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又一声冷哼,“朕马放南山五六年,还没遇着这样的杠头子。你们弘吉图汗好成算,算盘珠子拨到朕头上来了!留个奴隶传话,怎么不写封信留下朕瞧?到鞑靼十来年,呆得牛油蒙窍了!”他一通滑溜的京片子,洋洋洒洒说了成车泄愤的话,也不论地上趴的人听不听得懂。边上军机们大眼瞪小眼不敢出声,只听见那蔑儿乞人掏心掏肝的哀嚎,聒噪得人心发躁。皇帝看着那躬成虾子的背,身上衣裳污糟得分辨不出本来颜色,油里浸过似的腻歪,邋遢得不能让人细瞧。游牧人特有的膻味伴着寒气阵阵袭来,他愈发的厌恶,捡了个能落脚的地方踢了过去。“妈的,脓包样式!”他轻贱的啐道,示意戈什哈把那个蔑儿乞人架起来,顺手操了根海龙皮马鞭抬起那张炭一样黝黑的脸,“说,我的皇妃在哪里!”那蔑儿乞人瑟缩了一下,嗫嚅着用不甚流利的汉话回答,“我不知道,弘吉汗走了,带上了阏氏……可汗让我告诉博格达汗,阏氏不是您的女人……是弘吉图汗的女人,将来还要做中原的皇后。阏氏愿意跟着弘吉汗,阏氏爱大汗,还要为可汗生小台吉……弘吉汗说,博格达汗是个窝囊废,戴绿头巾的大乌龟。”蔑儿乞人根本不明白“大乌龟”是什么意思,只是照着原话转述。他口音虽然怪异,但口齿却是天杀的清楚。大帐里的人惊悸得面如土色,再也站不住,一齐跪了下去。股首齐栗,脑子里哐哐乱响,混杂着“大逆不道”的回声儿,趴在地上簌簌乱颤。皇帝嘴角扭曲,瞧着样子是到了爆发的边缘。猛举起鞭子便朝那蔑儿乞人劈头盖脸的抽过去,一鞭接着一鞭,一鞭快似一鞭。直抽得那鞑子抱作了团,身上衣袍尽烂了,马鞭还是不停,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鞭梢带起的血珠飞溅到帐顶的纱灯上,触目惊心的一片红。那蔑儿乞人刚开始还躲闪呼喊,到后来避无可避,只得奄奄一息的护住头脸挨打。就像掉进了陷阱里的猎物,除了任人宰割,别无他法。众人看得心惊,皇帝脾气不好是出了名的,但尊贵的出身,王府优良的家教自小熏陶,倒从未见过他这样动怒失仪的。他是恨透了心肝,把满腔的憋屈暴虐都发泄到了这个鞑靼阿哈身上。“混账行子,朕要你的命!”他边打边咬牙切齿的说,“慕容永昼,朕不杀你誓不为人!朕要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他半似癫狂,俨然怒到极处走火入魔的模样。继善和富奇一左一右扑上去抱住他的臂膀,带着哭腔的哀求,“好主子,好主子,您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战场上挑衅的话作不得准,您带着奴才们从南到北的征讨,马上天子打下的万世基业,怎么连这个都忘了?”那蔑儿乞人将将只剩下半口气,倒在插屏边上微微的抽搐。皇帝满头大汗冷静下来,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那么站着,眼神恐怖得要吃人似的。查克浑悄悄递眼色让底下人把那堆烂肉拖出去,皇帝一把拽下头上的紫貂正珠顶冠扔到一边,犹不解恨,指着那蔑儿乞人说,“把他扔雪里,活埋了他!”昆和台忙膝行两步磕头,“主子三思,留他一条狗命,咱们攻鞑靼王庭还用得上他。”皇帝怒极反笑,“你只当慕容十六和你一样是猪脑子么,留个向导给咱们带路攻打他的老巢?你倘或听这鞑子的指派,横竖落进人家套子里!”大学士叫皇帝当众骂是猪脑子,边上几个同僚想起昆和台一向自识甚高,这回碰一鼻子灰,不由想笑,可这种情势下却是怎么都笑不出来。皇帝兀自转圈子,累极了脑子渐渐清明起来,这会子不是干生气的时候,越是心焦越想不出对策来。慕容永昼扔个无关紧要的奴隶来扰乱他,后头势必要有一番动作。精力放在这传话工具身上,岂不正中对手下怀!他停住脚思忖,挑起窗上天鹅绒厚窗搭朝外看。天色阴沉,穹庐像个倒扣的砂锅,莽莽渺渺,乌沉沉的发黑。天际隐隐透出暗紫来,雪倒是小了些,只唯恐维持不了多久,入夜还有一场风暴。他细盯着远处,天地交接的地方像是起了薄雾,缓缓扩散,朝着两翼蔓延开去。“继善,”他目不转睛的眯眼看着那霾,急道,“传令角旗、商旗左右分散,六里合围。”举步到帐前,接过千里眼朝远处眺望,距离太远,瞧不真切,只见漫天扬雪甚嚣尘上。军机们得了令便知前方将有战事,即刻分头去布置。他站在卷棚下冷笑,“瞧瞧,这不是来了?鞑靼人果然英勇有余,纤细不足。千蹄万踏横扫,势必要扬起雪沫子来,这么的突袭倒也新鲜。”卢绰探头看了看,在一旁呵腰道,“奴才料着他们在十里前后要观望,咱们这会子就备战,给那群鞑虏迎头痛击?”皇帝道,“他们奔袭几十里人困马乏,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打发二十个人在连营各处生火,做出炊烟的样儿来,不必咱们挪步,擎等着他们撞枪口上来。”卢绰嘿嘿一笑,“康六爷在家里造的红衣大炮派上用场了,也不枉他轰塌了半个宅子。”皇帝嘴角稍一扬,“回京把西华门外那个三进四合院儿赏他。”卢绰狗颠儿的办差去了,皇帝背手长长叹息,热气儿在眼前织成白茫茫一片。他到现在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慕容十六是吃错了什么药,要做这天打雷劈的浑事儿,锦书这回该死心了吧!娘家人靠不住,只有在他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那阿哈的话不能全信,要捡着来听。他不至于昏馈到那地步,什么“阏氏也爱弘吉图汗”,当他三岁小孩儿来骗么?锦书是什么样的人,他再了解不过,天理伦常是头一宗,瞧着他是至亲就任他混来,那是绝不能够的!他怕只怕永昼病入膏肓强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锦书一人身处敌营怎么才好?鞑子是半蒙昧未开发、没有教条法度约束的人种,瞧见女人就跟饿狼无异,即便永昼以礼待她,那些头人族长怎么样呢?他心里说不出的焦躁,跨出去一步仰天拿脸去接纷纷扬扬的雪片儿。冰凉彻骨的,转瞬即逝。他闭上眼,仿佛这样才能减轻痛苦。“锦书……”他喃喃,眼角微湿,“朕这样想你……”想得茶饭不思,想得心神俱灭。谁能体会其中的痛苦?像丢了最要紧的东西,有一瞬竟是生无可恋了。三军已经整装待战,连营那头一身甲胄的中军旗主们集结前来,刀丛剑树,肃杀之气森森然,安序班列躬身打千儿。皇帝踅身入帐,坐在宝座上沉声道,“谁打头阵?”查克浑挺身出列,亢声道,“奴才愿打头阵,不得完胜,奴才提头来见主子。”汉军旗标下巴图鲁侍卫们一扣马刀,齐步跨出班序行礼,“奴才们跟查军门去,不剿灭鞑虏誓不回还!”这样群情激昂!好男儿就该征战沙场,大英军旗下都是英雄汉子!皇帝热血沸腾,起身道,“好!一人一把鸟铳、一柄倭刀防身。传军令伙头营,与众勇士分酒壮行!朕带五千人观战,若有闪失便压上接应。这一丈势必打出威风来,朕这里备着高官厚爵等着将士们凯旋接赏!”查克浑迈着方步到金帐前,手卷喇叭放声一喊,“杀贼立功,万岁爷有赏!”那声音像海浪一样接连往远处传递,霎时三十里连营沸腾咆哮,踊跃鼓噪士气高涨。皇帝回身拔起将令一掷,狞笑道,“火炮准备,朕就瞧着兄弟们了!”炮声震天,三十里开外都能听得见。脚下的地在颤,风里裹带了浓郁的硫磺味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永昼勒马远眺,原当南军不习惯漠北气候作战,谁知不然。鞑靼军的弓箭架不住炮轰,只是好奇风雪连天,半个多月未见太阳,他们的火药是怎么保存的,竟一点儿都未受潮。远远看见一骑踏雪而来,他的贴身护卫在马上行礼,“大汗,南军疯了,火炮火枪,打了一排又一排。一个卫队百把人,柴刀磨得雪亮,冲进咱们阵营专砍马腿。左右两翼有两个旗的刀马轻骑合围过来,连后路都斩断了,雅里失部眼看着不行了。”永昼拧眉道,“怎么有打不完的炮?”护卫道,“那群祈人是恶魔,火药绑在腰上行军,前面出了二十门,据说后面还有八十。”这宇文澜舟果然了得,不愧是行伍出身,和宁古塔的草包绿营不能一概而论。他觉得有些棘手,瞧这战局只怕能回来的寥寥无几了,这会子就像采狗头金一样,捞回来一点是一点吧!屈指打个响哨,阵前的鼓手把金鉦鸣得咣咣响,他调转马头收兵,带着一肚子火气回了五十里外驻扎的王帐。鞑靼公主赛罕有了七个月的身子,大腹便便顶风冒雪站在毡帐前,看见丈夫回来了,忙迎上来。永昼瞥了她腰上的土尔扈特刀一眼,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他虽长在关外,骨子里到底是祈人。在他看来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儿,温婉娴静,就像锦书那样,写字绣花,凭栏听雨。不要舞刀弄棒的折腾,肚子大得快生了还不消停,不让人省心。“大汗!”赛罕仰头看他,眼睛里是浓浓的关切,“你受伤了?”永昼下意识撸了一把脸,原来是先前的伤口挣裂了,天冷,血汩汩流得前襟尽湿了也没察觉。他不以为然,翻身下马,牵着那匹菊花骢到木桩上栓好,并不搭理她,举步朝锦书帐里去。赛罕心里委屈,自己的丈夫莫名其妙带个中原女人回来,还要抬举她做阏氏。王庭里的女人没有一个配享封号的,阏氏地位尊崇,只比她这个大阏氏低一等罢了,怎么能把这封号给个异族女人!弘吉像蓝天上的鹰,飞得越高心越大,现在迷上了那个娇滴滴的病美人,愈发不把她放在眼里。她憋得脸膛通红,这口气万万咽不下去。父汗的皇位传给了他,他不报恩不说,竟然还这么对她。她“噌”地一声抽出腰刀——都怪那个女祈人,就是因为有了她弘吉才变成那样!杀了她,一切就回到正轨上了!很悲催的意识到,这本书被俺华丽丽的写残了……打算尽快完结,好些地方会一笔带过,亲们再忍一下啊,来得及的话这个月就搞定,表抛弃我……捂脸大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