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有了陆军队的比赛录像,这个交易实际上就没有什么拒绝的空间了——实际上,如果让副厂长来说的话,能有被采访的机会,就算什么情报也不能提供,依然是要配合的。更何况这只是个不生产奖牌的表演赛呢?第一次碍于队长的面子,他没有多说什么,这会儿他便急不可待地做了主。“当然,当然,爱采访多久采访多久,今天时间的确有限,明天不论比赛结果如何,咱们都一定配合——马编辑,要不明晚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我们从鸡笼岛带了不少罐头!——不是水果罐头,都是肉菜!”
这个邀请,在现在这特殊的环境下是很有份量的,因为云县的物资供应相当紧张,食堂菜也没有大鱼大肉的,就是每天能按人数保证供应鸡蛋,就已经是极限了,其余的海鲜也好、干菜也罢,都是混着大量的萝卜白菜,米饭、面条能保证吃饱而已。如果去外头的餐馆,那都是大排长龙的,就算捏着钱也未必能吃上肉。
当然了,天气还热,蔬菜的供应是充足的,但是其余的缺口呢?很自然的,人们把主意打到了罐头身上,月初就已经有船、有车马去外地的罐头厂采购了,最近这几天,甜水果罐头在云县逐渐常见起来了——其实,水果罐头和肉菜罐头这两样东西,在买地都受到极大的欢迎,行销敏朝也是供不应求,只是最近正是水果罐头的旺季,肉菜罐头出货量就少了一些。这批甜水果罐头,截的还是京城的单子呢,它们本来是要运到京城超市里去卖的,而且在超市的销量要比肉菜罐头还更高一些。
理由当然是很明确的,固然,水果罐头很贵,但再贵,能比得上快马送上京城的荔枝贵吗?那可是一株一株用大盆子装着,精心的养护着,用纤夫拉着送上京城,就连皇帝一次也只能吃个十几颗的东西,说是一颗价值百两丝毫都不过分!甜荔枝罐头呢?一大罐也不过就是二两银子!来个五十罐都够吃一夏天的了!
除了荔枝以外,凡是熟透了便软烂容易腐坏的水果,都是非常适合造罐头的,蜜橘、黄桃,嫩生生的安珠儿,草莓、葡萄——梨、频婆果,都能做罐头,他们各有各的用场,像是安珠、草莓这样的东西,如果不做罐头,根本不可能有人上量去种植,多只是乡下人家自己种自己吃,最多是城边农户种了,挎着篮子进城叫卖,价格也便宜不了。它们做罐头,主要是为了能运得比从前更远,让南方的水果被北方买上。
梨、频婆果呢,则是南方人在秋天时做了冬天吃的‘反季节水果’,是为了在时间上打出余量来,在寒冷的冬季也能吃上香甜的水果。真的北方倒是可以窖藏这些水果,若是冻上了,也不是太容易坏的。但即便如此,能有糖水罐头吃,不也能丰富丰富口味吗?
如此一来,罐头的销量就呈现出明显的南北分化之态了,在北地,甜水果罐头一年四季都畅销,蔬菜罐头冬季也很畅销——有钱人总是愿意掏钱来换换口味的,只要不是甜菠菜罐头,西红柿丁罐头、黄瓜罐头、蚕豆、莲子、莴笋……等等一切罐头都很受到欢迎,当然还有笋罐头,这个是最畅销的,总是供不应求,因为在北方冬笋本就是昂贵的食材,而这东西在南方实在相当的便宜——莲子罐头也一样,嫩莲子鲜发发的,作为甜汤的点缀再清雅不过,总是上一批就卖空一批,还不断有人来问货。
在南方这里呢,销量是随着季节变动不定的,夏季肉菜罐头卖得最好——夏天太热了,小地方压根就不杀猪,买肉成为大难题,除了海边人吃海鲜以外,内陆的百姓,家里有个小聚、待客什么的,筹措荤菜就是个大难题,这时候来个红烧肉罐头、火腿烧肉罐头,一大罐现开现往碗里一扣,多么体面?
而且最好的一点是,罐头菜经过高温蒸汽消毒,比较不容易腐坏,在炎热的天气里放个两到三天也不会长毛,有些余钱的人家,怎么也备上一两个罐头在家里——买中等大小的,一个大概三百文左右,价格和水果罐头差不多。虽说是贵吧,但有二百文是铁罐子的价钱,拿去铺子里卖,人家是没有二话的。等于这道菜只卖一百文,虽然还是贵,但是那也就贵得有限了,而且也算是贵得有道理——省去多少麻烦那!无非是占用了一点钱而已。还是很值得储备一点应急的。
到了冬季,卖得好的就是水果罐头了,南方人喜甜,也爱新鲜,夏天的水果只要做成罐头,他们都很喜欢,至于蔬菜罐头,在南方销路不佳,因为他们一年四季绿叶菜是不怎么断绝的,品种也丰富,并没有北方的困扰。
现在这几天,不说别的,甜品摊子上,‘凉镇罐头水果饮子’,逐渐开始供应起来了,虽然这会儿正是水果的出产时间,但云县自己的出产,早已被游客们吃光了,他们对于一份五元的凉镇饮子也很喜爱——木瓜水、杨梅水、里木水在井水里湃得凉沁沁的,加几片薄荷叶,沉浮着酸甜的橘子瓣,饮子也被糖浆染黄了,有些人还加一点陈醋,放一点苏打粉,喝在嘴里酸甜可口,还直起气泡,最是解暑不过。小贩们也乐得笑开了花——一个罐头本钱五百文,可以做一百五十份饮子还不止,这赚头算得上是很丰厚了。
不过,因为这种食物,现在已经很常见了,所以用来作为请客的大菜,未免有点跌面子,副厂长因此要特别言明,他们是一早就带来的肉菜罐头——如果是刚到货的水果罐头,蒸汽机厂能搞到一点也不算什么本事,就是要在一开始,大家都不明白云县的供应有多么紧张的时候,就把罐头给准备好,才能说明厂子的富庶,也能说明他在后勤上的确是下了很大的功夫的。
对于谭雅来说,副厂长的想法是很容易看透的,不过,她曾经是什么人,而总督府的小姐又是什么人呢?所以,当马丽娜对于蒸汽机厂的‘有办法’表示惊讶,夸奖他们在后勤准备上比得过陆军队时,谭雅是很有些吃惊的——这些白人家的阔小姐,变化的速度可真快!
不过,她很快就如痴如醉地欣赏起了墙面上小小的仙画投影:马丽娜随身带了一种神奇的装置,可以在白墙面上投出很小的影子,没有仙画那么大,也有点模糊,但是,她想放什么就放什么,马丽娜很快就灵活地操作着,点开了陆军队的比赛放给她们看。
陆军女篮也有两支队伍,一队是被海军女篮一队给淘汰的,这倒不是巧合,实际上一队、二队只是参赛的时候按照上下赛区的顺序,随便起的代号,在上半赛区的都是一队,因此不能说二队的球技就不如一队。谭雅看了由‘黑天使’拍摄的比赛,很快就得出了结论——陆军女篮二队也有一个谭雅一样的核心人物,她的个人能力明显更强,主要体现在投篮上:
这个女孩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呢,手长脚长,比谭雅高了一个头不止,只要毬给她,站在三分线上,她投球的成功率就很高,而且,因为她高呀,传给她的毬可以抛得更高,是对手很难抢断的,海军女篮二队就输在了这点上,她们采取的策略,和一队是一样的,都是靠抢点,但是,这个女孩又高又壮,海军女篮的队员没有一个能抢到她的点,这就无法可想了,又能抢?->>阌帜芡独海灰獨略诼骄邮稚希蔷妥苣茏橹鹬柿亢芨叩慕ィサ梅值募嘎时榷允忠叨嗔恕?br/>
“而且,你们发现没有,她们的毬很难防——”
小高敏锐地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陆军队在毬出手的时候,总是保持在这个女秀才前方有一个球员——如果两个人来盯防秀才的话,在毬原本的落点其实还是有人等着,这个人个子矮,她和女秀才的接球点是不一样的,所以就算女秀才没抢到点,她也能保证接到球再组织一次传球进攻。这样陆军就始终都打得很主动。”
确实,大家很快都发现了人群中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女兵——当然她的小个子是和秀才相比,实际上也有近一米七了,她始终能和秀才保持在一个直线上,和秀才形成很好的配合,秀才有时如果没有很好的投球角度,便交给她来接球,自己调整位置再传球一次。这下,大家都感到棘手了:只要把毬交给女秀才,蒸汽机厂队这里几乎就是束手无策,而陆军二队这里却总是能把毬交到女秀才手上。
除非蒸汽机厂队在一夜之间突然发展出一套全新的配合,否则,现有的招数很难突破陆军二队的优势,大家钻研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陆军二队唯独的破绽,就是其余人的投球质量都很低,所以完全由女秀才主投,只要女秀才投不了,那赢面就还在蒸汽机厂队这边。
“谭雅,你怎么看?”
“谭雅你觉得我们的老战术还管用吗?”
大家不知不觉,都把希望的眼神投向了谭雅——谭雅好像无形间成为了球队在场上的核心,连战术都要仰仗她的脑子。由于蒸汽机厂女篮打过的比赛并不多,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明确地确立了自己的权威,谭雅高兴得脸颊发红,当然,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这一点。甚至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对于这种事情的天赋几乎是与生俱来的,要比她学习算学知识,学习拼音还更快得多,几乎可以比得上当年她学习弗朗基语的速度了,“老战术恐怕不太管用,我们拼抢点是拼不过对面的,但是我有一个想法——”
她拿过一块木板,充当球场,在上头用炭笔点了几下,“我们可不可以打斜线,打对角——你看,这个女秀才和她的队友总是喜欢在右半边站着,这就导致她们球队的人都在左半边才能给她们传长毬——”
“我们也往对面的右半边内场去进攻!”
队员们恍然大悟了,“对啊!对方的进攻球员压在我们半场,防守球员在左半内场,右半内场是个真空啊!如果小赵这时候突破进去,没人和她抢点的,她可以试着投近场毬!”
虽然近场毬得分低,一次只有一分,但这也比完全投不了来得好。谭雅把木板翻转过来,“如果她们发现我们的做法,开始反面传球了,我们就打左半边,总之就是打她们的对角线。这样我们就能一直保持得分——女秀才的远毬不可能一投一个准的,那就真别打了,只要她不是每一次都进球,我们就还有得打!”
当然,这不敢说一定赢的,只能说是有机会,比赛还是很看临场发挥,不过,临时能够琢磨出这样一个新的策略,足够让厂队的大家兴高采烈了,小赵立刻和谭雅、小高练习了远传配合,约定了花球的暗号——这个也是他们从打牌作弊通牌里得到的灵感,用不同的喊声音调来表示自己要传给谁,这毬的意图是让小赵投,小高配合迷惑敌人,还是就给的小高投。
有了这个变化,厂队就等于有三种得分手段了,接下来她们商议了在对方的阵型变化之后该采取什么对策——如果对方收缩防守,那就让小高远投,如果他们前压进攻,就让小赵投近场——小赵远投不行,但是近场毬是投得很好的,只是之前,小高投球不受限制的话,肯定她的得分效率更高一些,现在有了她表现的机会,小赵高兴得很呢!
“多亏了马编辑带来的仙器啊!”
大家都很感慨,也很感谢马编辑,并且配合地让马编辑拍了几张照片——还嘻嘻哈哈地挤上去看,副厂长又赶紧去问马编辑,如果厂里想要把这些照片变成版画的话该怎么办——总之,等到战术会议开完了,大家开始自由练习的时候,大家对马编辑就都很友好了。马编辑在场子里转悠着,时而和球员们搭搭腔,很快又来到谭雅这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练习拍球:其实这会儿的训练也就是练这个了,就是大家玩球,并没有什么枯燥无味的练习,还没到那步呢。能发展出战术,并且执行一小半,就已经算是非常厉害的队伍了。
谭雅一开始对马编辑,依旧是置之不理的,不过她也感到,队伍的确欠了马编辑一个很大的人情,于是便主动示好地问,“你要拍几下吗?”
这是愿意和她对练的意思,马编辑摆了摆手,比了一下自己的腰,“我没办法剧烈运动。”
差点忘了,白人的贵族小姐都束腰,谭雅点了点头,她有些疲累了,便把球给小赵,让她继续去练——练习用球也是有限的——她走到一边去喝水,“你一直在看我。”
的确,谭雅能感觉得到,当大家都在看仙画,在讨论战术时,马编辑实际上一直在观察她,她没有从马编辑身上感受到什么敌意——否则谭雅就不会搭理她了,但说实话,她并不是很想接受她的采访,也不想和她谈心,只是现在这件事已经因为马编辑给予的好处,而变得有些非做不可,那谭雅也不会逃避。
“是的,因为我打算用你来写一篇报道。当然我也对你很好奇,”马编辑说,她停顿了一下,“谭雅,从前我就听说过你——”
不过,她停顿的时间有一点久了,所以谭雅就接腔了,有那么一小会她们各说各的话,“你想要写一篇什么样的报道?”
马编辑的话语戛然而止了,她的嘴唇扭动着,露出一个很优雅的微笑,通常情况下,这种笑都很表面,但是不知为什么,谭雅觉得这一刻马编辑是真的在笑。
“你希望看到一篇什么样的报道?”她问谭雅。“你觉得我会写出一篇什么样的报道?”
她的话里藏着一种隐隐的挑战,好像在告诉谭雅:你打篮球很厉害,但我也不是吃素的。她希望谭雅能够展现出一些篮毬之外的战斗力——马编辑是个厉害的,有能力有地位的女人,现在,她向谭雅发起了挑战。
谭雅也终于第一次对这次采访燃起了真正的兴趣,她毫不考虑地说,“虚伪的报道——当然是虚伪的,就像是你们的肤色一样虚伪。我认为你一定会写出一篇虚伪的报道。”
“噢!”马编辑捂着胸口,好像受到了刺痛,又好像觉得这很好玩,她说,“现在,采访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