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六日,后金皇子黄太吉一部及北方草原联军,合计四万余人,越过平地松林,借道科尔沁草原,随后自北向南,穿过了喜峰口、龙井口、洪山口和大安口。
后金联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接连攻克遵化、蓟州、香河、通州等处,俘虏精壮丁口数十万人,至二月十日下午,开始兵临北平城下。
大周朝的君臣们怎么也没有料想到,黄太吉居然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长驱直入,直捣北平。
他这是疯了吗?居然敢轻敌冒进,深入大周腹地,难道不怕大周朝的勤王兵马群起围攻,难道这些草原上的骑手一点儿都不怕死?
一开始,大家都有些惊慌失措。今上当即命令兵部尚书田冲大人负责京城防御战,并下令“京师戒严”,还下令从全国抽调军队进京,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个到达北平的,是辽沈总兵曹兆文,闻讯立即率军进入关内,他名下部队与后金兵在广渠门前激烈交手,依托城墙优势,却依旧溃不成军。
此战中,曹兆文英勇战死,数十名游击、参谋被擒,六千余名精兵成了后金黄太吉部的阶下之囚。
一时间,京师震动。
很多外地援军听到消息后,聚集在保州、津门一带逡巡不进,观望形势,京师形势危如累卵。
当时,北平城中尚有京营士卒将近八万人,但他们军心不稳,且分布于长达二十五公里的城墙之上,只能勉强确保城门不失,对于城下后金部队,根本不敢出城野战。
值此大好形势,黄太吉名下部众及草原联军高层,都不禁飘飘然,有了得陇望蜀之意。
“贝勒爷,要不干脆一鼓作气,发动这些被俘虏的精壮丁口蚁附攻城,消耗守军战斗意志,说不定还真能觑得一个机会,杀入北平城中,赚得一份天大的功劳?”护卫校尉鳌拜说道。
草原联军首领吴克善也赞同此议,“这次也是机会难得,大周边军也有些松懈了,不然也不可能让我等轻易进入关内。现如今,关宁主力困在锦州前线不能轻动,大周朝稍有战斗力的那只机动部队,又在西北忙着剿匪。就北平城墙上这些兵油子们,估计只需要十天半个月,就能打得他们精疲力尽,哭爹喊娘。”
黄太吉却一口否决道,“大周江山犹在,不是一日可破,取之容易,守之不易,不如精兵强将,以逸待劳。”
言下之意是说,大周王朝虽然衰弱,但国力依旧强盛,想要短时间内覆灭大周王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还不如见好就收,就此退走。
“四贝勒此言大善。对付大周,如伐大树,须先从两旁斫削,则大树自扑”。”黄太吉身边幕僚范文程也补充说道,显然是赞同黄太吉就此退兵的主张。
但范文程也表示,“不过我们来也来了,好歹也要试一下北平京营的斤两,看一看他们的实际战斗力如何,也算是为下次攻城积累经验了。”
范文程还真是一只老狐狸,既站在了黄太吉的立场上说话,又很好地照顾了鳌拜、吴克善等人的面子,一时间,账内氛围和睦,其乐融融。
既然定下了计策,要尝试性攻打一番北平城池,那便须得在北平城下扎下坚固营垒,好好地筹谋一番了。
吴克善便说道,“现在大军兵临城下,各处都是乱糟糟的,喊杀声不断。我妹妹海兰珠这一段日子,从军征战,不敢叫苦。但我想,也没有必要让她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这些大老粗,在火炮的轰隆声中甘之如饴,安然入睡。要不便让她们这些妇人,住得稍远一些,也省得咱们打起仗来,因此而分心。”
这次黄太吉借道南下,只是去科尔沁草原打了一个转,因为整日里忙于军务,他还没有来得及和海兰珠同房。
大军从喜峰口悍然南下,攻克遵化、蓟州等地,俘虏了不少姿色上佳的官宦人家小姐和商户闺中女子,军中一些老色鬼,都自恃身份,各自点了几个有些头脸的女人给自己暖被窝,这种事情多多少少,也影响了将领们拔刀的速度。
将这些貌美妇人转移到后方,倒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
“却也不是不行。那你想把她们转移到哪里?”黄太吉笑道。
“我妹妹说,早就听说紫檀堡号称小金陵,有着各种各样新鲜好玩的趣事儿,消息都传到草原上去了。这次既然顺道过来,如果可以的话,她便想着去紫檀堡走一走,看一看。”吴可善说道。
“紫檀堡?”黄太吉迟疑了一下,随后便道,“你不提起来,我都差点忘了这个地方了。早就听说顺天府境内,出现了一种高产作物,叫做什么土豆,便是出自紫檀堡农作物实验园。这次我们既然过来了,也须得带一些土豆种子回到关外,看能否在辽东一带种植。如若能够移植成功,功劳将不下于俘获百万丁口。”
“既是这样,我便主动请缨,将整个紫檀堡掀一个底朝天,不搜出土豆种,我绝不回来。”鳌拜主动说道。
黄太吉总觉得鳌拜这句话,说得有些怪怪的,但又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他便笑道,“仔细些,快去快回。”
吴克善也跟在后头说道,“等等我,我也要去。”
二人点齐两千马步兵,护送着数十辆马车上的上百名貌美妇人,又有数百名包衣奴才随行,向二十里外的紫檀堡进发。
此时,周进正趴在紫檀堡城墙上,注视着远处敌军旌旗招展,脸上的眉毛都愁成了一个“川”字。
“跑吧,咱们快跑吧,我那里还有几匹好马,咱们偷偷地打开城堡大门,说不定还能死里逃生。”大兴县马房掌房太监赵公公急切地说道。
赵公公心里恨不得直骂娘,上次大兴学案,我是竭尽全力给你周进提供方便,帮你铲除了陈耀北、刘顿这两个倒霉鬼,助你彻底掌握了大兴县衙的局势,可如今,女真鞑子兵临城下,我这个马房太监,说开溜也就开溜了,偏偏你要给我捎来一个口信,说什么助你死守紫檀堡,我若不来,倒显得我胆小如鼠,对大周朝不够忠心了,你说晦气不?
可是这紫檀堡,就凭你手底下那支顺天府团练,凭借着韩奇在东城兵马司的三五百名亲信和我本人掌握的那数百名兵丁,再加上你那所谓万柳园保安队,怎么就敢单挑气势汹汹的女真鞑子?
“要知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呀。”通过望远镜,眼看着后金主力位置,分出一支军队向紫檀堡方向而来,赵公公越发急迫道。
“怕什么,咱们不是还可以据城而守么?”韩奇还年轻,浑然不惧道。
“你呀你,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现在不同以往,不是以前那些平庸官员,可以任由你们拿捏,现在来的可是女真鞑子,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啊。”赵公公急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韩奇淡然一笑,并不以为意。
许久之前,锦乡伯府就发现周进在紫檀堡所谋甚大,连他们韩家在西山煤矿所储存的数万斤炸药,都被周进这厮借去不还,也不知道拿去做什么了,紫檀堡附近开发建设时,也是周进一手掌控,从五城兵马司匠作营借去的那些工匠,至今都没有归还回来,说是被王熙凤、林红玉二人带到金陵去了。
匠作营在紫檀堡,究竟做了什么手脚,那数万斤炸药,又究竟藏在了哪个地方,想到这里,韩奇竟然忍不住,隐然有一些兴奋之意。
这也是他听说周进作为顺天府团练副使,决意坚守紫檀堡后,他便也假装带人过来,劝说周进回城,顺势留在了紫檀堡的真正原因。
世人都说周进之所以不肯回到北平城中,是因为他作为万柳园的幕后老板,对万柳园承担有安保责任,若是被女真鞑子一把火烧毁,他怕是要被赔得倾家荡产。
但韩奇却知道,周进这是在博旷世奇功啊。
周进究竟是把那些炸药藏在了哪个地方呢?是藏在了紫檀堡工业园地底下,还是藏在了酿酒场地底下?亦或者是藏在了万柳园某处宅子地底下?
一想到自己所住的宅院下面,竟然埋了数万斤炸药,韩奇感觉自己两腿下面凉飕飕的,很有些蛋疼了。
万柳园此时已空无一人。吴克善本想让妹妹住到万柳园去,但鳌拜却固执己见,将车上妇人们,都安排在紫云阁客栈住下了。
“这是为何?”吴可善不解道。
鳌拜解释说,“万柳园太大了,房子也太多了,房子与房子之间,相距比较狭窄,骑兵冲刺不起来且不说,还特别担心有人纵火,怕是会让南朝这些狗崽子们产生一些不应有的心思。还是紫云阁客栈好,大家都住在一块儿,四周又比较空旷,不怕他们玩弄心机。”
“那也行。”吴克善笑道。后金早就在紫檀堡安排有眼线,知道忠顺王陈西宁和内阁首辅张楚,都曾下榻紫云阁客栈,想来环境和设施都还不错。
不过,鳌拜还是有一些不放心。“这次回去以后,咱们的军纪也该好好地整顿一下了。大家都想着抢夺金银财宝,抢夺貌美妇人,遇到难啃的骨头,就呼啸而去。像这座紫檀堡,横亘在咱们眼前,让我这心里面直打鼓,生怕他们冲杀出来。”
“这您就是开玩笑了。”吴克善知道鳌拜是黄太吉手下第一亲信之人,并不看在他年轻的份上,就有所轻视他,而是附和着说道,“将军有这份警惕是对的,但南朝的兵马嘛,咱们也交战过无数回了。就孙绍祖那个草包,竟然自称南朝第一勇将,你要说躲在紫檀堡里的这些鸟人们敢冲出来,把我头割下来都不信。”
鳌拜一想也是,他笑道,“孙绍祖是草包这句话,咱们私下里说说可以,但切莫要向外说了。大汗本着千金买马骨的心思,封他做了三品总兵官,位置在我之上且不说,还让他娶了七贝勒的女儿为妻。你这话若是让孙绍祖知道了,告到了大汗面前,即便是四贝勒,也不好替你这个大舅子说话。”
“那是,那是。”吴克善满脸堆笑,阿谀奉承道,“我也是见咱俩意气相投,有着共同话题,这才说了几句心里话,在外人面前,却是一个字都不会透漏的。”
二人看着诸多妇人安顿好了以后,便屯兵在紫檀堡之前,动起了歪心思。
如今,大军集结在北平城下,正忙着打造攻城器械,不可能匀出工匠,放在紫檀堡这边来。
但鳌拜、吴克善还是命令手下一批杰出骑手,向着紫檀堡内的守军,远远地抛射弓箭,虽然城墙上的兵丁早有防备,躲在了墙垛、战棚下面,但偶尔也能射中一两人,引发了城墙上不大不小的几次骚动。
“果然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废物,看到弓箭就知道躲,也不晓得反击一下。”吴克善一边观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他们始终躲在城堡之中,也不是一个办法啊。我这次前来,将这些妇人们安置、保护好,倒是在其次,还得收集一些土豆种,带到关外去。现如今,他们坚壁清野,附近连个活人都没有,紫檀堡不攻下来,我怕是没法完成任务了。”鳌拜咋舌说道。
紫檀堡虽然占地不大,但其城墙经过改扩建以后,高达二丈五尺,哪怕是有攻城器械在手,也不是轻而易举之事。更何况他鳌拜手中,连云梯都没有一架。
“罢了,罢了。主战场不在这里,便放过这些鸟人们一回吧。”想了半天,鳌拜终究是强忍住心中一口气,打算就此作罢。
反正他手上有着两千马步兵,不怕顺天府通判周进,凭借着一千八百团练,胆敢杀出城来咬他。
但鳌拜做梦也没有想到,周进这厮虽然不敢出城,但他却敢满嘴喷粪。
夜深之后,紫檀堡内鼓声大作,吓得鳌拜立马站起身来。
“什么情况?”鳌拜大声喝道。
兵丁们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说出口。
眼看着鳌拜就要发火,那名兵丁连忙解释道,“他们骂人的话太难听了,奴才实在是不敢学舌啊。”
鳌拜气呼呼地冲到帐篷外面,侧耳倾听了一回,感觉气急而笑,“周进这厮心虚了?凭这些污言秽语,就想让我们退兵?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