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愣了半晌:「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有什么典故吗?我却不知。」
萧风也愣住了,他和胡宗宪都是饱学之士,两个人加起来,只怕没什么典故是不知道的吧。
可这是什么典故吗?若不是典故,那这话就更难以理解了。就是每个字都认识,组合起来一脸懵逼。
胡宗宪先反应过来了:「萧兄,你可否与老道约定过什么暗语吗?这显然是暗语,是怕被人截获。」新
萧风也想到了这一点,可鸽子被截获的可能性是很小的,前面的那首诗,连小冬逃跑的消息,老道也没用什么暗语啊。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张纸条,万一落到别人手里,只怕要比那首诗的通风报信,甚至比小冬逃跑的事儿都大得多!
萧风的目光落在了太极图上,作为入世观的信,信上画个小小的太极图,谁都会觉得很正常,就像个官方logo一样。
就算落在别人手里,也只会认为这个图入世观的每封信上都有,不会加以注意。
但萧风却知道,其他信上并没有过。那这个太极图是什么意思呢?
一黑一白的两条鱼,头尾相连在一起,阴阳相生,正反相随……
萧风一把拿起笔来,在那张纸条的下方,在每个字下写了一个新的字。
「千年怀我略正,是否归去,迟正。
万岁疑你谋反,不可回来,速反。」
胡宗宪吓得一下坐在了椅子上,抬起头来看着萧风。
他眼神里的意思是:看吧,分析了半天,可能还是我说得对呀!万岁这是要鸟尽弓藏了呀!
萧风呆呆的看着那张纸条,然后将纸条缓缓揉碎,脸色发白,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迷茫。
胡宗宪轻声问:「这字……跟上一张纸上背面的字迹很像啊。」
萧风点点头:「单看字迹,确实是二当家的。他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吗?
这两封信距离时间不长,这一点时间,会是又发生什么事儿了呢?」
严世清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帮严世藩寄养儿子,而落得如此悲催的境地。
他是严世藩的远房堂弟,差点就出五服了。而严世藩选中他家寄养严效忠,也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八字比较好。
算命先生说严世清的八字好,是五子登科的命。可当他生了四个儿子后,严世藩告诉他,你就别再生了。
然后把严效忠送到他家里,告诉他,以后这就是你第五个儿子。你既然有五子登科的命,自然五个儿子都能长大成人。
严世清倒是无所谓,他家又不富裕,五子登科也不过是个说法罢了。
这年头,五个儿子的多了,照样穷得娶不上媳妇,登个屁科。
但寄养了严世藩的儿子,那可就大不一样了。严世藩大手一挥,每年给严世清家一千两银子,医药费全报销。
所以严世清家对这个病骨支离,三灾七难的孩子,不仅是视若己出,简直是视若出己,当祖宗供着。
每天烧香拜佛,就希望严效忠能再多坚持一年,这种心态和退休金丰厚的老干部家属没啥区别。
但当严世藩被砍头,严嵩住进墓景房后,那一千两银子的年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严效忠忽然就变成了赔钱货。
因为严效忠的身子太弱,病也太多,全靠吃药顶着。现在公费医疗没了,全靠严世清家买药,压力自然很大。
严世清一看,这样下去搞不好要因病返贫,自然也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供着严效忠的药吃了。
实话实说,严世清要比很多势利小人强多了,他至少没有把严效忠赶出家门,只是把他当一个
普通孩子来对待了。
药该买也给买,只是什么人参汤、珍珠粉、鹿茸酒之类的肯定是没有了。普通人家生病吃啥药,你就吃啥药吧。
但严效忠的身子骨早就被百分百报销的金贵药物养刁了,老干部用不了国产药,眼看着一天不如一天。
严世清也没啥办法,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堂兄啊,你罪名那么大,我没把大侄子赶走,冒险继续养着,也够意思了。万一哪天有啥不测,你可要原谅我呀!
想不到严效忠的不测来得这么快,而且严世藩还没说原谅不原谅呢,锦衣卫就上门了,直接把严世清全家都抓起来了。
严世清都吓尿了,以为严党又复辟了呢,否则严效忠的死怎么会出动锦衣卫来问责自己呢?
他大声呼喊:「效忠的死跟我没关系啊,他是病死的啊,我不是不想给他吃人参鹿茸,是我真买不起呀……」
陆炳冷冷地看着他:「严效忠是何时死的?怎么死的?」
严世清哭喊着说:「就是三天前,他忽然来到我面前,给我磕了个头,说道。
‘叔父,我昨夜梦见父亲在地府受苦,让我帮他鸣冤。我今晚大限将至。
等我死后,不要埋葬。把我放在城隍庙的供桌上,然后就回家吧,千万不要在那里等着,会让你们全家倒霉的。"
我本以为他是说胡话,也就没太在意,想不到当天晚上,他真的就死了呀!
我哭了一场,带着他几个兄弟,把他送到了城隍庙的供桌上,就跑回来了。
第二天一早,再去看时,他的尸身就没有了!我怕跟当地官府说不清楚,也就没报告家里死人。
对别人只说是江西严家来人把他接走了。谁知道他竟然进了京城,他明明已经死了的呀,都没脉搏了!」
陆炳自然让人用了些手段,来验证严世清的话是否属实。但这一家人被折腾得涕泪横流,哭天喊地,却并不改口。
而且夫妻俩加上四个儿子,六口人的说法是完全一致的。就连当天晚上送到城隍庙时,城隍庙里有一只野猫吓了他们一跳的细节,都完全一致。
以陆炳的经验,这家人说的是真话,他也就不再继续动刑了,只是把他们关在牢里,等待作证。
抓捕老道和小冬的那一路人马则十分的不顺利,当赵百户带着锦衣卫赶到入世观时,老道和小冬都已经不见了。
赵百户秘密地寻找了很多地方,但都一无所获。
唯一有点希望的就是那个已经被废弃的善堂,看痕迹老道确实回去过,但赵百户晚了一步。
所以赵百户只能合理推测老道已经和小冬一起逃之夭夭了,他也是这么跟陆炳汇报的。
有了之前和儿子的对话,陆炳对此倒也并不意外,只是在锦衣卫系统中发下命令,严密搜捕。
陆炳并没有让刑部下海捕文书,因为嘉靖并不想让这件事闹得天下皆知。他只让锦衣卫负责此事,就是为后续处理留下余地。.c0m
另一路锦衣卫,此时确实已经到了夏家在江西的老家宗族,并找到了族长询问当年夏言家的事儿。
族长六十多岁,还没有夏言的年纪大,听完锦衣卫的问话,表示自己记事很晚,这些事儿得老爹才知道。
退休的老族长八十多岁了,锦衣卫进门时躺在床上直哼哼,听完锦衣卫的问题后,他眨了眨苍老的眼睛。
「唉呀,老朽实在是太老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确实是记不起来了。能知道这件事的都得在八十左右了。
不过这样啊,官爷不妨暂且休息,等老朽把这些老人找齐一起回忆一下如何?」
锦衣卫觉得很合理,就先去休息了,老族长随即让儿子去把族里八十岁以上的老人都找来。
人生七十古来稀,那时候能活到八十岁的绝对算高寿了,全族找完,也不过五个人而已。
老族长摆下酒菜,请老哥几个喝酒。众人都很惊讶,因为自从八十岁之后,家里人就不让老人们饮酒了。
作为大家族来说,衣食无忧的情况下,老人长寿是子女的荣耀,子女当然不希望老祖宗因为喝一口酒出事儿。
老族长一等眼睛:「老子都不怕,你们怕个屁?你们谁比我岁数大吗?你们谁家孩子不满意,让他们找我来!」
众人都没有,加上确实也都很馋了,于是半推半就地端起酒杯,纷纷做出不情愿的表情,眼睛却盯着老族长倒酒的手,生怕他一哆嗦给自己倒少了。
几杯酒下肚,老人们都找到了青春的感觉,话自然也多了起来。这个年岁的老人在一起,主要就是话当年了。
说着说着,老族长忽然叹息道:「要说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那就非夏言莫属了,可惜为女干人所害。」
老头们都吓了一跳:「老哥哥慎言啊,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夏言毕竟还是罪人,别让人说咱们心存怨念。」
老族长冷笑道:「怕个屁啊,公道自在人心!别说咱们自家人,就是天下之人,有几个不知道夏言是冤死的?」
众人不作声了,老族长又给大家倒了杯酒,忽然说道。
「夏鼎家有几个儿子,你们还记得吗?」
几个老头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我记得好像是两个,有一个被赶走了……」
老族长将酒杯往桌子上一顿:「胡说,夏鼎只有一个儿子!就是夏言!」
夏家是大族,而且是军籍,虽然江西远离京城,但族中子弟在京城中谋生办事之人不少,对于京城发生之事,自然也有所耳闻。
只是他们没想到锦衣卫来得如此之快,也没想到老族长要让他们公然说谎,一时都有些犹豫。
一个老人道:「老哥哥之意,我们自然明白。只是这可是欺君之罪呀,咱们都是就差棺材板上钉钉儿的人了,可子孙们怎么办?」
老族长笑道:「若是说谎骗官差,那自然是有罪,可咱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记不住事儿了,算什么罪过?」
众老头恍然大悟,连连称是,但其中一人仍不太放心。
「老哥哥,听说锦衣卫的手段厉害着呢,咱们这几根老骨头,能扛得住吗?」
老族长点头微笑道:「你们扛不扛得住,我不知道,反正我够呛。所以今天我要尽情地喝。」
说完,老族长连干三杯,满脸通红,哈哈大笑。几个老头相视而笑,也举起酒杯来,互相劝酒。
他们回忆起年少之时的荒唐事,回忆起金戈铁马的戎马生涯,回忆起夏家的荣光和骄傲。
老族长的儿孙们几次来劝说老人们别再喝了,都被老族长拿拐杖赶了出去,只能无奈地苦笑。
第二天早上,老族长仙逝了。其他几个老人也因饮酒过度而趴下了。风烛残年的人,经不起这样的激动和大醉了。
锦衣卫去讯问之时,老人们一口咬定,从没听说过夏鼎有第二个儿子。
锦衣卫有心要把人带走审问,但别说子女阻拦不许,就是他们自己也觉得没啥必要了。
这些老人看起来也没几天活头了,真弄到监狱去,可能不等用刑,就得没气儿了。
指挥使的命令是不许把事情闹大,要尽量悄***的。既然不能大肆抓人,就没必要引起全族的公愤。
为此当地锦衣卫的人,只能写了个报告,说夏家老人都想不
起来有这回事儿,是否要动用些手段?
陆炳收到回信,否决了动手段的提议。锦衣卫的「动手段」,包含两方面的意思。
一是掌握了证据,通过动刑,把口供逼出来,做成铁案。
二是没有证据,但皇帝希望这个人有罪,那就要找人做伪证,把证据链搞完整。
陆炳否决了动手段,一是因为那些老头禁不起动刑了,锦衣卫虽然不怕死人,但也不喜欢无用的死人。
二是这次的事儿很敏感,皇帝是否希望这件事儿是真的,还不好说,所以还是保持客观更好一些。
而这时,陆炳也刚好收到了萧风的信,他没有耽搁,立刻送进了西苑。
嘉靖皱着眉头看完信,也陷入了深深的矛盾中。
从他心里,他肯定也是希望能够开疆拓土,消灭日本的。可他毕竟是个皇帝,还是个很精明的皇帝。
远征日本,意味着萧风的兵权将进一步扩大,原本临时的天下兵马统帅,一下子就要无限延长下去了。
之前所有人都反对萧风掌握兵权,只有嘉靖坚决的支持了萧风。因为他信任萧风,非常信任。
可现在现实告诉他,萧风有可能骗了他,而且在他最在乎的事儿上骗了他,他还能那样信任萧风吗?
如果萧风不可信任了,那么萧风手里的兵权就变成了一把双刃剑。昨天杀倭寇,今天就可能用来争夺天下!
「黄伴,去把徐阶、高拱和张居正都叫进来,朕要听听他们的意见。」
徐阶等人自然早已知道街上之事,只是嘉靖不找他们,他们也就装聋作哑。当嘉靖问他们此事该如何处理时,三人态度各异。
张居正率先表态,表示自己不相信萧风会有欺君之事,也不相信萧风会有贰心。
此时正是国运关键时刻,当允许萧风率兵出征日本,眼下之事,等回来再说。
高拱表示反对,他倒不是说萧风就一定是欺君了,或是有心谋反作乱。但他认为手握重兵者,不可君臣相疑。
「万岁,若是你没有怀疑萧风欺君之心,此事尚可继续。但既然已经有了此念,万不可再让萧风领兵了。
攻克日本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难道在这段时间内,万岁每日都要忧心忡忡的度日吗?
此事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萧风确实欺君了,二是此事是个误会,有人暗中陷害。
若是第一种,那萧风绝不可再领兵,这没什么说的!若是第二种,误会拖久了,也会弄假成真的呀!」
嘉靖点点头,觉得高拱言之有理,他的目光看向徐阶。徐阶一直没说话,皱着眉头反复思量。
此时见两人都说完了,嘉靖一直在看着自己,徐阶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表态了。
「万岁,臣以为,凡事谨慎为好。臣不相信萧风有贰心,但事关社稷,却不能靠感觉行事。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其有者,若无则喜;信其无者,若有则丧。
日本已是强弩之末,派一大将即可,未必一定要萧风亲自前往。还请万岁三思。」
嘉靖点点头,徐阶说得很中肯,这番话翻译过来就是,小事可以赌,大事是不能赌的。
就算萧风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的可能没有欺君,也不会造反,但还有个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萧风就是欺君了,万一萧风就是要趁机造反,这样的后果,谁能承担得起?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像有人跟你玩俄罗斯轮盘赌,你只要开一枪,就可以得到一笔钱。你只有六分之一的可能性中枪子儿。
六分之五的胜率对六分之一的输,从概率上来看,绝对是赢面巨大
的赌博。但实际上除了债台高筑,走投无路的人,几乎没有愿意去赌的。
因为赢面虽大,但万一输了的后果,是无法承受的。所以,有些事儿是不能看输赢概率的,而是要看结果是否可以承受。
所以如果你正喜欢一个人喜欢得死去活来的,但身边有很多人反对,那你一定要好好考虑考虑,万一对方是个渣渣,这个后果你能不能承受……
嘉靖显然是不能承受的,而且他认为徐阶说得没错,打一个已经没了爪子和牙齿的日本,怎么就非你去不可呢?
此时徐阶又加了一句话,让嘉靖大吃一惊,彻底下定了决心。
「此次国运之战,两线皆胜,萧大人已经功高盖世,若不分点功劳给别人,万岁何以赏之?」
「票,催,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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