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泊清罪名成立,铁板钉钉。
「青芙庙?「白子蕲听得一怔,但立刻转头对伏山越道,「口供有了,太子可以批捕岑泊清了。」
伏山越点头,要去调兵遣将。
白子蕲又道:「樊统领,你也去帮忙。樊胜立刻站起,两步跳出窖外。
伏山越目光微动没反对。
待他们都走后,白子蕲的目光转向贺灵川:「余下的,你来审吧。」
贺灵川点头,命人奉上纸笔,细审吴楷。
吴楷则是要了一杯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才抹了抹嘴,回答贺灵川的问题。
原来岑泊清的父亲岑樵早就做猎妖取珠的勾当,吴楷成其心腹后也就成了这桩生意的负责人。岑父过世后,岑泊清子承父业,仍命吴楷总揽此事。
「岑樵最初为什么要干这个?」
「利润十分丰厚。」吴楷靠在墙上,混身没力气,「你不知道岑家这样的门户,在灵虚城用钱有多快.....那地方简直是个无底洞,有多少钱都不够开销。早些年岑家的铺产还亏过大钱,若不用这些收入填补,岑家早就破落,哪里还有后面娶到大司农之女的风光?」
「娶到大司农之女,不就是娶到了钱袋子?」贺灵川问话,让边上的白子蕲都侧目,「岑泊清为何还要冒险继续?」
「他好几次说过想退出,但是青芙庙的买家不同意。」
「买家?」贺灵川冷笑,「你是说,上级?」吴楷低声道:「这种事,不是想退出就能退出的。」
贺灵川嗯了一声,把供词都写到纸上。他速度很慢,地窖里长久无话。
贺灵川这里歇火老半天,白子蕲只得开口:「你在青芙庙跟谁交易浆珠,跟谁收钱?」
「一个姓胡的庙祝。」吴楷道,「每年两趟,见面就去庙后一手交珠,一手收钱。除非收购浆珠的价格有变,否则互不交流。」
「你不认得其他买家?」吴楷摇头。
「说话,认得还是不认得?」「不认得。」
白子蕲顿了顿,又问:「大司农知不知道你们干的勾当?」
这个问题的答案,牵连甚广。
「我们做得隐蔽,大司农和夫人也从没过问,或许.....「吴楷耸了耸肩。
白子蕲却不让他糊弄过去:「那么大司农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吴楷只得道:「我想,大概是不知道吧。」贺灵川闷头抄记就是不吱声。
这些更深层的问题,就让灵虚城来的专使提问就好,他不打算去凑热闹。
「你们给傅松华提供了伪证?」
「是的。」吴楷直言不讳,「岑泊清三年前无意中发现,杀害并州刺史的逃犯傅松华居然也住在白沙矍西北角,甚至离岑府不远。」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吴楷苦笑一声,「岑泊清也害怕事情有一天曝露,因此让我备好伪证,万一东窗事发,就由傅松华去顶罪。」
「你们准备栽赃的白肩雕路线消息来源,是谁指定的?」
「岑泊清。」「为什么?」
吴楷咽了下口水:「我只是听命于事,并不清楚为何。」
「再说仲孙谋。」白子蕲继续问道,「他为什么配合你们做伪证?」
「仲孙谋的祖父寿元将尽,什么补药都吃不下去。岑泊清就指点仲孙谋去青芙庙求药,暗语就是「延年益寿保平安「。仲孙家的老头子吃下去,又能多活十几到三十年。」
「这回岑泊清发现查办信差案、杀妖取珠案的巡察使是仲孙谋,就拿这件事要挟他。「吴楷又要了一杯水,「私自购服不老药,在灵虚城
是重罪。」
「所以岑、仲孙两家均涉案。」白子蕲又对贺灵川点了点头,「我问完了,后面交给你。」
于是贺灵川询问吴楷其他捉妖手下的下落。
都到了这一步,吴楷也不再隐瞒,将其他五组人手的隐藏地点、作案手法及成果,接头暗号都供了出来。
纸上墨迹未干,贺灵川就把写满口供的卷宗往白子蕲面前一递:
「白都使,另外这五组猎妖狂徒都在赤鄢国境之外。」
简言之,抓捕他们就不是赤鄢国的任务,
而是他这专使的份内之事。
白子蕲接过来收好,站起来道:「我去岑府,你跟过来罢。」
贺灵川自无异议。
客栈离岑府极近,走个几百步就到了。
贺灵川与白子蕲同行,后面跟着几名侍卫。
他能感觉这人有意无意打量自己,干脆直接开口问道:「白都使,在下脸上有什么异常?」
这少年仿佛很直率,旁人都不敢这样问他。白子蕲笑得也温和:「没什么异样,就是见你年纪轻轻,与太子越相处不似上下主仆,倒似平辈友人。」
「我不是赤鄢人,更不是太子仆从。「这点没什么好避讳,白子蕲既然带着樊胜来,那他一定从这位同心卫副统领那里,听说了贺灵川的基本资料。
这个人心细如发,又是位高权重,贺灵川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当下打起全副精神,不敢有一点疏失。
白子蕲道:「我早年也去过孚国,君臣尔尔,但商人们却很厉害。基本上你想要什么,他们都能给你弄来。」
贺灵川想起石门商会,还有跟朱二娘做独门生意的甘家,不禁莞尔:「穷山恶水无顺民,我们都信富贵险中求。」
「穷山恶水无顺民,说得好。「白子蕲也笑了,「太子越为什么指定你来办信差案?」
「我是异国人,牵扯少,顾虑也少。」贺灵川好整以暇,「否则刚遇上仲孙谋,赤鄢的官员就查不下去了。」
「不是顺民,有不是顺民的好处。」白子蕲悠悠道,「太子越又怎么知道,这案子会牵连甚广呢?」
贺灵川耸了耸肩:「这就得问他了,我初来乍到,对赤鄢不太了解。」
「找个不了解国情的异乡人来查案,太子越的行事,出人意表啊。「白子蕲瞟他一眼,「你和太子越是怎么认识的?」
贺骁的来历成谜,樊胜不知道,伏山越在奏书中也没提过。
「前阵子帝流浆降临,我们都在野外,为抢一块浆膏大打出手。」贺灵川极简叙述,「不想两败俱伤,就不打不相识了。」
「听起来,的确是太子越会做的事。「白子蕲留心的,当然是「不打不相识」的言外之意。
伏山越是什么脾性,什么手段?自己的亲弟弟都杀!
连白子蕲都觉得他冷血残忍。
伏山越弄不死眼前这少年,才可能跟他做朋友。
但是能跟伏山越打成平手这件事,明明很光荣,为什么这少年要轻描淡写?
「我还有一事要问。」白子蕲想了想,决定单刀直入,「樊胜说,岑泊清请来咒师程俞暗算你,结果铩羽而归,遭反噬吐血。程俞这人我也听过,当真有些本事。你是如何击败他的?」
贺灵川淡淡道:「我多少还有一点保命的手段。但我也没有能力反击程俞,他是被自己的法术反噬而受伤。」
「他用出了什么法术?」
贺灵川一摊手:「他是咒师那应该就是某种恶咒了吧?可惜我不擅此道。」
不待白子蕲再问,他反守为攻:
「您方才说,'的确是太子越会做的事」,看来您对太子非常了解。」
贺灵川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被追问个不停。
「打过几次交道。」白子蕲笑道,「他作为赤鄢国王子,在灵虚城求学十余年;我嘛,自幼被选入摘星楼,跟他年纪相仿,也有几次交游。」
年纪相仿.....贺灵川挠挠鼻子。
是了,伏山越那厮只是看起来脸嫩,其实也年过四十了,跟白子蕲算是同龄人。
妖怪就是有些得天独厚之处。
「太子脾性虽然有些......直率。「贺灵川斟酌选词,但两人都知道他要说的是「残暴」,「但对君主来说,这不算什么缺点。反而他精明机警、变通明理,赤鄢王为何不喜欢他?」
赤鄢王一直属意伏山季,根本不想立长子为太子。
他恐怕很难从别人那里问出答案,除了白子蕲。就连同行多时的猛虎焦玉,听到这事也顾左右而言他。
避上讳,这是所有官员的基本操守。
白子蕲少见地沉默了,像是在思索。
好一会儿,他才道:「说与你听应也无妨,灵虚城很多人都知道。」
当然,他口中的「很多人」,大概全是顶流圈层。
他缓缓道:「太子越年幼时,吃掉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贺灵川怵然一惊。
但他没有发问,因为肯定还有下文。
果然白子蕲侧首观察他的神情,一边接下去道:「太子越两兄弟是一母所出,母亲是个平民女子。后来赤鄢王派出侍卫接他们母子回宫,路上出了些意外,糟糕的意外......」
他没有再展开来细说,只是道:「太子越食母也是迫不得已,但赤鄢王极其珍爱这个妃子,此后耿耿于怀,见他不喜。」
贺灵川喃喃道:「现在大概是更不喜了。」
伏山越前不久又干掉了自己的亲弟弟。老国君见到这个长子,是不是杀妻杀子之恨一下就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