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跟随我很久的校尉匆匆入内,对我跪地施礼后迅速站起身来。抬头看了我几眼却没有张嘴说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从一堆案牍中缓缓抬起头来,不耐烦地扫了他一眼,开口说道:“有事就说,有屁就放。别吞吞吐吐,像个老娘们儿似的。”
他再次低首抱拳说道:“大将军,原先我手下的一名兵卒回来告诉我:傅将军和那位新来的参谋将军,在下面的一个村落里当众杀人,搞得乡民群情激愤。具体什么事儿我也不太清楚,您最好过问一下。”
我斜了他一眼,点头说道:“就这点事儿啊?来人,把他拉下去,先打三十大板。”
呼啦啦上来几个侍卫,按着他的肩膀就要拉出去用刑。
那名校尉一边挣扎一边圆睁双目冲我喊道:“刘将军,我也是一片好意,你这是为何呀?”
我轻轻挥了挥手说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敢把差事交给他们二位,就表示了对他们的绝对信任。事情办好了还是办砸了,他们回来自会向我交代。
你们其他人有什么疑问,也可以当面质询。
自己都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就背后乱嚼舌头。我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先领三十大板再说。我从小就十分讨厌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都是些大老爷们儿,有什么都给我摆在明面上。
绝不允许在小爷我的眼皮子底下,自己人搞什么窝里斗、内耗那一套。
同时传令全营,今后谁要还敢在背后说那位宋先生的坏话,都先拉出去打三十大板。有什么委屈,随后再说。”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两天前开始说起。
宋琦接到临时任命,倍感身心鼓舞。便紧紧跟随着傅青山将军,开始了一系列的操作。
这一日他二人一同骑着马,行至下辖的一个大村落中查看均田的情况。
当地有一户大财主,姓钱,家有良田百顷。他对当地的这些泥腿子,在红巾匪寇的撺掇之下,要强行划分自家的良田充满了强烈的抵触。
这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别人要拿刀来割自己身上的肉,放到谁的身上,谁也不会答应。
宋、傅二位将军问明情况之后,便开始商议起来。
参谋将军宋琦的意见很明确,杀!而且要当众斩杀,杀鸡给猴看。否则均田的工作就无法正常进行,我军也无法在老百姓心中树立威望。
傅青山将军倒有些犹豫了,说道:“我们天天打仗,杀个个把人很容易。但我们刚刚竖起替天行道的大旗,处理任何事都要慎重,毕竟我们和土匪是有区别的。
杀他之前,最好小心了解一下他的为人,在百姓中的口碑如何?做过什么恶事?该不该杀?必须得服众。”
宋琦斩钉截铁地挥手道:“傅将军不用有太多的顾虑。这点小事更用不着向刘将军请示,我们自己就拿定主意了。
当下均田是头等大事。谁敢从中作梗,杀无赦。
乡民们只会双手赞成,这就叫顺民意而循天理。”
原先大大咧咧的豆芽儿,明显是感到了自己肩上的负担沉重,额外多加了几分小心。还是详细询问了那位钱大老爷家里的具体情况。
这位钱大老爷算是财主里的另类。
他虽然家有良田百顷,富甲一方,但生活并不十分奢靡。家中只有四个妻妾。
城里稍微富裕点的人家,就敢三妻四妾。从这方面看起来,他做的相当收敛。
而且他家的这些财富,是经过代代相传,逐渐累积起来的。更难得的是这位前大老爷和他的佃户们一样,还保持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平日里也没有做出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
真到了灾荒的年景,也会偶尔搭起粥棚,布施灾民,救济穷人。所以民间口碑并不是特别坏。
望着这位不傅将军不展的愁眉,参谋将军拍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别瞻前顾后,想那么多了。我们来个公审,他的生死,就交给老百姓们决定。出了事儿我兜着。”
于是最终在一大片空地上,在一座提前搭好的土台子上,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全民公审。
满脸是血的钱老爷,被五花大绑着推了上去。他的面前放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铡刀。
参谋将军宋琦当着众人高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老少爷们们。你们可曾想过?自己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整日不息的劳作,却经常饿着肚子。一家人破衣烂衫,朝不保夕。
而那些财主老爷们整日游手好闲,家里却有大把的金银,吃不完的粮食。
是因为他们的手中拥有土地良田。
我们红军义军,是真正的替天行道,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使得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服。
让黎民百姓不再受富人的盘剥与压榨,我们还要降低税赋,让穷苦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可是现在你们面前的这位钱老爷,不许我们分田地给大家伙。对这类公然对抗,冥顽不化的家伙,只有杀之而后快。
今天,他的生死就交给大家伙了。你们若想分得良田,支持我们红巾义军为黎民百姓出头。就请大声喊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众人便情绪高涨地同时挥手大喊:“杀!杀!杀!”
看到众人这么热烈的反应,原本还有些担心的傅青山将军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
参谋将军也满意地点了点头,吩咐一旁的兵卒道:“准备开刀问斩。”
正在这时忽然从人群的后面,走出一个衣着考究,双眼红肿的女人。
她默默的走上土台,便双膝跪倒在了参谋将军的面前。
宋、傅二位将军都愣住了。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但围在四周的乡民人人却心知肚明,那个女人便是这位钱老爷的正妻,也就是大夫人。
女子缓缓开口道:“青天大老爷,我们家中人丁兴旺,但唯有老爷一人是顶门立户的。杀了他,我们这一家子就全完了。
恳请老爷开恩,只要能放他一条生路,我们家的良田都不要了。”
说着她又站起身,转身望着台下的众人说道:“各位乡亲,你们也都拍拍良心,我家老爷从未亏待过你们,从没有拖欠你们的工钱。遇到灾荒年景,还布施各位乡邻,也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们就这么盼着他早点死吗?”
台下的众人都纷纷低下头去,不再吭声了。
那位跪在铡刀前的钱老爷此时却猛的抬起头来,声音嘶哑的吼道:“夫人,你不用求这些匪寇。
我家的良田,也是祖祖辈辈,辛苦劳作挣来的。他们现在要分了田,就等于往我心上捅刀子,活剥了我的皮。
还不如让我挨一刀,死了痛快!”
看他是如此态度,宋、傅二位将军还没来得及表态,台下的众人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又几乎同时高举双臂,异口同声的大喊道:“杀!杀!杀!”。
参谋将军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轻轻叹息道:“夫人出面求情,若你能迷途知返,积极配合,本将军倒是未必要一定取你性命。
可目前来看,你是打算顽抗到底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宋将军站起身轻轻挥了挥手,暂时止住了台下民众的喧嚣。
他大声说道:“我红巾义军言而有信,只为天下万千黎民百姓谋福利。谁敢阻拦,便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是与整个天下为敌。”
说着他猛然转身,大手一挥,喝道:“开铡!”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钱老爷人头落地。
那位夫人看到眼前的一幕,当即昏死过去。一场席卷当地的均田风暴,由此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