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靠岸的船只放下了栈桥,郑森站在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对景昭和蒲德曼道:“二位先生,我们到了,请跟我来。”
蒲德曼和景昭立刻跟在郑森身后,从栈桥下船,刚一踏上栈桥,蒲德曼就发现,码头上虽然人多,但实际上也是层次分明,最外围的人群应该都是福州的民众,看来是热兰遮城被攻下的消息传回来,民众欣喜,所以特地都来码头迎接得胜之师。
而内圈旌旗招展,显然就是福建水师的官兵了,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看见,在码头内停泊着不少艨艟巨舰,这些船只应该都是郑芝龙的主力战舰,所以内圈都是水师的士兵就不足为奇了,他们一方面是欢迎郑森回来,另一方面也是维持治安,将人群和码头隔离开。
而在最里面的是一群甲士,甲士的前方站着许多文臣武将,最前面的一位,头戴六瓣铁尖虎豹盔,盔顶上还插着高耸的红缨,身穿鱼鳞叶明甲,腰间系着好大的玄武抱腹,身披红色大氅,脚踏皂靴,腰间别着手铳和佩剑,身材高大,颇为威猛。
景昭和蒲德曼跟着郑森刚下船,郑森便疾跑几步,跪在那大将面前,抱拳喊道:“父帅!”
身后众将皆是一齐跪地抱拳吼道:“参见大帅!”果然此人就是郑芝龙。
“哈哈哈,好好好。”郑芝龙捋须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没想到郑森如此争气,竟然真的打下了热兰遮城,没了热兰遮,荷兰人的势力算是退出了台岛,台岛变成了郑家的后花园,算是去掉了自己的心腹大患。
他上前一步,虚托了一下郑森,“都起来吧,都起来吧。”郑森和众将一同起身,将领们立刻分列到两边。
郑森立即说道:“父帅,儿为您介绍一下,这二位是来自安南兴华军的蒲德曼先生和景昭先生,此次热兰遮大捷,若不是二位先生指挥船队和兴华军步兵鼎力相助,儿自认为绝无胜算,此次胜利,儿和麾下几乎寸功未立,全是兴华军的功劳。”
郑芝龙在之前郑森的信件中已经了解了战斗的经过,此次郑森将他们带来,正合他的意思,他也想看看这支部队到底是什么来头。作为海洋一霸,海面上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郑芝龙的耳目,东印度公司在吕宋吃瘪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这就说明,海上升起了一个新的星星,出现了一个强大的势力,那么这个势力究竟是敌是友,还需要鉴别。
郑芝龙立刻上前抱拳道:“原来是蒲德曼先生和景昭先生,久仰大名,郑森在军报中多次提起,对二位先生和兴华军大加赞扬。犬子愚钝,作战不力,若不是二位先生鼎力相助,我们又怎能夺下热兰遮,还请受本帅一拜。”
说完,郑芝龙立刻拱手躬身,颇有一揖到地的架势。景昭连忙托起他道:“大帅何必如此,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南洋苦东印度公司久矣,我兴华军也是深受其害,此番巧遇,誓要给东印度公司还以颜色,大帅无需言谢。”
郑芝龙抬起头来,正要再说一些客气话,忽然,目光在景昭的身后定住,眼中的精芒一闪而过。不过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所以景昭并没有发现郑芝龙的任何异常。
让郑芝龙引起关注的点,正是刚刚下船的二百铁甲火铳兵。郑芝龙带兵征战多年,是不是精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眼前这支军队且不说武器装备如何,光是这二百人的气势,就绝对不是一般的军队,可以说,他们是一支打老了仗,从刀山火海中练就出来的兵马。
确实,此次跟蒲德曼一起出发的二百人都是兴华军老兵,自然是经历过多次战役,技战术可不是新兵蛋子能比的。
郑芝龙再看他们的装备,清一色的火铳,并且这火铳跟他以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样式都不同,再看铠甲,分明是精钢铁甲,看这些人身上鼓鼓囊囊的,里面肯定还衬了内甲,这他娘的,自己手下的铁人军才有这样的数层铠甲装备,对方随便拉出二百人就这样,岂不更加说明他们的实力不俗。
郑芝龙收回目光,指了指景昭身后的武将,景昭立刻回头介绍道:“大帅,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郭俊良郭连长。”
郑森立即补充道:“父帅,郭将军就是这支步兵的统领,正是他们抢滩登陆,压制荷兰人火力,炸开了对方的城门,我们才能一鼓作气打下热兰遮,郭将军冲锋在前,是一等一的勇士。”
郑芝龙立即上前,用力拍了拍郭俊良的肩膀道:“好样的,我郑芝龙生平最敬重的就是勇士,郭将军果然是英雄豪杰,气宇不凡,气宇不凡啊。”
对于郑芝龙来说,虽然不太熟悉对方的军制,但是此人不过是二百人的统领,说白了也就比明军百户高一些,撑死了是个把总,但人家是客兵,又帮了自己大忙,自己这个大帅屈尊说几句也没什么。
不过郑芝龙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近距离称赞郭俊良,是为了看清他的装备。郑芝龙的手一搭上对方肩膀,就敏锐察觉到,这家伙穿了三层甲,他心中一惊,这么说,这二百人都是如此配置。
既然对方是开辟商路的,充其量是一支偏师,虽然人数不多,但一支偏师都这样了,兴华军的主力又会是什么样子,郑森提到的高衡又会是怎样的人物。要知道,彼时的明军,都是靠家丁作为主力打仗。
简单说,一个总兵管着两万兵马,可其中只有两千人战力强悍,是主将的家丁,军饷也先紧着这些人用。剩下的人马都是充数的,战场上家丁率先出击打开局面,然后大部队再上去,家丁若是被敌军消灭,剩下的人也就作鸟兽散了。
对方这支两百人的部队应该还不是家丁,那么高衡的家丁得有多强?特别是郑芝龙还注意到了郭俊良背后的火铳。露出的铳机让郑芝龙心脏狂跳,作为玩火器出身的海盗,各种火绳枪他都玩过了,簧轮铳也不算什么稀罕物件。可郭俊良身后的火铳,完全不一样,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铳机,听郑森在信中介绍,此铳威力极其霸道,看来这是一种新式武器。
众人寒暄了一番,郑芝龙便邀请大家去城里一聚,到了水师总兵衙门,众人便全部落座。福州当地的官员也全部到场,景昭和蒲德曼因为身份特殊,特意被郑芝龙安排在了自己的左下首,以示尊重。
郑森吩咐人上菜,席面流水一般上来,郑芝龙出身倭国,福州又是沿海,所以有不少带着倭国特色的刺身料理,淋上山葵和酱油,颇有一番风味。
郑芝龙频频起身敬酒,期间当然是夸赞兴华军厉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也算是觥筹交错到位了,宴席结束,郑芝龙将蒲德曼和景昭邀请到内室饮茶。
进了总兵府的内室,景昭才看清楚,房间里算上他和蒲德曼,也就六个人。主位是郑芝龙,下首是郑森,再下面是一个文士,此人方才郑芝龙介绍过,是他的军师冯澄世,郑芝龙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佩刀卫士,从面相上看,约莫就比郑森小个一两岁。
郑森起身道:“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军师冯澄世,父帅身边的卫士是他的儿子,冯锡范。”
景昭和蒲德曼立刻起身打了招呼。要说冯氏父子,跟郑家颇有渊源,冯澄世是晋江举人,屡试不第,天启末年,闽南发生严重旱灾,遍野赤土,朝廷不思救民,却依然苛捐杂税,官逼民反,郑芝龙招募数万人奔赴台岛,朝廷视其为叛逆,出兵进剿,却一败涂地。
后面要不是郑芝龙接受招安,朝廷还不知道如何收场,冯澄世是从那时就跟随郑芝龙的,郑家军海盗出身,军中没有文士,冯澄世一个举人来投靠,郑芝龙喜出望外,立刻给了他军师的位子,冯澄世在其军中出谋划策,立下汗马功劳。
儿子冯锡范自幼便在军营中长大,现在二十岁,被郑芝龙授予千总官职,担任卫队副官。
郑芝龙开口道:“不知道你家将军如何知道我儿名字?”
郑森在信中也将高衡邀请他的事情说了,所以郑芝龙也有些奇怪,这个叫高衡的为什么不邀请自己,而是邀请自己的儿子,颇有些奇怪。
景昭也觉得有些尴尬,这其中的原因他是真不知道,当下回复道:“大帅,将军从来没有跟我们提起过缘由,只是交给我一封信件,若是有缘遇到郑森将军,就交给他,没有缘分就算了,哪里知道,我们如此投缘。”
郑森将高衡的亲笔信递给了郑芝龙,郑芝龙和冯澄世反复观看,里面确实没有古怪的地方,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郑芝龙知道,兴华军此番出海,是为了寻求新的商路,这一片是自己的地盘,高衡必然知道,兴许是他觉得年轻人之间交流起来更方便,所以才不邀请自己,转而邀请自己儿子,这样也好,只要对方有诉求,那就好办。
郑芝龙问道:“森儿,你怎么看?”
“父帅,来而不往非礼也,兴华军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其主将盛情邀请,儿子怎能拒绝,当去拜见才是。”郑森郑重道。
“说得好!我郑家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本帅也正有此意,那就这样,你前去会一会这位高将军,让冯锡范与你一同去,做你的卫队长。另外,带上白银十万两,黄金一万两,布一千匹,粮食三万石,作为本帅的见面礼。”郑芝龙大手一挥道。
景昭和蒲德曼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的神情。没想到他出手这么大方,一下子就是几十万两银子。实际上,这点钱对郑芝龙是小儿科,根据明清史料记载,郑芝龙的家产超过了明廷一年税收的总和,预估在一千五百万到两千万两之间,二三十万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蒲德曼立刻起身道:“尊敬的大人,您实在是太慷慨了。”
郑芝龙哈哈大笑,“哈哈哈,没想到蒲德曼先生的汉话说得这么好,这都是应该的,你们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这点东西算什么,森儿,为父交给你一个任务。”
郑森连忙起身道:“父帅请讲。”
“你刚才也说了,来而不往非礼也,你去了兴华军,自然也要邀请高衡将军来我们福建水师看看,既然兴华军想要贸易,那么两家肯定有不少共同语言,为父这就修书一封,你带去,记住,这是军令,必须完成。”郑芝龙郑重道。
郑森立刻抱拳道:“得令!孩儿一定将高将军请来。”
将蒲德曼和景昭安排在客房休息之后,郑芝龙回到了内室,此时只有冯澄世一人在等他。
“大帅果然是好计谋。”郑芝龙一进门,冯澄世就赞道。
“哦?先生何出此言?”郑芝龙装傻道。
“呵呵,大帅,这还能瞒过在下吗?”冯澄世捋须道。
“哈哈,瞒不了瞒不了,你我搭档多年,本帅心中想法,军师还不了解吗?”郑芝龙摆摆手道。
“如今天下大乱,弘光帝在南京,但我却认为,仅凭一道长江天险,恐怕挡不住清兵,如今清军势大,李自成都吃了瘪,下一步清军会不会南下犹未可知,我们要早做打算,不断扩充自身实力,若是能将高衡给请到这里来,我们挟天子以令诸侯,让这支精兵加入我们,郑家军的实力将会更加强大,我们未必不能成为天下势力其中的一个。”冯澄世低声道。
郑芝龙面色一沉,“不错,军师果然厉害,本帅正是此意,这个叫高衡的家伙,来了,就别回去了。他李自成能成事,我郑芝龙难道不能坐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