经尽她所能了,是没有糊、而且还算完整的两只煎蛋,难看的、糊掉的那些,都被她丢在了垃圾桶里他坐下一看面前的碗,还是皱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