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头山树梢挂银,霜气似雪。
天空阴云泼洒下的阴翳,仿若一片青纱,笼罩住灵窍识海。
寻常人目睹城池与乡镇差异,或许会愤懑不平。
心志坚固的苏夜,识海掀起微澜,顷刻又归于平静。
只在意念深处,隐约有某种东西探出了头。
仔细探查,却又消失不见。
“叮铃铃……”
风妖铃再度响起。
识海感应中并未出现代表升温的红色。
妖邪实力不强。
寻常可感的妖气,却是未曾出现。
有蹊跷。
苏夜收起宝剑,前往距离不远的村落。
时近傍晚,农夫将农具收进柴房。
妇人提着扫帚,追赶调皮捣蛋的男孩。
“啊……”
连绵不绝的喊声伴随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路东一直传到路西。
“小兔崽子,别让我逮到你,不然把你屁股打开花!”妇人追了两步,握着扫帚,遥指跑出老远的调皮男孩。
远处的杨树上,树枝垒砌的鸟窝已空。
炊烟袅袅,染白了枝头。
喂羊的羊倌,将瘦弱的羊群赶进羊圈,关上用枯草加厚的门。
还有一位老人,颤巍巍地走进院落,揭开半截嵌在冰雪里的陶坛盖子,取出几根腌辣椒。
平凡烟火气,似若没有异常。
黄大仙所赠的风妖铃,至今仍未出过错。
苏夜走到拿扫帚的丰腴妇人身旁,意欲拱手,又觉不妥,流利收回动作:
“大婶,你们这儿有镇妖师来过吗?”
拿扫帚的妇人转头看向苏夜,忍不住笑道:
“小伙子,你长得很俊……可曾成家?要是还没娶妻,我可以帮你找个媳妇。
你这长相和身材,保准有一堆姑娘能看上你。”
苏夜没成想妇人当起了媒婆。
搪塞几句,摆脱掉嗓门大的中年妇人。
迈步往前行,走到老人家的小院外,问道:
“老人家,我能在您这儿吃顿便饭吗?”
“啊?”老人耳背。
苏夜大声重复方才讲过的话。
老人挥舞着枯瘦的手,没有牙的嘴皱巴巴地说:
“你想去城里啊……往西边去,走个几十里就能进城。”
苏夜没法跟带有浓重乡音的老人沟通,只得放弃尝试。
伸手拦住被中年妇人追打,此刻想要跑回家的男孩。
“孩子,我能问你几件事吗?”苏夜面带微笑。
正气俊朗的面容,轻易取得小孩信任。
“你问吧……只要俺娘不来追俺,俺就可以回答你。”
“村中可曾来过镇妖师?”
“上次有镇妖师来,还是夏天那阵了……村里死了个疯子,镇妖师调查过后,说是寿终正寝,后来就再没来过。”
“死去的疯子,多大年纪?”
“三十几岁,或者四十多岁……我问过俺爹和俺娘,他们也不知道准数。”
三千世界灵气充足,常人寿元在两百年左右。
三十或四十岁,正值青春年华。
甚至七八十岁,还能上阵杀妖。
与寿终正寝,很难联系到一起。
疑点重重。
中年妇人把扫帚放回院落,站在门口问道:
“年轻人,你要是没吃饭,可在我家凑合一顿。”
小孩凑近苏夜,低声道:
“我帮你解答了问题,你跟俺回家吃饭……俺娘就不会记得为啥要打我了。”
苏夜见小孩鬼点子多,决定跟他回家,吃上顿便饭。
掀起碎布拼接成的门帘,打眼瞧见一尊黑不溜秋的神像。
神像高约半尺。
莲台底座,其上站立的神祇,从神态到动作,透出一股异样邪气。
若是寻常道人,见到这类魔神像,势必会用红绸布遮盖,再贴上几道灵符。
催动先天真火,将其销毁了事。
苏夜心中的异样感,在见到黑色魔神像的时候,变得更加明显。
中年妇人的殷勤声,像是透过水面传来。
在耳畔打了个转,不知飞到何处。
“大婶,您这尊魔神像,是从哪儿买来的?”苏夜瞧清楚魔神脖颈上挂的是颅骨念珠,难耐心中好奇,询问主家妇人。
“这是行脚的货商,为了酬谢我,特地留下来的。”妇人说起这件事,眼神中显出几分迷醉。
大抵动过情。
或许还有见不得光的隐秘关系。
苏夜并非判官,不干涉他人私事,问道:
“他有没有说……这尊魔神像,主管的是哪个领域?”
“他说这是生育之神,”妇人看着魔神像道,“只要供奉香火,就能多生孩子。”
不对!
苏夜隐约感应到的力量,与妇人的描述大相径庭。
魔神像的存在,似乎介于真实和虚幻中间。
说不清,道不明。
平日里灵活的头脑,像是陷入泥沼……难以触摸到在识海中闪烁的念头。
“哇……”卧房里传来婴儿啼哭。
妇人快步走进卧房,抱起从睡梦中苏醒的幼儿,拍打着她的襁褓,柔声道:
“妮儿,不用怕,娘在这。”
任她如何哄,婴儿仍是啼哭不止。
妇人低声念叨:
“刚喂过奶,绝不是饿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一道灵光犹如闪电,照亮苏夜识海。
梦境!
风妖铃探查到的妖气,不是寻常精怪,也不是魂系妖邪。
而是能潜入梦境,攫取人类精气的所在。
隐士村的月亮,照进了苏夜掀起惊涛骇浪的识海。
在此期间,他又行过了万里路。
途中所见,所感与所悟,原本是破碎的残片……
既无始,亦无终。
奇门遁甲中的妙法,化作一缕丝线,将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残片,以匪夷所思的形态连接。
慈悲引魂渡的问世,来源于三次对魂灵的接引。
起于魂系,终成镇魂的强大术法。
梦境乃是现实的投影。
更有道家先辈认为,在人做梦时,魂灵确会神游太虚。
抱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梦境,亦是现实。
连接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纽带,正是魂灵。
以奇门遁甲之术拆解慈悲引魂渡,再重新进行整合。
于虚中取实,再于实中就虚。
无上妙法,便在这神思游荡之间生发。
吃过妇人做的粗茶淡饭,根本不知是何味道。
只知原本腹中饥饿感,已经烟消云散。
调皮的男孩和苏夜一同走进天色黑下来的院落。
“你最近有没有做过奇怪的梦?”苏夜暂且想不到该如何命名新术法,索性与男孩谈天。
“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男孩看向苏夜,好奇问道,“难道你是算命先生?”
“你的梦境里……发生了何事?”
“最近这些天,我总是梦见有只大黑彪咬我的脚……第二天醒来时,只觉浑身乏累,像是刚干完繁重的农活。”
苏夜闻听男孩之言,便知村中妖邪,多半就隐藏在妇人家的魔神像里,以梦境作妖。
寻常道符和术法难以应对。
太初剑也无法临身。
唯有运用新感悟出的术法,方能降伏此妖。
“你看,”小男孩指向远处的灯光,“十方镇的夜灯,多漂亮啊!”
“十方……”苏夜看向男孩所指之处,暗自念叨前两个字。
颇具威慑力的称号,于心田浸润而出。
“你觉得有人能在梦中降妖吗?”
“梦都是假的,”男孩看着苏夜,语气天真道,“两眼睁开,梦里的世界就不复存在了。”
“如果我说我能做到,你会相信吗?”
男孩关切瞧着苏夜面容,肌肤白嫩,全无憔悴之象,不禁大笑出声:
“还没睡着,你怎么就做起梦来了?”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苏夜一脸认真道,“待会我就潜进你们的梦境,除掉那头妖物。”
越是如此说,男孩越不肯信。
笑声止不住。
“我敢保证,你今天不会再做被黑狗咬的梦。”苏夜召出几块碎银,塞进被逗乐的男孩手中,“替我谢谢你娘,她做的饭菜很好吃。
还有,多谢你给我提供的灵感。”
男孩笑意收敛,满脸困惑。
“我的新术法,就叫十方梦域。
记好这个名号……若是日后遇到难处,可以此为密语来寻我。”
话讲完,苏夜迈步行出小院,融进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