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齐玄素在南大陆的敌我矛盾,张月鹿所面临的是内部矛盾。
我中有你,坏在这里。
张月鹿既要对内改革,实现二次分配,又要保持经济,不能出现倒退,保证财税方面不出问题。她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多少人想要把她礼送出境,她不能授人以柄。
最近这段时间里,张月鹿通过实践,对于在万象道宫学到的理论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最开始的时候,可以通过对外开拓的方式,争取外部资金输入,完成把饼做大,进入有别于过去历朝历代的全新时代。
如果这条路走不通了,走到头了,就要在自己内部举债,来实现发展。
这种对内债务不是横征暴敛,那太低级了,而是通过某种必须品让内部承接债务,可以是茶盐铁,也可以是房屋或者土地。在此过程中,必然会迎来一个飞速的发展期。可这种方式是不可持续的,在债务过高之后,就要将这个债务包袱甩掉,完成转型。
第二步是实现债务外转,通过大宗产品贸易,消耗过剩的产能,同时戳破内部泡沫,实现破茧重生。这个过程会十分痛苦,并且会伴随着剧烈的动荡。
如果转型失败,内部债务加矛盾无法对外输出,巨大的债务压力会使得内部彻底失去扩债能力,所谓的发展也就会变成一潭死水,不后退就谢天谢地了,更不必说更进一步。如果遭遇一些变故,通过全面举债所发展的基础遭到破坏,也无力通过二次全面举债的方式进行挽救。
如今道门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上,东方世界吃得差不多了,东婆娑洲正在打仗,罗娑洲不适合生存,是个矿区。西方世界是人间的地盘,打不进去。对外转移,就只剩下新大陆。
以李家为首之人的想法是,把各种矛盾和压力全部对外转移,内部的泡沫不动,或者尽量少动,这样大家都好。
张月鹿赞同对外转移,可也强调必须戳破内部的泡沫,实现更合理的二次分配,这才能真正完成转型,进入全新时代。
如果只是对外转移,而不对内改变,就算吃下了新大陆,又能吃几年?一百年?还是两百年?道门做天下之主做个三四百年就不做了是吧?千年大计还是要有的。
压力不会凭空消失,全部对外转移意味着全面对外掠夺,早晚要遭到反噬。
这就是矛盾所在了。
现在金阙就是将有争议的部分搁置不谈,全力对外。所以要加强对塔万廷的控制,清除部分古神带来的负面影响,确保稳定,这是齐玄素负责的部分;同时加强南大陆的建设,为日后早做准备,这是皇甫极负责的部分。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从这一点上来说,齐玄素和张月鹿是分工不同,齐玄素主攻对外,张月鹿主攻对内。
如今张月鹿也感受到了极大的压力,一旦新政进入深水区,在不动用武力手段的情况下,正常手段根本推不动。
就像一张四面包围的大网落在身上,动弹不得。
齐玄素打王教鹤,这些人要么作壁上观,要么看准上面的风向,坚定站在齐玄素这一边。可一旦损害到了他们的根本利益,损害了他们的自治权,他们是要拼命的。
这些人也不是等闲之辈,个个通天,一些资格老的,都是在玉京有人脉的。就是找到金阙的参知真人、平章大真人,也不奇怪。
岂不闻“家居之罢相,能逐朝廷之风宪”?
要不是张月鹿的背景够硬,有天师给她撑着,她早就被赶出婆罗洲了。
哪里容得下她在这里张牙舞爪。
可最近张家内部也出现了不同声音,说泡沫,也不是李家一家的泡沫,大家都从中得益。说分配,张家同样是大头。这把大火就这么烧着,真要是烧到了自家头上,这算什么?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无疑中给了张月鹿极大的压力。
张月鹿只好妥协,一再强调,不是抄家,只是改良。
说白了就是大家少吃一点,多分一点。这就好像一缸粮食,可以拿来吃,也可以拿来做种子,少吃一点,多拿去做种子,来年就能收获更多的粮食。从长远来看,这是一件好事,而且收益更大。
可有的人就是不听,就是只顾眼前,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我就是要多吃多占多享受,我不吃不占,我的那份就被别人抢去了,岂不是亏了。
这段时日以来,让张月鹿身心俱疲。
正应了齐玄素的那句话:“我当然知道哪条路是对的,我为什么不走?因为正确的道路太难了,我没有试错的机会,我怕走不通。”
所以张月鹿不仅把小殷送走了,也没闲心联系齐玄素了。
不过齐玄素同样很忙,也没时间陪张月鹿说话,两人正好是谁也不打扰谁。
日落西沉,张月鹿忙完了一天的公务,从签押房中出来,准备去小酌几杯,然后再挑灯夜战,然后看到在外面站着一个老人,白发白须,一身白色常服,仙风道骨,慈眉善目。
“阿翁?”张月鹿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天渊几次想要见你,都说你不在大真人府。”
来者正是天师,微微一笑:“有些事情,火候不到,我去添柴,未免不美。还是顺其自然为好。”
张月鹿便要请天师去客厅说话。
天师摆了摆手:“不必了,你最近的境界修为如何?”
张月鹿讷讷道:“最近……最近事情太多……”
天师上下打量了张月鹿一眼:“境界修为是一切的根基,境界不够,就上不去,居其位谋其政,你走不到对应的位置,便做不了你想做的事情。”
张月鹿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能反驳天师。
天师又道:“你是不能跟齐天渊相比的,你看他对修炼也不上心,你也跟着不上心,他有‘长生石之心’,借外物之力一步一重楼,你可就是止步不前了。”
张月鹿还是无言以对。
天师又道:“你用剑,你的剑道如何?”
张月鹿老实回答道:“精通而已。‘慈航普度剑典’初入‘无字卷’,‘龙虎剑诀’初窥门径。”
天师叹了一声:“若论用剑,我不如李国师,不过也勉强称得上‘擅长’二字,我便考你一考,如何?”
张月鹿脸色凝重:“请阿翁赐教。”
天师隔空折了一根竹枝,大约只有食指粗细。其实天师可以不用剑,只是要让张月鹿看清他的手中剑而已。
“我不用双剑,只用单剑。你尽管来攻。”天师举起手中竹枝。
张月鹿取出“紫霞”,又取出“无相纸”化作纸剑,代替“青云”。
天师说道:“我不会伤你,也不会刻意压制境界修为,剑道之所以是道,便是离不开境界修为的支撑,以势压人也是一条道路。”
张月鹿没有说话,纵身而起,双剑圈转,龙共虎。
天师手中竹枝轻颤了一下,更胜流星飞电,在张月鹿的手腕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记。
张月鹿的剑势顿时受阻,不得不向后退去,满脸惊疑不定。
她甚至没有看清天师如何出手,只能看到一闪而逝的绿色残影,隐约察觉到天师用的是“龙虎剑诀”之“虎剑”,也就是齐玄素学的那一半,虎从风,速度极快。
天师已经有所有留手,如果不是那根竹枝,张月鹿根本什么都看不到。如果天师手中的是“三五雌雄斩邪剑”,那么张月鹿的手掌已经断掉了。
天师继续说道:“你所学之法并非玄圣整合的新法,而是过去的古法,术道一体,不分彼此。我此时用剑,既是术,也是道。”
说罢,天师手中竹枝一点。
一瞬间,张月鹿只觉得滚滚剑气扑面而来,其中蕴含雷霆之势,仿佛有一座雷池凭空生出,可偏偏又不伤周围分毫。
甚至除了林元妙有所察觉之外,整个天福宫中的所有人都是一无所知。
微风拂过池塘水面,荡漾起点点涟漪。
翠竹轻摇。
鸟雀不曾四散惊飞,蛰虫不曾偃旗息鼓。
张月鹿已经半跪在地上,拄着手中双剑,没有受伤,不过全身上下电光闪烁,麻痹不堪,动弹不得。
天师居高临下地看着张月鹿:“这就是你的‘五雷天心正法’?你凭什么跟齐玄素、李长歌相争?”
张月鹿自然还是无言以对。
天师问道:“能起来吗?”
张月鹿强忍着各种不适,凭借意志,缓缓站起身来:“能!”
天师又是一抽。
张月鹿这次直接被打飞出去。
堂堂道门三秀,在上上辈的三秀面前,也还是个孩子。
张月鹿再次挣扎着站起身来。
天师来到张月鹿面前,只是随意将手中竹枝搭在张月鹿的肩膀上。
张月鹿便感觉如同万钧重担在肩,又半跪下去。
这一次,无论张月鹿如何挣扎,都是站不起来了。
天师淡淡道:“青霄,再等一等吧。”
“等到什么时候?”张月鹿抗声问道。
天师道:“等到你可以在天地间伸一伸腿脚的时候。”
张月鹿没有说话,又挣扎了一下,可压在她肩膀上的竹枝还是纹丝不动。
天师叹了一声:“关于你在婆罗洲的新政,已经做了的那些,就不谈了,还没来得及做的那些,就暂且搁置。你接下来的主要任务是加强自己的境界修为,其他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这就是我对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