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豹继续回忆:「我和姐姐先到了刑部,正打算点香时,却看见刑部捕快们在喝酒。
姐姐就让我把香都带走,她说她有下到酒里的药,诏狱那边高手众多,让我在诏狱和北镇抚司两个院子里同时点香。
然后我就去了诏狱那边,姐姐那边是怎么动的手,我不知道。我在北镇抚司和诏狱的两个院子里都点了香。
主人果然没骗我们,那香的威力很大,锦衣卫们没有提防,都被熏倒了。
只是刚才听陆大人说,我才知道,原来有几个人是假装晕倒的。可见锦衣卫中高手确实多,内力不凡。」
陆炳点点头:「你说的,和现场情况都对得上。战飞云他们时候检查了热酒用的大壶,里面的残酒中确实有蒙汗药。
只是你姐姐低估了战飞云的内力,他趁你姐姐摘钥匙的时候撕下了她的面罩,让她露了相。
虽然很短暂,但有两个没昏过去的捕快认出了她。其实她就是不露相,从她的身型和功夫,也是瞒不过的。」
严世藩憋得要命,举起手来要求发言,陆炳看他一样:「严少卿有何话说?」
严世藩喊道:「刚才陆大人所说,正是此事的蹊跷所在。
既然胭脂姐妹身型特殊,容易被人认出来,我又如何敢大胆地让她们俩去刑部和诏狱行凶呢?」
陆炳沉吟片刻,萧风咳嗽着说:「刚才听胭脂豹所说,你是打算让她们以熏香将人熏倒昏迷的。
昏迷之人自然看不见她俩的身形。这就像你以往让她们去办事儿是一个道理,只要看到的人都死了,怕什么身形特殊,容易辨认呢?」
严世藩怒道:「你血口喷人,什么看到的人都死了!你分明是诬陷我经常派她们去杀人!
若真是如此,就说今日之事吧,胭脂虎若是发现战飞云还醒着,她就该知道自己会被认出来,她为何动手后不杀了战飞云?」
萧风笑道:「这很简单,就像胭脂姐妹不杀老道一样。老道和战飞云一样,都猜出了她们的身份。
可惜,战飞云和老道的话,只怕是当不了证词的。因为你会说他们是我的人,而我的人作证是不算数的。」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众人都微微点头,确实如此。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那些捕快中有两个没昏过去,看见了胭脂虎,光凭战飞云指认,只怕陆炳和嘉靖都不会信。
见严世藩没有新的质疑,陆炳继续询问胭脂豹。
「你姐姐那边情形你不知道,你这边情形如何?还有,那张乌金丝的弓子,为何在你手上?」
胭脂豹一副实话实说的老实态度:「弓子是主人给我的,说是趁着入世观里混乱,让人偷出来的。
姐姐说,诏狱只有一把锁,而且钥匙应该就在捕快们的身上,诏狱却有三把锁,钥匙又分散,让我带着弓子。
我熏倒两个院的人后,确认人都昏过去了,就割断了三把锁,要带小冬走。
接下来的事儿,就和陆大人刚才说的经过一样了。我们走后,老道确实追出来过。但我和姐姐是分头走的,他跟踪姐姐去了。
按计划,姐姐应该把弓子还回入世观,然后回严府。可我回府后很久,也不见姐姐回来。
我去问主人,他却让我不要多管,只要一口咬定昨天夜里我没出过门就行了,我忽然意识到,姐姐可能是出事儿了!」
说完这番话,胭脂豹流着泪,看着严世藩,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哀哀求肯。
「主人,我姐妹这么多年,对你忠心耿耿,你究竟把我姐姐怎么了,你告诉我句实话,求求你了!」
严世藩脖子上青筋直蹦,他知道胭
脂豹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也不再跟她废话,直接转向了陆炳。
「陆大人,我知道,现在所有的证词都对我不利。表面看起来,可以说是铁证如山。
刑部的捕快宣称看到了胭脂姐妹中的一个劫狱杀人,诏狱的锦衣卫,宣称看到了胭脂姐妹两个劫狱杀人。
可我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陆大人可愿意听我说说吗?」
陆炳心说废话,我能不让你说吗?我要不让你说,万岁就会怀疑我在偏帮萧风。他点点头,示意你有说话的权利。
「这确实是一个极其巧妙的计划,巧妙到让所有人都会觉得没有任何疑点,除了我之外。
因为我知道这是假的!胭脂豹一直都留在府中没有出过府门,所以我才能想到这个计划是怎么实行的。
首先是有人买通了胭脂姐妹,让她们去干这件事儿。若是能两人一起出手更好,但只有胭脂虎一个人,也不是不行。
此人先是想办法弄到了存放在刑部的厉害熏香,然后让一个女子到诏狱和北镇抚司熏倒锦衣卫,用乌金丝割断铁锁,与老道和小冬演一场戏。
此时胭脂虎则在刑部动手,在酒中下药,然后故意露相给捕快看,之后杀了首告的仆从。
胭脂虎随后赶到诏狱,和在诏狱动手的女子会合。她们俩站在一起,哪怕不露相,所有人都能想到是胭脂姐妹了。
所以,什么捕快意外没被蒙汗药晕倒,什么锦衣卫内力深厚,没被熏香迷晕,都是她们故意控制的药物分量!
她们就是要让别人看见这一场戏,让人们以为我严世藩杀人灭口,让人们相信老道和小冬是清白的!
陆大人,万岁,这计谋何其毒辣,又何其阴险。能想出这样狠毒计策之人,只怕当今世上,只有萧大人有这份才情吧!」
这番推论一出,嘉靖和他的群臣们都惊呆了。萧风装作惊讶地看着严世藩,其实心里也的确十分惊讶。
他从来不敢低估严世藩的智商,但却也没想到,严世藩的智商能高到这个程度,竟在片刻之间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环节。
看来书上说得没错啊,要成大事者,必须静心,要想静心,先得静身,要想静身,先得断腿啊。
严世藩断了腿之后,行动不便,连Yin乐都不太方便了,让他多了很多思考的精力和时间,竟然更聪明了!
严世藩冷冷的看着萧风,神情中充满了稳操胜券的得意,和洞察阴谋的快感。
「人们只想到我可能会偷乌金丝,可能会通过柳台要熏香。
却没想到,乌金丝本来就在你手中,而你也可以通过张居正要到熏香!」
柳台激动的连连点头,没错没错,张居正和萧风的同党,你们他妈的凭什么只怀疑我啊!
陆炳在心中默默推演着,他不得不承认严世藩说的很有道理,他的目光扫向嘉靖,见嘉靖的脸色也从恼怒,渐渐变得平静,知道嘉靖也被说动了心。
被严世藩直接指控的萧风保持着脸上的惊讶,虚弱的开口,带着悲愤和无奈。
「不得不说,严老大人机智如妖啊。不但自己完成了杀人灭口的计划,还把整件事谋划得可以整个反过来解释。
严老大人一定是不得不动手杀人,但手下最得力的,能办成此事的人,又只有胭脂姐妹,而这姐妹俩天赋异禀,很容易被人看出来。
所以严老大人一定做了两手准备,若是胭脂姐妹顺利成功,没有露相,则大获全胜。
首告之人难辨真假,小冬却已畏罪潜逃,坐实了罪名。回头你再找个仆从把小冬往官府一送,就可以等着看我的笑话了。
到时小冬是死罪难逃,老道自然也
是死罪难逃,我要么向万岁不断求情,让万岁越来越厌恶我,要么放弃他们,落得一生愧疚,道心不稳。
若是胭脂姐妹出了纰漏,被人认出来了,也不要紧,严老大人今日这番话,怎么听都像是提前准备好的。
严老大人虽然聪明机智,但之前可没有到这种地步,能在片刻之间就把这么一个死局瞬间破解的,我说的有错吗?」
萧风这番话一说,又是一番道理,而且很有说服力。嘉靖第一个就产生了怀疑。
因为嘉靖觉得自己已经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了,这么大个圈套,他还没想出一二三来呢,严世藩嘁哩喀喳的就把一切都捋清楚了?
世界上有人能聪明到这个程度的吗?还是如萧风所说,这压根就是严世藩之前想好的后备说辞?
没错,如果是早有准备,这一切就合情合理了,否则严世藩真的聪明得过分了,和之前的聪明程度不一致啊!
严世藩差点气得吐血,他刚才福至心灵,一下子相通了所有的关节,正在为自己的超水平发挥而得意,却想不到太聪明也会变成缺点!
这也正常,想想过去几次的交手,基本都是严世藩考九十分,萧风考九十五分,这次萧风仍然考九十五分,严世藩却一下考了一百分!
这让谁看了都会心生怀疑,是不是严世藩提前就知道了考卷啊,所以做起来特别的顺畅呢?
见两人说的都极有道理,嘉靖把目光转向陆炳,陆炳脑子里正反想了几次,找到一个可疑之处。
「你二位所说,均有道理,不过严少卿的说法中,尚有一个疑点。
严少卿说收买胭脂姐妹的人,让一个女子冒充没能出府的胭脂豹,以熏香和乌金丝劫狱,与老道演戏。
可根据被熏倒的锦衣卫所说,那女子身形高大苗条,武艺高强,与后赶到的胭脂虎站在一起,难分难辨。
京城中,可还能找到第三个胭脂姐妹这样的人吗?严少卿如何解释?」
严世藩既然想通了一切,自然对这个问题有所准备,他冷笑着看向萧风。
「完全相似的确实没有,但安青月的身高,比胭脂姐妹矮得不多,穿双特制的厚鞋,也就差不多了。
胭脂虎还可以故意微微弯点腰,曲点腿,自然就一样高了。至于体型,多穿几件厚衣服就行。
黑夜之中,她又刻意不靠近锦衣卫,锦衣卫又被熏香熏得晕头转向的,自然就觉得两人一模一样了!」
有道理,很有道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很有道理,陆炳默默地看向萧风,心说你还有什么更有力的证据吗?
萧风叹口气:「精彩,实在是精彩,原本铁证如山的事儿,都能被严老大人变成强行五五开,实在是佩服。
只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天也不容人太过女干猾恶毒的。你说,那个女子是安青月,对吗?」
严世藩冷笑道:「我想来想去,京城中再没有一个能假扮成胭脂姐妹的人了,就是她!」
萧风点点头:「可因为张无心受了重伤,安青月一直在府里照顾他,这两天就没出过萧府。」
严世藩哈哈大笑:「萧风啊,你刚才说我严府中人证明胭脂豹没出过府不算数,怎么转眼就忘了吗?
你萧府中人证明安青月没出过府同样是不算数的,难道,是哪位王爷能帮你证明不成?
王爷身份尊贵,自然不会说谎。如果真是他们作证,我就认了,算你说的是真的,不再跟你争辩了。」
在场众人中,有不少人道行不够深,听了严世藩的话,顿时觉得萧风的赢面变大了。
萧风身为两个王爷的道门师傅,让哪个王爷证明一下,只要是事
实,想来王爷也不会驳这个面子的。
又不是让王爷说谎,说实话作证,能有啥问题呢。以裕王和萧风的关系,没准让他说谎作证都行!
可心机深沉的陆炳、黄锦、严嵩三人,却不由自主地心里一颤,不同的是,陆炳是惊心,黄锦是担心,严嵩是开心。
这是严世藩给萧风挖的一个大坑!在这样紧张激烈的辩论现场,这个坑显得格外阴险。
万一萧风真的沿着这个思路去想问题了,真的说出哪个王爷可以证明的话来,不管是哪个王爷,萧风都败局已定。
嘉靖最痛恨的,就是把自己的儿子扯进党争里来。真实历史上的杨继盛就是死在这个上。
杨继盛弹劾严嵩「五女干十大罪」,原本嘉靖已经相信了,严世藩却从奏疏中找到一句「可召问二王」,嘉靖立刻转变了态度。
不但没有追究奏折中严嵩的罪过,还质问杨继盛为何要把自己两个儿子拉扯进来。
杨继盛也算机警,回应一句「不是二王谁不惧怕严嵩敢说实话呢?」
即使如此,嘉靖还是把他下了诏狱,最后被严嵩设计处斩,而他弹劾严嵩的奏折,嘉靖也没再理会过。
此时严世藩挖下的这个坑,只要萧风说一句裕王或景王能证明,他就直接大获全胜了。
嘉靖不会再追究这次事儿真相如何,而会直接相信是萧风设计了严世藩。
嘉靖让萧风当两个皇子的道门师父,就是看中了萧风不偏不倚,把两个孩子当成自己的徒弟而非王爷看待。
若是萧风在此事中,借助王爷的身份来获得党争的胜利,那萧风就不配再当皇子的师父,这次的事儿也就不用再争论了。
到时萧风最好的结局,就是和当初古井女尸案的严世藩一样,被嘉靖罢官,丢掉皇子师父的名号。
从此只能以道门身份协助嘉靖修道,甚至入世观都会被更严密地控制起来。
小冬和老道更不用说了,死定了,不管是不是夏言后人,都得死。
这叫迁怒,为了折腾他们的事,才把皇子扯进来的!为了他们,才让萧风犯了错误的!
没人敢提醒萧风,只能看萧风自己够不够机警了。萧风诧异的看了严世藩一眼,十分惊讶。
「严老大人今天真的是聪明过头了啊,连这种事儿都能猜得八九不离十啊!」
陆炳和黄锦心里同时一沉,嘉靖的眼睛一下睁开了,手里的拂尘也微微发抖。
不要啊,师弟,你不会真的犯了让朕痛心的大错吧?师兄我是那么的相信你啊……
严世藩激动的嗓音都有点哑了,他没想到自己和萧风的终极对决,终于要分出胜负了,幸福来得太突然!
「哦?萧大人这么说,是真的这么有力的证人了?不知是裕王,还是景王啊?
我猜是裕王吧,毕竟景王前两日刚被你训斥过,不太可能半夜在你家里……」
「是常安公主,她昨天带着入画到我府上看望张无心,晚上在我府上过的夜。
因为万岁有过旨意,若是常安公主到我府上,安青月必须贴身保护,所以她俩是住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