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庙会,显得格外的热闹。也为略显萧条的扬州城,增添了不少鲜活的人文气息。
一眼望去,从扬州城内一路到城外的观音山,十里长街延绵不断,道路两旁的商贩,游人,更是络绎不绝。显得喜气洋洋,一派祥和的景象。许是借着节庆,众人也一扫过往的阴霾,重新编织起了对生活与家园的美好憧憬。
这看似和平的气象也来之不易,自“侯景之乱”平定后,已有一年零两个月又一十八天。
回望当年,整个江南,乃至整个天朝都遭遇到了空前浩劫。繁华盛世的都城建康,惨被夷为平地,28万人口几乎十不存一;而号称最为富庶的江南三吴经济地区,更是残破不堪,几乎被毁灭殆尽;长江流域一带,竟出现了千里绝烟,人迹罕至,“白骨成聚如丘陇焉”的残破凄绝景象;整个南朝的人口,更是从数以千万计数,锐减至百万略有盈余。江南地区可以说是几乎被大小战乱给毁灭殆尽。
然而,侯景之乱以后,天下间也并未就此安定。南朝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致使经济和文化同时遭受严重破坏,门阀士族也从此走向衰落。这场叛乱不仅使南朝的经济凋敝、人口大减,地盘几乎丧失了殆尽。从军事上来看,从此也只能偏安江南一隅,被动的等待被北方所消灭(也就是在这之后,北周灭掉北齐,最后又由隋朝取代北周,最终结束了南北朝时代)。因此可以说,侯景之乱堪称南梁版的安史之乱,对南朝,乃至整个朝代的更迭都起到了巨大的破坏和推动。
时至今日,乃是战乱过后,扬州城首次恢复庙会活动。
“小姐你看,前面在舞狮子!还有舞龙呢!”小翠突然兴奋的喊道。还使劲拽了拽陈慧儿的衣袖。那兴奋劲儿,就像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孩童看到了冰糖葫芦一样,会一蹦三尺高。
这小丫头本就是玩心重的年纪,自从上次因为偷偷跑去了香香居买胭脂水粉,只撇下她们家小姐独自一个人去给王婶接生。被关在府内禁闭了月余,可真是把她给憋坏了。这回能陪着小姐出来逛庙会,可以说是彻底放飞了自我。
虽是日间里,但大街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花花绿绿的绣球、灯笼漫天飞舞,煞是热闹非凡。
“小翠,你可不要跑丢了。虽是光天化日,可这扬州城里也不太平哟!”陈慧儿一把拽住了小翠的手,来过来,凑在她耳边,大声喊道。
“小姐...”小翠听后,撅了撅小嘴,而后又笑嘻嘻的回道,“自打老爷做了这扬州府的刺史,可不就是天下太平了。你瞧他们多开心啊!”
不觉间,陈慧儿放眼望去,四下里皆是一张张的笑脸,周围也充斥着欢快的笑声,与人们的喧闹声。孩子们奔跑着,吵闹着,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风车、糖人儿...而大人们,也都兴高采烈的看着舞龙舞狮的队伍,或蹲或站,或是指指点点,欢声笑语彼此交谈着。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似乎看到了王伯和王婶的身影,他们正抱着满月不久的娃娃,好像还在冲着她笑呢。
“天下太平...真的么?”陈慧儿不禁低喃起来,又看向了四周。
此时此刻,没有了战火纷飞的残酷,没有了饿殍千里的惨状,更没有了百姓痛苦哀嚎,呼天抢地的祈求神灵降世的杂乱喧闹。有的只是一张张笑脸,它们或是布满沟壑,苍老枯黄;或是白白嫩嫩,童真烂漫;或者又是春意盎然,虽素洁却干干净净;又或是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希望的光彩...
很快的,舞龙舞狮的队伍就行进到了她们的身边。眼前立时呈现出一片烟尘带着火光。而后,又是一阵鞭炮的炸响之声,紧接着就见几道烟火冲天而起,跃至半空,再爆裂开来,散做一团团的烟花。煞是绚烂夺目。
还没等队伍行进过去,就听闻不远处一阵鼓声响起。那鼓声敲得震天响,铿锵有力。“咚...咚...咚...咚...”一下一下用力的敲击着,震慑着每个人的心魄。
“小姐,是迎春鼓,我们快过去看看。”小翠边喊着,就要拉着陈慧儿往前奔跑。今天,她是真的很开心。
“哎...小翠...”陈慧儿一个猝不及防,被带着打了一个趔趄,嘴里嗔怪道。可是小翠如何能听到,她一个劲的向前跑着,只是回头冲着陈慧儿做了一个鬼脸,还吐了吐舌头。
“呵呵...小翠,看我不揍你!”陈慧儿终于也露出了笑意,拔足跟上了小翠。或许,真的从此就天下太平了呢,真好!
大街上巡游的队伍越来越多,各种好玩的杂耍艺人纷纷亮相登台,异彩纷呈,煞是好看。围观的人们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十里长街,渐渐变的拥挤不堪。大抵整个江南的人都来到了这里,参加这难得一遇的扬州庙会,享受着这短暂的节日喜庆氛围。
“小姐,你看,是猜灯谜...”小翠突然停了下来,伸长了脖子,那双细长的眼眸不停的向高处左右打量着,嘴里念叨着,“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打一自...然...现...象...”
“小姐,你说着是什么呀?”小翠嘟囔着,皱起了眉头。
“呵呵,小翠,这是风呀!”
“啊...小姐,你真厉害,这么快就才出来啦,嘻嘻...”小翠摇头晃脑的,似乎还有些不解。可是也不重要了,反正开心就好。
“那这个呢?霜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
“这个我知道,我知道,是鹭鸶...哈哈哈...”一个年轻后生小伙,张嘴就答道。
“要你多什么嘴,我是问我们家小姐,哼!”
“怎么,这灯谜又不是你们家的,就许你猜,不许别人猜啊,切!”
“你...”
“好了好了,小翠,你看这个...口小腹大鼻耳高,烈火烧身称英豪。量小岂能容大物,二三寸水起波涛。”
“啊...我知道了!”那个年轻后生又想抢答,似是肚中有些许墨水的文人。
“你不许说,呕...”小翠一脸凶凶相,冲着年轻人吐舌头。
“是铜壶了,哈哈...呕...”年轻后生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张嘴就来。
“小姐...你看他,好讨厌!”小翠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哎...你个小丫头,来来来,我念一个让你猜,看你猜不猜的出来。”年轻后生突然冒出来一句。
“哼,我若是猜出来了呢?!”小翠步步紧逼,小孩子心性,输赢很重要,面子攸关呐。
“你若猜出来了,我就喊你一声姑奶奶”那年轻后生不依不饶,也丝毫不退让,“那若是你猜不出来呢,又将如何?”
“笑话,这天下的谜还有本姑奶奶猜不出的么?”
“那你倒是说呀,猜不出又将如何?”
“若是猜不出,本姑奶奶就当面喝它一坛子酒,哼!”
“好!姑娘爽快!”
“来呀!”
“你听好了...能使妖魔胆尽催,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是灰。”年轻后生念完题面,得意的看着小翠,催促道,“姑娘,请吧!”
“是...爆...竹...”陈慧儿轻轻的冲着小翠说了一句。明显这丫头是猜不出来的,就是嘴硬。
“爆竹!”小翠高声喊道。
“是你身边的这位姑娘提示的,不算。”
“怎么不算,我说算就算!就是我猜出来的!”
“嘿,你耍赖啊这是...”
“你才耍赖呢,叫姑奶奶...快!”小翠索性双手叉腰,一副不罢休的样子。
“小丫头,不讲武德!”年轻后生也是急了。
“呵呵...二位,莫要着急,老朽这里也有一副灯谜,你们两人权且一试,谁能猜出来,就算谁赢,可否?”这时,一旁走出来一个老者,满面笑意的冲着两边说道。
“没问题,老人家,你说来听听。挡着众人的面,我看这小丫头还敢耍赖!”年轻后生当人不然,面子攸关,岂能儿戏。
“来呀来呀,谁怕谁?这声姑奶奶你是叫定了...哼”小翠卷起了袖子,也丝毫不退让半步,很豪气的样子,有她们加小姐在,还怕个甚呐!
“呵呵...好!请二位听题。我这题面,每一句皆要猜出一字。四句话,四儿字。先猜出者即为胜方。”老者笑容满面,用手轻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而后慢慢的说道,“一轮明月挂半天,淑女才子并蒂莲,碧波池畔酉时会,细读诗书不用言。”
言毕,轻轻一笑,再次看向了他们几人,“题面已出,请二位作答。”
四下路一片安静,落针可闻。小翠与那年轻后生四目相对,几乎撞出了噼啪作响的火花之声。半晌之后,陈慧儿突然莞尔一笑,冲着老者开口说道:“呵...老人家,我知道了。”
“哦...请姑娘作答。”
“姑娘且慢,在下也猜到了。”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说出来,让这位老人家裁决,如何?”
“好!”
“嗯...请二位说出谜底。”
“有...好...酒...卖...”
“有好酒卖!”
“哈哈哈哈...没错,就是有好酒卖!”老者听后,也是哈哈大笑起来。而后,他拱手对着周围的人群朗声说道:“难得扬州城今儿个如此热闹,诸位高兴,小老儿也甚是高兴!祈福天下就此太平,咱们都能过上好日子。来,今日小老儿就请诸位到在下的酒楼畅饮一番,无需银两,来着皆是客,哈哈...诸位且跟我来。”
说罢,便迈步向前走去。
“老人家爽快!”
“走走走,有酒喝,哪有不去的道理...”
“哈哈...今儿个高兴,三哥,咱们是不醉不归。”
众人是三五成群的,跟随在老者的身后,迈步而行,似乎空气中已经弥漫出醉人的幽香,酒不醉人人自醉。这太平盛世或许真的如愿而至了。
“小姐,咱们猜对了,喝酒去!”小翠已是急不可耐,如此佳节怎能缺了美酒佳肴助兴。说话间就蹦跳着跟了上去。可行了几步,却突然发现陈慧儿并没有跟上来。回眸看去,只见她竟定定的立于人群中,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平...盛...世?真是天大的笑话...”
突然间,陈慧儿只觉得耳畔响起一阵诡谲的笑声,振聋发聩,似是在密闭的空间内不断回响一般,耳膜被震的生疼,比之刚才那迎春鼓点要强上数倍不止。
“这世间,哪有什么太平,区区凡人,妄论盛世...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哈哈哈哈...”
陈慧儿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似乎天地在瞬间倒转了过来,四周的一切也都开始不停旋转着,先是慢慢的转动着,而后竟变的越来越快。而那个森冷的笑声,却始终在耳边萦绕,挥之不散。让她痛苦万分,“嗯...啊...你究竟是谁?为何总是要对我说这些混账话!”
“玄女,你竟把我忘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