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略使府的官邸内坐着两排人影,都是身穿华衣锦服的商人,一个个神态拘谨,腰背绷得笔直,只有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更不敢抬头去看端坐主位上的苏晏清。
今日到场的都是凉州城中的中小粮商,家产远不及柴魏那几家,但名下的分号大多也遍及凉州各县。他们若是联合在一起,实力大致与柴家旗鼓相当。
这些天江门运粮的消息已经在凉州城中传得沸沸扬扬,也就是说官府不需要从他们手里买粮了,许多掌柜每日都浑浑噩噩,不知该如何是好。
柴家的消息没等到,却等来了经略使府的一纸公文。
每个人的手边都放着茶水,早已凉透也没人敢伸手去喝,生怕被经略使大人多看两眼记恨在心。
苏晏清随意地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道:
“诸位掌柜的心中应该清楚今日找你们来所为何事吧?”
众人的耷拉着个脑袋不敢回话,左首位的老人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请恕草民等愚钝,还请经略大人明示。”
“行吧,那本官就与你们好好说说。”
苏晏清并不介意,有条不紊地说道:
“一个多月前,你们各家开始加价收购老百姓手中的余粮,以一两银子一石为底价,加价一百文至两百文不等,大肆抢购的行为持续了一个多月,凉州境内能买的粮食都被你们买光了,在座的仓库中加起来应该有好几万石粮草吧?
这批粮草已经在你们手中积压了一个多月,我听说有几家粮行连前两个月的例银都发不出,商铺中伙计与长工都开始罢工了。
本官好奇啊,既然已经没钱了,为何不开仓卖粮呢?”
众人脸色一僵,被戳到了痛处,个个面带苦涩又不敢回话。
“不敢说?那本官来替你们说。”
苏晏清微微一笑:
“高价购得的粮食,卖给寻常百姓是卖不出去的,你们在收购之初是想着卖给官府。
所有人都知道北凉道有十几二十万边军,这么多兵马消耗的粮食是一个天文数字,官府迟早是要从你们手里买粮的,到时候你们就把手中的粮食加价卖给官府,狠狠赚上一笔!
是也不是?
当然了,一家两家的也做不成事,所以你们都是听了柴家柴冬允的话,联合起来抬高粮价,而此前,以五百文的价格贱卖全城百姓的粮食也是柴家在背后操纵。”
一群掌柜的脸色变了,胆子小的已经开始微微发抖,没想到经略使府什么都知道,他们那点小心思压根就藏不住。
苏晏清的语气也从此时冷了下来:
“你们知不知道,联手操控粮价,妄图牟取暴利,这是有预谋的在对抗官府,已经触犯了律法!”
一声重喝落下,这些掌柜的们腿脚一弯,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其中一名中年男子哀求道:
“大人饶命啊,实在不是我等有意对抗官府故意抬高粮价,实在是被人胁迫,不得不为啊。
柴家,这一切都是柴家强命我们做的。”
“对,都是那个柴冬允!
他威胁我们,只要有哪家不听话,以后就别想在凉州地界上做生意,咱们只想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哪敢与官府为敌。
可苏大人不是不知道,柴家家大业大,整个凉州的粮业几乎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咱们这些人如何敢得罪他?”
众人那叫一个哀嚎连连,一边求饶一边痛骂柴家做事不地道。他们现在肠子都悔青了,早知今日就算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也不会来掺和这个破事。
“此事主谋是柴冬允不假,但难道你们没有私心吗?如此高额的利润,只怕你们各自也心动了吧?”
这下他们全都僵住了,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不吱声,有谁会放着大把银子不赚呢?
“哼!”
苏晏清冷哼一声:
“本官现在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江门商行已经从中原之地转运了大批粮草过来,哪怕整个北凉道收不上来一粒粮,府库中的存粮也足以支撑到明年。
所以,诸位掌柜的囤积的粟谷就只能烂在自家的仓库里了。”
此话一出,跪着的人全都脸色煞白,还有几个直接往地上一瘫,茫然地摇着头:
“完了,都完了。”
这几家几乎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就指望着官府买粮给他们回一口血呢,可现在苏晏清说一粒粮食都不收,他们就得赔得血本无归。
如今已经入冬,该买粮食的人家早已把过冬的粮食采购完了,哪里还有人会现在买粮,就算有,他们也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出售。
领头的老人哀嚎一声:
“大人,苏大人,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做小买卖的吧,我等鬼迷了心窍才听信柴家的鬼话赚这笔黑心银。
小人们知错了,再也不敢与官府为敌,日后大人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可怜祖上传下来的产业不能毁在我们手里啊,苏大人发发善心,多多少少从咱们手里买下一些粮,好让咱们维持粮行的运转。
求大人了!”
“苏大人饶命啊,就给咱们一条活路吧!”
一群人不停地磕着头,满脸的悔意,眼下柴家已经指望不上了,只能指望苏晏清大发善心。
苏晏清沉默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
“行了,诸位掌柜的都起来吧。
北凉道新立,百废待兴,想要振兴北凉、恢复民生,光靠咱们经略使可不行,还需要诸位掌柜的多多出力,毕竟你们才是凉州土生土长的百姓。
念在你们是初犯,背后又有柴冬允的胁迫,此事本官就饶你们一次。”
众人面色一喜,看来此事有戏!
苏晏清竖起了一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
“本官不为难你们,不管你们以多少银子收的粮,官府都以一两银子为准,加价一成收购,至于其他的损失,就当诸位掌柜的花钱买个教训。”
“谢大人!”
“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啊!”
众人大喜过望,以这个价格卖粮对他们来说依旧是亏本的,但还不至于走到血本无归的地步,就像苏晏清说的那样,亏的银子就当是买个教训了。
“唔,对了,还要补充一句。”
苏晏清微微一笑:
“各家这就回去将粮食打包装车,移交给官府。
以三日为限,三日之后剩下的粮食就留着自己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