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决定脑袋,坐的位置不同看法自然迥异。什么样的屁股坐什么样的位置,很多事情一开始就已经定下了,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事情都不是自身能决定的,如同每个人来到这世间是没得选的一样。一旦屁股放的位置不对,就会给别人带来或大或小的困扰。朱大长的屁股放错了位置,侯三很恼火。张小满的屁股放错了位置,周兵也很恼火。周兵侧脸看了看和自己并排坐在一起的张小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睁开眼,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指着自己对面的空座,“张教授,那才是你该坐的地方,你坐在我旁边,到底是你审我,还是我审你呢?”张小满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来,将椅子挪到周兵对面坐下,打了个哈哈,“不好意思,这些年在警局习惯了坐在别人旁边,一时没反应过来。”“我知道这些年你帮着警局破了不少案子,不用拐弯抹角地提醒我……”周兵将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浅浅地抿了一口,“在去警局找你之前我就做过功课了,A市近三十年几乎所有悬案都是你帮着侦破的,但凡事也要讲规矩啊!不能仗着自己功高就胡作非为,你看电视剧那些乱来的大将下场都不大好。”“言重了,第一,我也就是帮警局打打下手,破案子抓坏人终究还是警察的事,我没什么了不起的功劳,也就不会恃宠而骄。第二,我做事向来规矩,”这时候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张小满摸出手机瞟了一眼上面的信息,眨眨眼睛,“从来不做那些出格的事情……”周兵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张小满的手机,“让两个贼当你的线人也不算出格吗?”“你刚说什么?”张小满掏了掏耳朵,佯装没听清的样子,“不好意思,这人老了,难免就有些耳背……就听着线人两个字,线人不该是警察才能找的吗,我找的不算数吧,非正规,连工资都没有,就是两个热心肠的朋友主动来帮忙而已。”“你看这就是你最大的问题,”周兵嘬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嚼着茶叶,“做事从来不搭理别人的规矩,总是按照自己的逻辑我行我素,一直都在钢丝绳上跳舞,迟早会摔下去的。”“走路的时候老是害怕摔,那就不用抬脚前进了……”张小满老神在在地瘪了瘪嘴,扫视一圈周兵办公室的布置,发现竟只有一张桌子和一个档案柜,连一个像样的摆件都没有,桌子上除了一个相框再无他物,细细瞧了一眼,指着照片道,“德川大学?”“09级,法学院毕业,从毕业到现在就一直在检察院工作,以前还会回学校溜达溜达,最近几年倒是去得少了……”周兵顿了一下,补充道,“对了,我当年还去心理学那边蹭了很长时间的课,有时候连刑事诉讼法的课程都不去上,也要去蹭犯罪心理学的课。”“你这属于不务正业了,”张小满歪着脑袋想了想,饶有兴趣地盯着周兵,“09级……那会儿教犯罪心理学的老师倒是和我很熟,可惜了,余兮作为心理学专家最终却治不好自己的心理疾病,医者不自医呐。”“所以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以惩恶扬善为己任的人突然做了一件坏事,谁又来阻止他?”周兵低头看了看身上的制服,挺起胸膛,“张小满,你觉得公义应该由什么样的人来维护呢?”“公义不是我的,也不应该是你的,公义应该是所有公民的正义,不能系于某一个人身上……”张小满轻咳一声,正色道,“只是最近我有个叫骆慈的朋友问了我一个问题,和你这问题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说来听听,骆慈的故事我也是略有耳闻,他的问题一定很有意思。”“一个好人偶尔做了一件坏事,人们就说他是原形毕露,以往的一切也都全盘否定,看着都像是演戏。一个坏人突然做了一件好事,很多人就开始夸赞他浪子回头,似乎以前做的恶也没那么恶,都可以被原谅,这是个什么道理?”周兵一怔,两根粗粗的眉毛渐渐拧在一起,沉默半晌,“你是怎么回答他的?”“一个人的好坏就和他屁股所处的位置一样,是会变化的,没有人在一个位置上固定一辈子,也没有人一辈子都毫不行差踏错。因此不能片面去定义,但做的事是可以下结论的,恶就是恶,在面对不同选择的时候,尽量往不伤害他人的方向靠一靠,我以为这就是一个想要做好人应当具有的品质。”张小满幽幽一叹,眼神流露出些许遗憾,“虽然有时候结果与心中所想千差万别,但秉持善念,做出即便再来一次也不会后悔的选择,也算无愧于心了。”周兵呆呆地看了张小满几秒,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有一点点钦佩眼前这个老人,或许不止几秒,也不止一点点,因为张小满身上的苦痛和挣扎,他很早之前就翻来覆去研究过,扪心自问,自己在面临那些抉择的时候,不一定会比张小满做得更好。正当周兵恍神的时候,张小满的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周兵眼神立时恢复清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好了,咱们闲扯了这么久,是时候该进入正题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也了解接下来要走哪些程序,”张小满盯着手机屏幕道,“在开始之前,能不能让我先打个电话,毕竟人家帮我做事,这么把别人晾在一边多少有些不好,都是朋友嘛,行个方便。”“谁跟你是朋友……若是朋友,你从跟着我进办公室到现在,连口茶水都不肯喝,咋滴,我检察院的茶水比不上警局的吗?”周兵撇撇嘴,“再说了,从内心讲,我也不想当你的朋友,做你的朋友命得够硬,我还想安稳多活几年,看看这世道的公义会怎么变化。”张小满干笑一声,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呷了一口,吐出几片茶渣,“还真不咋地,5块钱一斤的三花吧,不过这清淡的滋味确实绵长……”拿起手机,当着周兵的面拨通了一个号码,对周兵笑道,“不能拖了,我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家伙的急躁……你以君子之礼待我,我也站在你屁股的位置上想你所想,坦坦荡荡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