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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9883 2024-11-07 13:57

  

  “挽得日弓杀苍狗,披星戴月又一年。”

  “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

  ——陈朴《九月七日忽闻业师死》

  ……

  ……

  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当年写下的这首小诗,大约可以描述道途艰难之万一。

  以现世之广阔,古今之浩瀚。多少绝世之才前仆后继,可最终才有多少人,能够站到那超凡道途的尽处?

  世间得证衍道者。

  所谓真人之王,所谓天地之师!

  其尊其贵,远迈寻常国主。其威其恩,甚至不能够用“神”来形容。

  大齐钦天监监正名阮泅者。

  是谓“世如苦海,以身泅渡”,故有其名。

  其人站在了现世星占之术的最高峰,是命途一道毋庸置疑的大宗师。若以星穹为局星辰做子,放眼天下,同弈者不过寥寥几人。

  而现在,他出阵!

  他一步踏将出来,从涟江东,踏到了涟江西,从戎冲楼车之上,踏到了江阴平原的战场上空。道袍飘飞于高空,如似星云漫卷。

  只是一抬手——

  晴空忽已暗。。

  什么兵煞,什么烟云,什么日光,什么二十万人厮杀的疆场……

  白昼的天穹被掀开了,夜空的幕布被他单手扯来。

  他那年轻得过分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但他所立之山河,为他摇动。所悬之天地,为他感怀。

  于是乎夜覆白昼。

  于是乎星穹临世。

  人们视线所及,夜空中亮起了一颗又一颗的星辰。

  美丽!莫测!神秘!

  数不清的星辰,在高穹结成了一张无比繁复又华丽无极的浩渺星图。

  一切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星辰,都不再吝啬自己的光耀。

  古老星穹似乎被他一只手扯了过来,低俯人间。

  而后……九天星落!

  这是很多人永世都不能够忘却的胜景。

  那悬在夜幕中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地爆发了。

  星光如投枪飞瀑!

  永世向大地奔流!

  一瞬间自高天而至人间,根本就抹杀了人们的反应时间!

  谁能描述此壮景?

  谁能形容其万一?

  若不能身临其境,不可知此绝世之威!

  一抬手白昼已夜,一挥手星落九天。

  在这样一个瞬间,星光如柱,贯天地如林。

  整个江阴平原,甚至于包括那一座尚在远处的同央城,全都在星光的打击之下!

  此真灭世之威!

  大夏镇国军统帅、上将军龙礁,此刻面带血污地驻马于军阵中。

  残余的四万多名镇国军将士,围绕在他的战旗之下。

  可是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此时他做任何反应都已是来不及!

  十万镇国军军容齐整、拉开阵势,他还能持之与真君争锋。此刻军队战死过半,兵煞几乎耗尽,凭他龙礁,即便是焚身灭魂,也无力回天。

  所以在这样的时刻,他只是仰头望天,他只是仰望星空。

  真美啊。他想。

  他已经很久没有仰望星空的时候。

  身为夏国上将军,镇国军的执掌者,他早就丢失了迷茫的权力,更不再拥有幻想的自由。

  与李正言的这一次正面交锋,他自问已经是倾尽了所有,他能够贡献给国家的力量,已经全部贡献了……除了还没有战死。

  镇国军上上下下每一个将士,也都拼尽一切,方才给逐风军也造成了惨重的伤亡。

  镇国军这十万将士,已经战死的五万余,还活着的四万余……每一个,都是他练出来的兵。

  那么好的兵……

  这些年来他完全是住在了军营里,三操五演,从来不敢懈怠。将士们的衣食住行,他像照顾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关切。

  这些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希望这一天不要到来。这些年来的每一天,他都在等这一场战争。

  这些兵都是好样的,他们平时没有偷懒,拼命的时候没有怂,他们与大齐九卒冲杀到了最后!

  大夏以举国之力奉养二军,今时今日他可以说,镇国军里的每一个将士,都对得起桑梓乡亲。

  朝夕相处者,是血肉填疆者。

  他在这样一个瞬间,想了很多很多。

  或许只有在这样的时刻,他才能恍惚想起来,他也是一个“人”。虽为当世真人,亦是芸芸众生。

  他也会有脆弱的时候。

  他也……感受到了无力。

  就像已经坠落在深渊,手里只有一根被油浸透的长绳。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扎,怎么拼命,都只能慢慢滑落。

  他多想做到更多,握住更多,抓得更紧。

  可此刻,他也只能看着。

  而后他看到,在无边无际的夜幕里,清晰地印出了一个背影。

  一个不算魁伟、不够高大,只是给人古老感受的人。

  他仰面繁星,而星辰似对他跪伏。

  他立在夜空之下,黑色武服如似铁铸,竟不为风所动。

  大夏武王,姒骄!

  他的头顶是九天星落,他的对面是真君阮泅。

  而他亦只是抬起一只手掌!

  也像阮泅伸手那样平静。

  一掌反倾,举上高穹。

  那无垠的夜幕不知为何铺在了脚下,那厮杀方歇的大军仿佛站在高天。

  人们恍惚见天为地,见泥为天。

  原来天地皆在其掌握。

  他这一掌推上去,就此翻覆了人间!

  江阴平原还是江阴平原,战士还是那些战士。

  天还是天,地还是地。

  但漫天星光都已经倒卷,无数的星辰一一黯灭,黑夜被打回了晴空!!

  旭光万里,泼洒平原。

  大风卷残旗,好一幅山河大写意!

  其人姒骄,何以称“武王”?

  以武守疆,撑挽社稷也!

  此人之强,绝不因国势而颓。此人之势,自吞万里。

  面对如此强者,阮泅只是往前一步。

  墨玉发簪束缚着他的长发,繁复星图却随着他的靴子铺开。一脚踩下来,天也合,地也起,四方也高竖。顷刻在高穹形成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星之囚笼,将姒骄和他都禁在其中。

  星之囚笼一瞬间消失了,再出现时只有天穹极远处的星光一闪!

  两位真君在人前的交手只是一合,留下的却是观者心中久久不能散去的狂澜。

  两位衍道强者打得天翻地覆之后,已不知战至何处。

  但江阴平原上的这场战争,却还并没有结束!

  或者说,最关键的时刻,正要来临。

  李正言收拢军队,往江阴平原南面移动,在撤出战场的同时,仍然保持着对同央城方向的压力。

  龙礁所部镇国军,只要撤退的时候给出一丝机会,逐风军就会马上杀过去!

  而龙礁果然也体现了夏国上将军的能力,带着死伤惨重的镇国军,并未露出什么破绽,稳中有序地回撤同央城。

  只留下——铺满了平原的尸体。

  人的尸体,马的尸体。

  敌军的尸体,战友的尸体……

  姜望穷极乾阳赤瞳的目力,在战场上梭巡良久,终于看到了依旧霜冷的李凤尧,不由得有些高兴,再寻到了李龙川,揪住的心落了下来。

  春死军之前,陈泽青独坐木轮椅,他眺望着远处,仍然是没有什么表情。

  旧毯子盖着他的腿。

  身后王夷吾为他举旗。

  如果夏国此时还有决心,敢叫神武军出城来,那便是春死军迎而战之。

  四时第一曰春死,打的就是最强的军队。

  此刻十万春死军无声,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

  而为一万亲军所拱卫的戎冲楼车上,曹皆毫不迟疑地令道:“推出所有射月弩来,行过涟江西岸五十里,齐发同央城!”

  旗官纵马驰去,高声传令。

  大军之中,一架架体型巨大的弩车,就在负兽的努力之下驶将出来。

  此车约有十丈高,连两轴、驾八轮,以车为架,以辘轳引弦,铁铸的弩箭长有十四丈,其上刻满了阵纹!

  要有两头负兽在前拉动,才能保持高速移动。

  驶过了冰面,越过了河岸,车轮滚动在江阴平原!

  近海群岛的旸谷,掌握了从旸国时代传承下来、经过历代改良的碎星弩,射速快,威力强,一弩近似四境外楼全力一击。架在灼日飞舟之上,连射如碎星,在迷界令海族闻风丧胆。

  而齐国大匠公孙革,在旧旸遗留的基础上,完全走出了新路,制造出极度强化威能的大弩车,名之以“射月”。

  此车射速慢,消耗大,造价高昂……有太多太多的缺点。

  但只有一个优点就足够——

  威能恐怖。

  射月一击,几近神临!

  此次伐夏,一共也只有三十辆射月弩随军,此刻全都被推出来,推过了冰封涟江,架上了江阴平原。

  此时的同央城上,夏国强者云集。若发棘舟攻城,很容易被摧毁。

  但射距极远的射月弩不同,在大军拱卫之中,几乎不虞为夏军突袭强破。

  平原之上双方都在追赶时间。

  几乎是镇国军前脚撤进城中,后脚射月弩车就已经行到了目的地。

  石牛妖兽之筋缠成的绞索,在绞盘的转动之下逐渐收紧,发出难堪其负的艰涩声响。

  令官只将手中小旗往前一指,大喊:“放!”

  绞索猛然一松,绞盘疯狂倒转。

  直径一丈、长有十四丈的钢铁弩箭,直接穿破了天穹!巨大的后坐力,使得弩车本身都往下陷了数尺!

  那黑黝黝的钢铁弩箭一经腾空,顷刻间将所经之处的天地元力全部吸纳,急剧的元力绕成乱流,使得弩箭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咆哮着如同龙卷,最后只是一闪——

  贯穿了偌大的江阴平原,一直撞到了视野尽头的雄城阴影中!

  三十辆射月弩同时发动,几如三十位神临强者同时对同央城出手。

  这是什么概念?

  此刻同央城上固然强者云集,若要抵之,也要疲于奔命。

  而以人之力对耗军械之力,何能久持?

  吼!

  忽有龙吟起。

  炙烈的火光一瞬间腾升在同央城外,刹那的光焰倒是有些像焰花焚城。但是火光之中九条巨龙探爪拔空,势凌八方。或以火焚,或以爪击,或以尾扫,竟将这三十辆射月弩的攻势完全挡下。

  夏国紧急抢筑的护城大阵,九龙离火阵,开启!

  它亦是此次抗齐大战中,夏国这条东北防线的核心。

  此阵一开,果见功业,射月弩都根本轰之不透。

  所谓众志成城,是金城汤池,这些天夏国数十万军民的努力,的确不可轻摧。

  但尚在涟江东岸的、屹立在戎冲楼车之上的曹皆,眺望着这一幕,却没有半点动摇。只道一声:“旗来!”

  一杆紫微中天太皇旗,被旗官双手奉在了他手中。

  他竟然亲自将这杆大旗竖起,口中接连令道:“令陈泽青所部前压!令陈符所部准备收拾战场!令谢淮安所部着甲!”

  这次出征伐夏,此等规格的国旗,曹皆一共只带了三杆。

  一杆立在剑锋山之巅,是为齐军在夏境的第一个稳固据点。

  一杆此时被他竖在掌中。

  还有一杆,是等着之后立在贵邑城中,洞穿夏国太庙!

  此时他高竖此旗,在戎冲楼车的顶部,搅动风云。

  而后大旗前倾,遥指同央城!

  此时人们所看见的,是伐夏主帅曹皆旗指同央,势如怒海。

  此时人们所无法得见的……

  那自齐国临淄而至夏国奉节府,沿途而来的所有“紫极之征”征旗,全部飘扬起来!

  谁能想到?

  齐国的“紫极之征”,所构筑的不仅仅是稳定的补给线,更是一条“征途”!

  这是大齐帝国藏了几十年的机密杀着!

  而曹皆入夏以来,每一步都走得精准无比,恰好完成了所有的前置环节。

  如有高人望气,当能见这现世版图之上,属于东域霸主的浩瀚国势,一瞬间蒸腾而起。

  大齐帝国的恐怖国势,在此刻,沿着“紫极之征”所构筑的“征途”,狂涌而来!

  从遥远的东域,调动国势来轰击南域夏国,在轰击过程中所造成的损耗,就已经是不可想象的程度。

  可有整个奉节府全境做据点,有剑锋山上那一杆紫微中天太皇旗为依托,有伐夏主帅曹皆,携百万齐军连番大胜之势竖起的国旗为牵引——

  这条绵延万里的紫极之龙……已是被贯通了!

  何止于夏国境内?

  自临淄而至贵邑,这中间经过的所有土地,全都被这一声龙吟彻响。

  天上地上,所掠过的一切,全部为它的威严所慑服。

  这沿途来的一切,本就已经慑服于大齐国势!

  绵延万里的紫极之龙,随着曹皆的大旗西指,顷刻撞在了同央城的护城大阵之上。

  那九条离火之龙,发出活物般的、痛苦的悲鸣,一瞬间竟然全部溃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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