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趟镖走的是水路,不是走泗水而是先广济河然后再北上经定陶进入北清河,往梁山泊而去,运气好能一直到达北京,也就是大名府,可惜没机会去这个向往的圣地走一圈。
为人民服务过的人,谁不想去天安门前敬个礼?可惜现在天安门也没有,大名府也只是北方一个州府所在,还没有成为经济政治文化的国之中枢。
孙叔博与梁师广两人因为王德用被夏竦参了一把之后,两人被刀子架在脖子上赶着上架,简单让黄书记给治了一下外伤,就被天武军的将士自己押解着,送往寿州去服苦役。
时间比梁川早了几天,梁川带着五十个镖师出来押镖,倒不如说是出来春游,既没有钱财也没有镖客,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宝船行驶在运河之上,初到连行十余日,总算到了山东地力界。
石头以前从未听说过镖局这种行业,一行人风风火火浩浩荡荡出行,根本不像是出来公干,倒像是出来游山玩水一般,这么大的宝船光有一群大老爷们,怎么不带几个姑娘出来?
而且一来就是远行山东,有这个功夫,要是运一点粮食药材去这些地方卖,赚的何止一万贯?
梁川却只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疑虑,你当别人不知道运粮来贩?这运河上打货的税你知道抽多少吗?
太祖武德皇帝设立天下十五路,山东属于京东路,到熙宁年间,又将京东路一分为二,东路治所在应天府,也就是南京。现在的治所在宋州,也就是大宋的龙兴之地,差不多是当今的河南商丘。
济州境内的水道突然变窄,河道内水位变浅,两岸的水草丛生,相较于泗水河壮阔浩渺的河道,这里更像是一条天然而无人打理即将淤塞的野水沟。
怎么说这里也是往来京东路与汴京城的重要枢纽,这景象完全不一样!再看两岸百姓的民宅田亩,荒芜的荒芜,破败的破败,地头的农民衣着凋敝,目兴呆滞,看着梁川硕大的宝船有些不知所措。
漕船他们见过不少,但是这么大的船他们却见所未见。
此地古为齐鲁大地,自古以为就是鱼盐膏腴之地,兵家夺天下这里更是必争之地。三国曹操发家就是占据了青兖两州才开起挂一路横扫。此刻眼前却看不到一丝富庶的景象。
镖师们大多出身在汴京中原大地,此时的汴京富甲天下,看到京东路这等萧条的景象,难免个个都心有戚戚,这里原来也是百姓安居的理想之地,现在与辽国毗邻竟然变成了这副光景,实属不该。
意外来得很快,宝船刚过定陶,济州的税吏就盯上了梁川这头肥羊。
水道中几条破得都快沉江的小舢板横亘在水面上,拦住了宝船的去路,船上有两个穿着制式皂服的老汉,衣衫褴褛形同干草,亮着一口黄牙微眯的小眼中却透着不尽的贪婪。
梁川立定船头,一看到这架式就是一股不好预感就涌上了心头。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乡下人把道一拦就敢收过路费,这现象就是梁川上班时还屡见不鲜,更不要说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石头朝镖师里大喊道:“咱这有山东出来镖师?”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位略比其他人高大的镖师出列抱拳道:“二东家,小人是地道的沂州人!”
沂州就是琅琊,是诸葛亮与王羲之的祖籍,名字越改越回去,现代叫临沂。
石头道:“我记得你叫马迅是吧?你过来瞧瞧这是做什么?”
马迅到船舷上一看,手往舷上一拍到石头跟前道:“狗官府的蚂蟥!”
梁川道:“这一路过去还会很多?”
马迅嗨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脸歪向一旁道:“我京东路原来也是礼仪之邦孔孟之乡,可是官府在这里是官僚至极,一路过去对商贾还有百姓还是极尽盘剥,大东家一路走来也看到了,现在哪里还有半分盛世的景象,老百姓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不怕大东家见笑,我马某空有一身本事在这一方水土也是报国无门,只能远走汴梁。据我说知这样拦河收税的税点还有不少!就只前面过了济州地界进入梁山泊,那里八百里水泊不用担心有这些吸人血的败类!”
马迅一副以乡为耻的表情顿时让一众镖师有一股同仇敌恺的团结,镖师们大叫道:“东家何不让我们下去教训一下这几条官府的走狗!”
梁川压下了众人的义愤,低声道:“怎么教训?把他们沉河还是绑了?咱们出来混一口饭吃说白一点跟到人家地界要饭没有两样,以后我不想从你们嘴里再听到什么打打杀杀之类的话!”
一群人没搭理河面上的几个人,惹得他们很是不痛快,已经在河面上叫骂道:“你们这群人打哪来的?快把船给我停下,济州府例行检查!”
夏德海得梁川示意,只能把船靠了岸,放下隔板让三个人上了船。
三人上船,本以为这船巨大无比,船上应该载着无数的金银珠宝奇珍宝货,就是没有也该有无数的货物,谁料,一上船就让五十个镖师外加一队成管队员给堵了起来。
镖师们与见过血的成管队员个个身上散发着一股子彪悍与桀骜的江湖气息瞬间镇住了三个人,压迫得三个人像无助的小红帽缩在船舷边上。
“你们大胆!还不快退下!”
梁川爽朗地笑道:“大家退下,忘了咱们的待客之道!”
镖师们各个仿佛跟这三个设卡的小吏有血海深仇,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似的瞪着三个人,梁川故意要让镖师们给这三人一个下马威,慢吞吞地走到三人跟前道:“我们都是乡下来的,乡野村夫不懂礼数,大人不要见怪!”
三人大怒道:“不懂就老实一点,不撒泡尿看看这里哪位爷的地界!”
这一句话蹭一下点燃了所有镖师的情绪,梁川左右虎视了一圈,众人这才收起自己的表情,梁川赔笑道:“尊上不知称讳?”
中间一人冷哼一声道:“我乃京东路诸州水陆路转运使宋骧权。”
镖师们不禁肃然,这官的名头太大一下有点把他们唬住了。
转运使相于是这一路的最高行政长官,宋朝以文制武,又负责往京师运送钱粮,权利大到无边。
梁川只是干笑,只听这人大气都没喘继续说道:“麾下济州府发运司漕节娄得贵。”
众人只是一愣,只见他话还是没完,又拖着一个油瓶道:“帐下巡河漕吏司马迅!”
芝麻绿豆般的一员小吏!搬出的名号差点没笑掉众人的大牙!报一个自己的名号一连降了好几级,众人原以为是个顶破天的大官,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玩意,原来也是不入流!
马迅听他名字与自己就一字之差,也算是半个本家,人却是这么不地道的一个人,羞得恨不能钻到甲板上的木板缝中。
“原来是司马大人,失敬失敬!”
司马迅见梁川客气,两个人的气势此消彼涨,身子都像高了一截,立即质问道:“你这船上拉的货物?你可知道打这河道过必须要纳孝敬!”
孝敬!
石头真想一刀宰了这个猥琐的司马迅,梁川却是见怪不怪地道:“大人明鉴,这船可不是商船,就拉着我们几个人去寿州做点苦差,不日就回来了!”
“哼!休要瞒我!”
梁川道:“我这里有夏竦夏大人的文书!”
司马迅气得胡子乱颤地道:“什么夏竦冬笋的?”司马迅压根不搭理梁川,接过梁川递过来的文书看也没看就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继续喝道:“我告诉你不管是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这济州都不好使!”
梁川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夏竦给自己的重要护身符就被这个司马迅给‘没收’了,想伸手去拿回来,虽然近在咫尺,却是力所不及!
夏竦为了确保梁川的此行能够万无一失,如果路上出了意外就拿他的文书去找当地的官府去求援,信中也写得很直白,一路上若有刁难阻挡的,别怪他夏竦不客气。
司马迅当了几十年这济州当地的土地爷,他才不管下凡的是观音菩萨还是文殊普贤,来的通通不好使!加上他不识字,夏竦给梁川护身的那封信就跟一张草纸一般!他也不会去看,更不相信梁川的话,就算是真的夏竦,难道夏竦会来济州跟他对质不成?
司马迅穿过人群就往船舱里走,就像梁川说的,这船上一点货物也没有,舱里一个老头一个女子,身上也极为朴素,丝毫没有富贵的气质。
偌大的船舱里连块压舱石也没有,就只有几根黑通通的铁管!
“这是什么!”
司马迅不知道这是梁川制造的火炮,以前更没有见过这玩意,只能质问梁川。
“这管子做什么用的?”
梁川拍了拍漆黑的炮管道:“嗨,回大人话,这是我们老家捣年糕用的舂管,把米面放到管子里,拿根木棍使劲捣弄就成了。。”
司马迅拿手往炮管芯子里一抹,一只手原来还能拿点面饼吃,现在黑得跟掏了自己屋里的烟囱似的,黑的不成形,就这黑管子还能来捣面捣米?这捣出来的还能吃!
司马迅大怒,这小子分明是在消遣自己!这么大的船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这往京东路的水道就这么一条,你小子现在装作是没运商物,老子就不信你空手来空手回!
夏竦的信不好使了,那就只能尽已所能了!这司马迅明摆着就是一头饿狼,没有吃到肉铁定要把这船凿个窟窿出来翻一翻!
梁川早把这厮的表情看在眼里,寻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空档,从怀里掏了五颗金瓜子递到司马迅手中道:“大人通融一下!”
司马迅手中一掂,两个眼睛猛地睁开,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喜得差点将贪字写在脸上,就差告诉旁人他得了好处!
石头大怒,梁川定是又用钱开道!以前没混出个人样来天天对人低三下四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说朝中的大员也认识不少,打个招呼就要让这济州府的狗官好不痛快!何必要卖脸给这些人模狗样的人!
梁川拉住了强行要发作的石头,还是客气地对司马迅道:“司马大人刚刚拿走小人的文书可否还给小人?”
司马迅冷哼一声道:“这文书我还得拿回去甄别一番,要是让我查出里面的猫腻,我可告诉你,下一趟你就别打从这条水路上过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这封信要是他看不懂也就算了,现在好了,司马迅把信拿回去,要是有个正常一点的人看到也不敢当作没事情发生,夏竦可是一个好面子的人,要是他知道这东京路的人把他当成一个屁一样给放了,雷霆之怒降下来,要这一道的各级官员生不如死!
梁川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对着石头还夏德海道:“差不多也就这个晚上了,你们看着,这一路咱们花出了几颗金瓜子,收回来的只怕会更多!”
石头愤怒地道:“三哥你怕是没看到刚刚那三人那副嘴脸!”
“哪里会没看到,哪里都有这样的人,咱们现在也算是有地位的人了,要是天天跟他们置气倒显得咱们的格局小了!”
石头与一众镖师现在倒像是穿进了同一条裤子,个个恨不能返回去宰了那三个贼漕吏。梁川立在船头看着岸上的风景并不多话,宝船穿过济州,眼前的水域豁然开朗,茫茫无际的一大片水天相接极目远眺遥无止境!
好气派的一番景象,梁川喃喃地道:“我们这是到大海了吗?”
马迅在一旁道:“大东家误会了,此地就是八百里水泊梁山!”
众人不禁心随神往站立在船边观赏着这一派壮丽的美景!漫漫烟水,隐隐云山。不观日月光明,只见水天一色。落日熔金,江水荡漾,船只远去,剪影悠悠。红瑟瑟满目蓼花,绿依依一洲芦叶。双双鸿雁,哀鸣在沙渚矶头,对对鹡鸰,倦宿在败荷汀畔。钓叟收起鱼竿,艄公撑着竹篙,水泊之上没有纷争,只有一片富饶与详和!
梁川笑道:“我名叫梁川,却是生在大山之中,与川无缘,此地叫梁山,却有八百里河川,看来我们两人名字最该换一换才合适!”
众镖师夏德海罗宪石头人一听纷纷站在船头哈哈大笑,梁川爽朗不羁,心怀豁达实在让人大有亲近之感!
梁川兴致所起,突然想到了一首极为应景的歌,扯着嗓子用一种极为豪迈大气的嗓音吼道: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怕朝廷不怕官!
水泊撒下罗天网!乌龟王八罩里边!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
梁山泊里过一世!好吃好喝赛神仙!
爷爷生在天地间!杀贼杀官把命玩!
阎王大帝奈我何?观音菩萨又怎般!
难忍世间无义事,只为生平性情刚!
举刀乱杀随我心,明朝便死又何妨?
只看梁川歌声起时,整个梁川泊好似听众一般万籁俱静,八百里的声音都小了下来,全成了梁川一人舞台,这歌本就是百年之后梁山好汉阮氏兄弟所唱的渔歌,在这一方水泊最是应景不过,宝船上所有人无不听得神往入迷,加上歌词当中通俗而易懂的那种不羁与洒脱,哪个男人不为之喝彩!
梁川只唱了一遍,众镖师们便跟着梁川高声唱了起来,这首歌一个人唱还没有那种天地间我自独行无羁的气势,整船人齐声唱起来,整个梁川泊豪气瞬间充塞天地之间,音浪滚滚让人好不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