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拿起自己位置前的红漆竹筷,又夹了一块水晶虾仁,放到嘴里细细地品尝,两只眼睛还闭了起来,就像一位美食评论家般,充分感受了一下虾肉在嘴里滋味,然后一脸我要开始表演的神色,侃侃道:“吃虾,讲究口感与鲜甜。南溪里有很多鲜美的河虾,这种虾味道甜美,但是肉质松垮,这九节大虾怕也是外地运过来的,只是路途坏了这海产一个鲜字。东山岛的虎斑虾呢味道甜美口感结实而且爽脆,这与它们的成长环境有关。”
梁川讲吃虾,从虾的成长开始讲,几个人未曾听过这种奇闻轶事,都被梁川吸引了过来。梁川接着说道:“龙海县东山岛出产的虎斑已经可以算是世间极品,但是有一个地方的虎斑比东山岛的更为极品。”
郑祖亮道:“竟然还有比东山岛的虎斑还鲜的海产品吗?”
梁川道:“这个就多了,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岭南一些江河的入海口处,出产的虎斑口感味就更胜东山岛的一筹,能兼具河虾之鲜,又有海虾之脆。吃虎斑虾,要看这虾的背部的虎纹,花纹越深,虾品质越高,岭南的虾人家已经不称虎斑了,称为鬼虾,就因为背部的花纹太深,如同鬼魅。”
“你们肯定会问,这什么这样的虾会最好吃?”梁川看了一眼三个正听得入神的人。自顾自地说道:“因为这里的鬼虾吃的都是一起生长的奄仔蟹夹碎的海贝海虴,纯天然的海产品,加之海浪汹涌,运动量大,所以产出的鬼虾天下一绝。”
有阅历的人对经过会感兴趣,而年轻人一般喜欢追求结果,比如石头,这些什么哪里的虾好吃为什么好他不感兴趣。他也夹了一块虾肉,吃进嘴里,确实与平常的河虾味道不一样,急切地问道:“你说了老半天,也没说这虾肉怎么做好吃!”
小屁孩你懂什么?梁川心里腹谤了一句,接着说道:“吃,如果仅仅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那就太俗了,嘴巴满足了,精神也需要满足,石头啊,饭桌有时候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学习的。酒品即人品,你能从酒桌上看出来一个可以交还不能交,可以看出来一个人的水平背景,这都是可以学习的地方。”
郑祖亮知道梁川有点见识,他的家乡有很多与众不同的地方,上次梁川说的泡茶之法就让他向往不已,没想到梁川在饭桌上也是天南海北信手拈来!自己自认知道的东西够多了,但是听到梁川讲的什么虾好什么鬼虾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他听着梁川教导自己儿子的那番话更是一针见血,宽慰地说道:“梁川兄弟所言极是,可惜我这小子年纪尚幼,无法体会兄弟的苦心用意!”
“刚刚说到哪了,哦,现在咱们进入正题!”梁川接着说道:“我喜欢的虾有三种吃法。第一叫醉虾!”
有点名堂!虾还会醉?自古只有听过酒不醉人人自醉,没听过醉虾的。这种菜的做法闻所未闻,几个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
几个人的表情略有不同,都想知道这虾如何醉法。梁川接着说道:“吃虾讲究的鲜香,而今天郑老爷家的厨子却将如此美味去爆炒,完全吃不到了虾肉的鲜香,这就不可取了。醉虾呢,取上等的绍兴状元红,将活虾剪掉虾枪、虾须、虾足,放入腌罐之中,再将黄酒倒入,放入辣椒、姜、葱、酱油和盐,美酒虽甘可是活虾喝不得,在腌罐中一会就会醉死,这就是醉虾,既可口尝鲜虾之美味,又能吃到上等黄酒之甘甜,让人回味无穷,口齿留香啊!”
梁川讲得几个人一愣一愣的,眼睛仔细观察,几个人的喉头偷偷地耸动着。他们不知道这醉虾的滋味,但是这上等绍兴黄酒状元红的滋味他们可是知道,绍兴人家生儿子盼高中,埋着黄酒待高中状元的时候取出来饮用,这就叫状元红了,千金难买状元红啊。
梁川话里有一味原料叫辣椒,郑祖亮只听过花椒没听过这东西,不知何物,问道:“不知这辣椒是何作物?”
梁川一拍脑袋,大呼说漏嘴了,这辣椒明代才传入我国,现在去哪里找辣椒给他们做醉虾,忙解释道:“这辣椒口感独特,我朝境内并无种植,从清源县从船朝东南而下,到达吕宋岛,那里也许有这种物产,不过也是从别的地方引进吕宋岛的。”
郑祖亮一听此言大惊:“莫非梁川兄弟去过吕宋岛?”
梁川摆摆手,说道:“我连凤山都没有出去过,如何能去吕宋岛!”
郑祖亮的眼界并不隅于兴化凤山这小小的地方,相反他是有大报负的人。早些年他就将生意看准了清源这个宝地,因而,他也听说过吕宋岛的名头,没想到今竟然从一个何麓小农的嘴里如此随意地说了了来。
况且梁川看似一介小民,他可没瞎到真信了梁川的鬼话,一个农民能有这些见识,那他郑祖亮看人观色的本事不是全看到狗肚子里去了。
郑祖亮自认苦读二十年圣贤书也不可能从书中知道吕宋岛,郑祖亮心下越来越重视梁川,还想着将自己的女儿配给梁川,可是自己打小宠坏了这个女儿,养成了泼辣蛮横的性子,她不肯的事情,自己倒可能把这桩好事促成坏事,再说了梁川只怕还不愿意呢。
倒是自己的这个外甥女若萦,虽说梁川有配有家室,可是不也是正好,日后嫁人也是周围几县寻一个富家土财主的子弟,有甚出息。
别看是梁川高攀了他们郑家,往后几年仔细瞧着,若萦能在梁川身边,只怕是他们老郑家祖坟上冒了青烟了,谁攀谁还不一定呢,不信走着瞧。
郑祖亮极力想促成这事,否则也不会这么力挺梁川,只是自己这个舅哥狭隘了。外甥女都看得出来梁川奇货可居,主动把人家请到家里来,郑益谦也不始终不拿正眼看人家一眼,在他眼里梁川就是狗肉上不了宴席。
郑益谦哼了一声,道:“绍兴状元红,你喝过没有,你可知道这酒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别说喝了,你还想拿来做醉虾!”
丫鬟又端了几盘菜上来,一道红烧鸡块,一盘开屏鲤鱼,意味着大吉大利。还有几道小菜,菜色比梁川家的年夜饭强不知道几个档次,但是比起郑祖亮家的佳肴细脍也差了几个档次。
新菜上来,梁川捡起筷子挑着几样精致的菜夹了几口,塞进自己的嘴里,果然专业的师傅做出来的菜味道就是好,虽然艺娘做的菜也不差。梁川被郑益谦一连用三个你字呛了回来,应道:“那是,状元红我也没喝过,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况且这不习惯黄酒那个味道人的比比皆是,众口难调,这醉虾也不是每个人都吃惯。所以呢,第二种就是白灼!”
“白灼虾顾名思义,就是鲜虾不经过处理,原汁原味地扔进清水锅里烧煮,锅下的火要用猛火,白水烫虾时间不能太久,不然虾就老了,这样煮出来的虾才能保持虾的原味。”
“就这么简单?”石头问道,“这么简单我也会做!”
梁川没有反驳石头,这确实是一道最简单的菜,“做每个人都会做,但是吃的人就能感觉出来差距了。”
“最后再上一碟扬州的酱油,加点镇江的陈醋,醮着白灼出锅的大虾,那味道,啧啧!”
一桌饭菜,就梁川的筷子雨点般地落下,其他三个人动都没都过,不是他们不饿,但是这些菜色虽然精致但是年年吃月月吃,逢年过节都是这几样,吃也吃腻了,懒得动筷。
听着梁川的话,却是讲得他们的喉头不住地耸动,嘴里已经咽了好几口口水,人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得不到的,吃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郑祖亮是个文人仕子出身,这个朝代的文人骨子里崇尚的天人合一,大道至简,不管是文风还是艺术追求的都是简而不约,意境至上,这种烹虾的方法和梁川之前说的煮茶的方法有异曲同共之妙。他闭上眼睛细细体会这种烹饪方法,最后摇摇头道:“以前吃的虾都白吃了。虾味本已鲜极,再加烹饪材料只会减弱了虾的鲜,而不会给虾增色,白灼能吃到虾的原汁原味,这种烹饪方法真是天人之法啊。”
郑益谦是个粗人出身,他不理解这样怎么会好吃,做菜就得大料大酱死命往里加,味道才会重,才会浓,那醉虾肯定好吃,这样白灼法,会好吃?
“大官人别急着感叹,这最后一种吃法连我都要感叹,那才真的叫做天人之法。”
郑祖亮今天大开眼界,梁川这小子嘴里说的,哪怕是吹牛扯谎他也觉得梁川相当有本事,能把他和他大舅哥唬得一愣一愣的,“张兄弟你就不要卖关子,最后一种方法说吧。”
“生吃。”
三个人全愣了。一连说出醉虾和白灼,三个人还翘首以盼梁川能再说一样何等难做的美味,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连做的不用做,直接生吃?要说白灼那已经是够省家伙的了,现在连家伙都想省了,老祖宗发明的锅灶是干嘛用的?
这下连郑祖亮都接受不了,笑道:“梁川兄弟,这个吃法。。。哈哈,我们可不敢恭维啊。醉虾虽说也是生的,但是尚且有黄酒相伴,就像生蛇胆伴烈酒能入喉,这没有任何东西佐伴,直接生吃,那不是茹毛饮血,与野兽不异了吗?”
梁川心里笑道,莫说你们,连老子我都接受不了,这可是岛国独有的吃法啊。
郑祖亮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两人势同水火,自己再强摁牛低头喝水,只怕好人做不成,落得了一身臭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