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世间最快乐,因为不知何为痛苦。
婴儿世间最可怜,因为不知何为痛苦。
这是朔方伯府里如此寂寞的一天。
鲍仲清的灵堂中,他的棺木紧闭,他的灵位默然,他留在世间的儿子笑容天真。灵香袅袅,童声绕绕。
这种初生儿的纯粹和灿烂,将灵堂里的阴翳都驱散了。
灵堂一时无戚容。
伏地未起的奶娘,悲伤也只是为自己。
新婚未久的重玄胜和易十四,看着这个单纯的小人儿,不免会畅想自己以后的生活,也都十分喜欢。
只不过十四不怎么说话,喜欢也都藏在眼角眉梢,不太表露。而重玄胜几次三番向小玄镜示好,都被无视了。
姜望逗了小玄镜一阵,逗得他笑个没完。
对于照顾小孩子,他很有些经验。
因为安安还很小的时候,他就一直在推摇篮呢。
不过鲍仲清的这个儿子是特别给他面子。
哪怕他只是哈个气,随便戳两下脸蛋,小玄镜也乐呵呵的。
白幡缄默,其乐融融。
看着正与小玄镜逗乐的大齐天骄、年少王侯,苗玉枝也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就道:“镜儿和武安侯这样投契,真是难得的缘分……不知武安侯愿不愿意收个义子呢?”
现场一时静了。
只有襁褓中的幼儿,还在没心没肺的笑。使劲打着姜望的手掌,像在击掌附和似的……憨态可掬。
这个提议显然是苗玉枝突然的想法,事先并未与任何人商量过。
因为连鲍易都很惊讶。
但这位九卒统帅也并没有阻止的意思,只是平静地旁观这一幕。
重玄胜哈哈一笑,不着痕迹地往前挤了挤,把姜望拉到身后:“姜武安还没成亲呢,连个订婚对象都没有,现在当爹,不太合适啊……不如我来?”
义父义子,不是什么简单的关系。
就如易星辰收十四为义女,那是正儿八经地录名于易氏家谱,真个要把十四当女儿来照顾的。如果有一天,十四在博望侯府受了委屈,易家是第一个要给十四撑腰出头。易星辰若是不幸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易十四也需为他披麻戴孝。
如此严肃的一件事情,苗玉枝这样脑子发热、突然开口,已经算得上失礼。
尤其姜望这人,总是容易感情用事。突然多个义子,就是多一份沉甸甸的责任。姜望自己不可能答应,重玄胜也不会允许他答应。
不过重玄胜虽只是随口拦了一句,他本人倒是也并不介意当这个爹。反正他自认是没什么责任感,对鲍家也不存在不好意思。只要给他一个口子,鲍家重玄家一把抓,也不是没有机会……
今天他成了鲍玄镜的爹,明天鲍易就是他的爹,四舍五入他就是鲍家继承人啊。
“胡闹。”朔方伯对苗玉枝的呵斥姗姗来迟,又恰到好处:“干契之礼何等慎重,岂能这样轻率出口?还不跟武安侯致歉?”
却是压根不接重玄胜的话茬。
“父亲训斥得是。”苗玉枝也自知失言,抱着儿子又对姜望行礼:“武安侯莫怪,是玉枝失礼,见镜儿这么喜欢你,想着一出是一出了。”
姜望温声笑道:“小孩子的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今天冲我笑,说不定明天就不认识我了。”
苗玉枝道:“我是觉得……镜儿这么喜欢你。就算忘掉了,也会重新喜欢上的。”
这话实在有些动人。
孩童的喜欢,天真纯粹。
但姜望只是笑笑,伸指戳了戳小玄镜的脸蛋,并不说话。
小宝宝还是什么都听不懂的年纪,只咯咯笑着,用脸蛋蹭姜望的手,亲昵极了。
苗玉枝抿着唇,又道:“当然,武安侯风华正茂,尚未成家。义父义子什么的,并不合适……是玉枝糊涂了。”
“好了,姜武安姜大爷,该回去了。”重玄胜道:“南疆那边不是才来了信,还有事情等你处理?”
“哦,对。是要回去处理。”姜望恍然想起来般,转过头,与小玄镜、苗玉枝、鲍易,一一道别。
苗玉枝本以为小玄镜会哭闹一番,或者说她希望小孩子会哭闹一番。
但襁褓中的这个婴儿,大概是耍累了,姜望前脚刚走,他就闭上眼睛,快乐地睡起大觉来。
送别了姜望等人,鲍易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对苗玉枝道:“丧礼结束了,回去歇着吧。”
“是,父亲。”苗玉枝温柔地轻摇着襁褓,轻声道:“镜儿他……”
鲍易直接道:“孩子伱可以养到两岁,两岁之后我亲自带。”
声音相当温和,但并没有商量的余地。
苗玉枝看了一眼仍跪伏在地上的奶妈:“奶娘她……”
鲍易只道了声:“你看着处理吧。”
便自转身而去。
苗玉枝刚刚怀上孩子的时候,鲍府就专门养了五个奶妈。衣食住行都有讲究,每日蔬食都不同,全是由资深御医精心调配。让小玄镜出生之后,每天都有不同口味、不同灵气的奶水喝。这样养出来的孩子,很难开不了脉。
当然,这只是世家名门提高子弟下限的办法。修行终究是自我探索的过程。如柳玄虎之辈,该推不开天地门,还是推不开天地门。
除了健康的奶水之外,奶妈作为经常陪伴婴儿的人,还必须有足够的素养。一言一行都要合礼。
现在这个奶妈,贸然把孩子抱进灵堂里来,失礼之极,自是不能再要了。
苗玉枝抱着孩子立在鲍仲清的灵堂中,并没有再说话,只是将苍白又瘦削的脸,贴近了襁褓,轻轻地摇啊、晃啊……
……
……
“鲍玄镜,鲍玄镜。”
马车驶离了朔方伯府,重玄胜堆在车窗边,颇有感慨:“王侯将相谁妒?千百年来私事。”
“是啊。”姜望坐在对面,也附和地叹道:“鲍家两兄弟争来争去,最后这鲍家既不是鲍伯昭的,也不是鲍仲清的。不知道鲍玄镜长大之后,会如何看待这段故事。”
“怎么看待?”重玄胜笑了:“英勇的伯父,英雄的父亲,荣誉的家族……世代名门,忠烈之府!”
姜望若有所思:“对很多人来说,修史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由此愈发能见司马先生的伟大。”
“你倒是越发懂史了。”重玄胜嘲笑道:“过两天是不是又要进宫去背书了?背到哪一卷了啊?”
姜望懒得理这茬,只自顾自道:“鲍玄镜这个名字还挺妙的,现在也天真可爱。希望他以后比他的父亲更有才能吧,同时不要像他父亲一样没有底线。”
重玄胜道:“这个名字的妙处,你并没有真正体会到。”
“怎么说?”
重玄胜轻轻挑开车窗一角,看着远处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朔方伯府,叹道:“所谓‘玄镜独鉴,神明昭晰’,给鲍仲清的儿子取这个名字,鲍真人对嫡长子的怀念,是溢于言表啊。”
姜望一时默然。
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中,重玄胜忽又道:“望哥儿啊,也该结门亲事了。这都赶着让你当爹了,你还不紧张吗?”
姜望乜了他一眼:“我发现你们这些成了亲的人,就格外喜欢催促别人。狗大户也是如此,跟温姑娘订亲之后,就经常要给我搭桥牵线。怎么着,自己不能再逛四大名馆,不能再有雪月风花,就要把天下人都拖下水?”
说起晏贤兄来,财气逼人如他,曾经也是临淄美男榜上坐五望三的人物,多年来地位稳固,任是什么样的美男子来去,他都岿然不动。但后来与温汀兰定下婚约,又背上负心汉的骂名,被姜无忧满临淄追打,排名就一路狂跌……如今已经光荣跌出榜单。
与重玄胜并称临淄美男榜的遗珠之憾。(重玄胜自称)
对于姜某人的横扫,重玄胜嗤之以鼻:“你逛四大名馆,不也是坐在那里修行吗?能去不能去,有什么区别?”
“你懂什么!”姜望一脸不屑:“该修行修行,该玩耍玩耍,本侯一生不输于人!我在牧国神恩庙里,跟宇文铎谈笑风生!家里还养了一堆美人,我回去就让她们跳舞!”
“说话算话!”重玄胜眼睛一亮,一拍大腿:“走!现在就走!”
他对武安侯府的那班舞女很感兴趣,早就想要欣赏一番。听说是从楚地辗转到牧国,又被当做大礼送来临淄。
奈何姓姜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回府的日子里又总是忙这忙那,他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一直默默听着两人打趣的易十四,这会仍是不说话,但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你给我走!”
重玄胜抬腿就踹姜望:“你这龌龊之徒,现在就走!赏你的歌舞去,过你纸醉金迷的生活去!不要待在我的马车里!”
要不是十四在场,姜望保证重玄胜这一脚踹出来,会扭得很难看。
可惜十四在场,他只能灰溜溜窜下了马车。
……
……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武安侯府中,歌声婉转,舞姿翩然。
自草原上带回来的歌舞班,今日才算是派上了用场。
说听楚歌,便听楚歌。
说赏楚舞,便赏楚舞。
今时今日的武安侯,就是豪横有底气。说是在齐国随心所欲,或许有些过分,但能够让他为难的事情,也并不算多。
就如此刻,他与博望侯互嘲过后,回府就大放彩灯,大赏歌舞……
同时进了太虚幻境。
可谓修行休闲两不误,做了时间的主人。
太虚幻境最近有一个很重要的变化。
之前酝酿了很久的太虚卷轴,已然通过各大监督势力的决议,正式完成创建。这必然会为不断扩张的太虚幻境,迎来全新的变化。
太虚派显然为此做了足够多的准备,太虚卷轴的试行相当成功。
现在太虚卷轴里的任务并不多,基本都集中在万妖之门、迷界、无尽荒漠、陨仙林、虞渊这几个现世绝地,多为对绝地的探索和攻略。
还有一小部分则集中在对太虚幻境的建设中。比如建设太虚角楼,比如采集太虚幻境所需要的相关物资等等。
值得一提的是,太虚派现任宗主虚静玄,还提出了创造一种太虚幻境的货币的设想,将这种货币与元石挂钩,用以完成太虚卷轴任务报酬的偿付……被各方监察势力驳回。姜望作为齐国高层,与闻此事,倒是并没有表态。
所以太虚卷轴的各类任务,现在的报酬结算,要么是元石,要么是太虚幻境的“功”或者“法”,有时候也可以直接是道术秘法。
“功”和“法”,乃至道术秘法,都是直接在太虚幻境里就可以完成交易,元石则需要在分布于现世各地的太虚角楼中领取。
姜望作为太虚使者兼天府城太虚角楼的主持者,也接到了太虚幻境的合作请求。他这边的太虚角楼会定期承担一定额度的元石支取,而太虚派会每个月来清账一次,且会给予相对应的利钱。倒是并不会让太虚使者吃亏。
不过目前也没什么人来兑换支取。现阶段能够参与太虚卷轴的人尚是少数,基本都不会缺元石。
几大现世绝地中,离齐国最近的是迷界,太虚卷轴里的任务也多是针对海族。
不同于镇海盟的海勋榜,直接以斩杀海族来计勋。
太虚卷轴针对海族的任务,多是探索、调查、掠夺一类,并不用物资悬赏海族性命。
对抗异族不是太虚派一家的责任。太虚幻境里的资源,也不是无中生有,须得建立起良性循环。尤其是如今太虚幻境的规模扩张如此之快,仅仅太虚派自身的资源,以及各大监督势力的部分支持,根本不能够支撑消耗。
所以太虚幻境也要通过太虚卷轴有确切的收获,而后才给予相应的鼓励。
但对姜望来说,太虚卷轴现在也便是看看就罢了。齐国之内并无什么相应任务。
他个人对太虚卷轴的创建不是很赞成,但想来各大监督势力能够同意,自然有更高层面的考虑。他小胳膊小腿的,适应变化便是。
至少随着太虚幻境的扩张,他的太虚角楼生意持续火爆。算是让负债累累的他,每天缓上一大口气。
再次进入太虚幻境,福地之门已经消失了。连通鸿蒙空间的地方,变成了一团相当敷衍的光晕。
太虚空间也显得很局促,就连那记录了不少荣名的日晷虚影,也晦暗极了。
因为与张临川的生死逐杀,他直接错过了十月十五日的福地挑战,彻底失去了福地。
十月十二日姜安安的生日……当然也是错过。
自离开枫林城至今,这样的重要日子,他已经错过很多。
默默在逼仄的太虚空间里打坐了一阵,对新的战斗体系稍作梳理,然后便抬手遥对日晷,身接清光——
今天是道历三九二一年十一月十五日,独孤无敌重新挑战福地的日子。
……
……
……
ps:“玄镜独鉴,神明昭晰”,出自曹植的《学宫颂》。
“秋风起兮……”,出自刘彻的《秋风辞》,在形式上也属于楚歌。
感谢书友“童意不同意”成为本书盟主,是为赤心巡天第368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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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时间段更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