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化县衙内,梁川这是三进宫了,虽然每一次都比上次强了不少,先是阶下囚,然后是来县衙办事,最后是变成知县老爷的座上宾,前后的时间也很短,但是地位不一样了。
面见知县老爷,这个是什么概念。这么说吧,梁川原来是整个天朝公务员系统食物链最底端底端的一名小科员,也许奋斗二十年可以升为股级干部(唤作不入流),然后享受科级待遇,这已经算是走上人生的颠峰了,但是这时候他要找他们局长汇报工作的时候,还是要战战兢兢地站在局长办公室外,等着局长梳洗着装完毕后,才能诚惶诚恐地走进局长办公室。
而他们的局长要找县委书记,就参照梁川找局长汇报工作吧。
此时的梁川直接跨过了好几级,就相当于是一个在乡下养猪的老汉,有一天县委书记心血来潮找他去聊一聊今年母猪的配种情况,地里的庄稼收成情况。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基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说实话,上辈子梁川连安保的时候都没见过县委书记的尊容。在这个时代尊卑等级越严重的年代,有幸成了知县的客人,这不知道算不算是风水轮轮转,明年到我家。。
兴化衙门内,办公的明堂后边就是知县住的别院。进了宅门往西边拐,有一个花厅,这里就是知县老爷会客的地方,古代地方政府的官员必须住在衙署内,出于履行职责、方便工作、环境安全和廉政保密等多方面的需要。
梁川领着辛无病,两个人被衙役带到了花厅里面,梁川和辛无病两个挺知趣的,像两根木头一样杵着,去人家没有主人家同意,家里不能随便乱坐。
这个时候的夜里风寒冷露重,知县老爷上了年纪,身体已大不如从前,回府后便于换了一身便服。客厅里摆放着几副字画,落款都是梁川不认识的名字,字倒是写得周正浑圆,至少在梁川这个不会书法的人看来,那是相当不错的。墙上的字都是楷书,没有半副丑书。
辛无病点评了一下几副字画,评价都很高,但是这个东西梁川眼里也就知道几个人,苏黄米蔡,可惜年代还没到。
知县老爷一脸春风地从偏房里走了进来,梁川两个人赶忙弯腰行礼。对于这个土地公,起码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至少人家的人生成就比自己高,对于有本事的人,自己要知趣一点。
“坐,别站着。”宋知县自己坐下来以后,也没让他们两个人站着。
“我们站着就好啦。”梁川一脸真诚地说道,对别人的那种恭维假笑,他可不敢拿来糊弄这些官场的老狐狸,只会让人反感。
近距离看宋知县的外貌会比这些普通人保养得好很多,比起郑祖亮他们这些有钱的商人,也差不了多少,这老头透着一股子的精明,给人一种庸庸碌碌的感觉,但是你细细看他们的眼睛,就会发现他们的眼睛里都藏着世故。
“我还差点看走眼了,说说看,你的老师是哪一位,在哪个书院学的这身文采!”下人研磨了一盏茶,茶碗还是建盏的曜变天目碗,后世的奇珍!
梁川看着那个碗眼睛都直了,有一只这种碗传到岛国,刚开始只在几个幕府将军之间流传,辗转之后传到了三菱公司的老板手里。三菱老板认为这是天下至宝,自己不配使用,只敢珍藏着,最后就变成了岛国第一的国宝。
梁川可不敢直接跟他讲自己毕业于下马坊农业学院,宋知县也不可能认识,只能说道:“知县老爷,那个都是朋友乱叫的,当不得真。我没有老师,老师籍籍无名,早已离开人世,世上也没有留下只言片简,您不认得。”梁川不知道把自己几个老师说死了,后来被他们知道了,会不会找自己拼命。
“哦?”宋知县目光凿凿地看着梁川,明显是不相信他的鬼话。他让人下人拿来了一方端砚,一张微微泛黄的宣纸缓缓铺开,“晚上那首词帮老夫写下来,是首好词,他日回东京,我让几个老东西开开眼,这兴化深山里藏着一头猛蛟啊!”说完还玩味地看着梁川。
梁川被他说得小心肝直跳,这评价好高啊,其实自己肚子有多少墨水自己知道,自己就是抄袭了别人的传世名篇而已,不过既然自己第一个说写出来了,那就是自己的了。
这些人也真是的,每个人都喜欢考验自己的书法,自己什么都还能拿得出手,能文能武,唯独这写毛笔字那是从来没练过,怎么整,写出来的字连家里的叶小钗都嘲笑自己。
“呃。。。回大人,这字我写不来。。”梁川老脸有点发红。
宋知县皱了一下眉头,还以为他不想写给自己,“怎么,晚上表现的时候可是很干脆,这会倒拘谨起来了?”
“不是的大人,晚生未练过书法,这字实在难登大雅之堂。”梁川没办法只能实话实说了。
“你只管写,字差了一点倒可以栽培。”宋知县还以为什么呢,字这个东西写得越好的人越谦虚,这小子估计又想卖弄一下,写出一手好字来让大家惊艳一下。年纪轻轻的,不学点什么好的,专门在这些旁门左道上花心思。不要讲宋知县,连辛无病都不相信。
宋知县发话,梁川不敢不从。只是当梁川刚拿起笔,宋知县和辛无病同时皱了一下眉头,他们从未见过如如此诡异的握笔法。再看,梁川用着拿硬笔的手法写了几个字。
毛笔笔锋柔软,写在纸上,那个字简直跟车祸现场一样,歪歪扭扭,没有结构,没有笔法,连一点美感也找不出来。估计这个时候初学的毛头稚子都不至于写出这样烂的字来。
辛无病都替梁川感到尴尬,这个字不会是梁川故意写出来的吧,心里都捏了一把冷汗。
宋知县看到这个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他的学生要是写这样的字,不打断他的手,绝不罢体!他心想如果真不是故意写成这个样子的,那基本也废了,见到多少读书人的字,还没见过这样的。
梁川写了几个字,眼睛悄摸瞄了一下旁边两个人。只见辛无病脸都红了,宋知县那老脸黑得看不见表情了。梁川不敢再写了,将笔一搁,像犯了错的学生,脸上发红,站回原来的位置,等待老师批评。
宋光斗叹了一口气,“本想问你何不搏一功名,至少也为本县争光,今日看了你这字,唉,纵然你有千诗万词,但是想在科举上有所成就,不苦练这个字,本官早劝你断了这个想法。”
梁川一脸苦笑,自己也没想着去抢别人的饭碗啊,“小民自知自己的斤两,也不敢来献丑啊。”
宋光斗道:“梁川,本官告诉你,虽然你这字写不好,但是如果你想往科举方向发展,回去苦练十年的字,他日必定天下扬名。如若不想,也不必执着于这一途,写写词,就像你说的,凭着你那首词,也能流传千年了。”
咦?这个老官倒是挺开明的,别的人一般都会劝自己从良,好好练字,回去考个功名。
宋光斗接着说道:“才情比天高却甘心寂寂无名于此处?”
梁川笑道:“那自然是不会,祖国大好河山如此多娇,我都还没有去丈量一下,这辈子的心愿就是走遍大宋的山山水水,绝不会终老于此,要是如此,那我还不如再在就死掉了!”
“好了,时辰也不早了,你们早点回去休息吧,我这老骨头不行了,晚睡一会浑身都不自在,你们自己去吧。。”宋知县打了一个哈欠,赤裸裸地送客了。
宋知县本来还想考验一下梁川,这个后生如果真材实料,那他日至少也能金銮面圣,自己早做打算将他收在门下,他日挂一个老师的名头,自己也能大大地出名,现在士子皆称天子门生,可是从哪个考官下面出来的,这个出身还是得拿出来论一论。他就是看中了梁川这人奇货可居,谁知道那个字哟,哎,还是死了这条死吧,至少自己可能活不动那个时候了。
“知县老爷,小子还有一个事,不知道当说不说?”
“来了就说吧。”
“何麓村不久以后将会有自己的学堂,届时对何麓学子将会不收任何银钱让他们免费前来读书,但是不收钱只是一时之计,小子百年之后可能没办法维持这种局面,教育是功在千秋的大计,更是千秋大计不能图在一时,小子想将这个事一直办下去,但是仅靠小子一人之力是不行的。”
宋光斗端着那茶水举在空中,看了梁川看了许久。梁川琢磨不透这个官场老手在想什么,也不敢直视这只老狐狸的眼睛太久,今天自己冒然来说这个事,碰上不对的人,哪里会管。
辛无病顿时肃然,自己究竟碰到的是一个人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好复杂。见识超然,文然斐然,字却只能顺其自然。。但是却又有一付为天下育英才的古道热肠,呵,一个平头草民,谁会去花大精力去办教育。。
宋光斗想了一下,这事要是办好了,还有官府的名义,他日自己也能在历史留下重重的一笔,起码这一方的百姓真的会知道自己在这个事上出过大力气吧。
“继续说。”
“小子说个大胆的想法,何麓学堂的地址背后,是一片荒山。这片土地荒着可惜,也没人去种,县衙能否将其划为学堂公业,小子有信心他日将这片土地垦为学田,登记造删,一切收成都归为学堂度用,这用不愁百年之年这学堂无度用之资。这样既不用占用私田,又能垦山开荒,增加耕地面积,老爷您看如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知县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一些存在记忆深处的东西,那一年他收拾箱笼进京赴试的时候,他的老师告诉他的话,可是几十来物是人非走来,初心他好像忘了。
梁川眯着眼笑了,没有一点私心地笑了道:“何麓的保正向我提了这个要求,我推不过,就做了。”
客厅里静了好久。
宋知县无故叹了一口气,梁川心头一紧,难不成这事要黄。接着只对梁川说道:“后生可畏。”
一下子又把梁川搞糊涂了,这潜台词是什么?
“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
梁川两个人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跟宋知县请了一个安,就退了出来。县衙大院里还碰到了李成福。这个老小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像热锅上的蚂蚁。
“老郑你干嘛呢?”
“知县老爷把你叫进去,干甚?”郑福成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梁川,然后加了一句:“没惹事吧!”
“也没说什么呢,就说你性格稳重,办事得力,给了我很多精神上和生活上的帮助,没有你我早凉了,就这些。”梁川白了他一眼,说道。
李成福也是脑子太简单,竟然相信了,高兴得嘴巴乐呵呵地像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