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的开海有两季,夏季是蕃货进口,各种天南奇珍送到清源来,通过陆路输往内陆。还有的丰州的陆货,万货咸集在清源港口,分装好借着东南风离港。
夏季的开海也叫小海,化外的生意人就像蒲家这样的,带着鲜明的中东人特征,这片神奇的土地虽然不如汉人这般勤劳,但却盛产精明至极的商人,如同犹太人吉普赛人。
他们的手腕一番,这些海货第一手钱便让蕃人化外人赚走,汉人最多赚一个差价,这些货有的走陆路,有的走海发往北方,江浙山东还有辽国,远的还到高丽甚至东方的岛国。
这时期虽然汉人的货也有输出,可是去辽国江浙的明州杭州明州秀州许多地方都是货物出口地,瓜分了清源这一大块大蛋糕,利润也就少多了。
冬季不一样,冬季开海之前还有盛大的海祭,清源港作为南下的前线,千源万货都汇集到港口来,一艘宝船出海,拉回来的都是数十万贯的真金白银。便不是真金白银,也有等价抢手的各色货物。
千帆竞渡才造就了清源近三百年的繁荣盛况。
海船入港后的第二天,梁川正准备动身去寻找庄翔,因为他才懂药,没想到庄翔面带郁色地先找上了门。
梁川现在在清源也算小有名气。圈子的力量是极为强大的,梁川进入了司方行与高纯的朋友圈,这几个人在清源算是一手遮天翻云写意的头脸人物,经他们的嘴一宣传,梁川这个名不经传的小货行东家俨然已成为通晓古今无所不能的再世孔明当世奇人!
“翔哥儿怎么脸色有些不对。。?”
庄翔到底是年轻人,吱吱唔唔地不好意思开口,在梁川店里坐了半天才缓缓说道:“前几日不是店里修缮重建造新药仓,把柜上的钱花得差不多了,又与我父亲的继室打官司,钱让她分了不少,昨日新药到港口了,我这手头。。”
梁川还以为是药没到,一听庄翔的话,原来是为的孔方兄这事,梁川呵呵一笑道:“嗨不妨事,我看翔哥儿你也是个痛快的人,这样,你先到我柜台上去支点钱,等钱赚到了再还我不迟。”
庄翔感激地望着梁川,胸中有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话来,只说道:“我这钱想找你借的有点多。。”
“多少?”
“可能要两万贯左右。。”
这确实是个不小的数目,不过他运气好,刚好自己手头从蒲家赚了一笔,两万贯现在也是小意思,最主要的他不怕庄翔跑了,让人暗地里盯着,货还在的话怎么也不会亏。
“老渭你支两万贯给他。”梁川扭头朝苏渭说道。
苏渭看了庄翔一眼,好像习以为常一般,在梁川这里做了半年,谁能想卖竹编还有鱼竿的小破店,自己手头过数的帐目只怕都有十几万贯,还没算上梁川四下不知何处搜罗来的金丝还有珠宝,这一点小钱真的还看不上。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庄翔又是脸皮子极薄的读书人,哪里晓得什么人情世故。即便是这样,他也知道一张口就是两万贯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本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父亲的死可以用暴毙来形容,死就不说了,还引狼入室招了一个过来分家产的继室,转移了所有的家产,留下一个烂摊子,这一口气差点缓不过来,幸天无绝人之路,让他碰到了梁川。
而且这个结果让他无比感激无比意外!
“今年只要能让我渡过这一劫,我把庄氏药房重新做起来以后三哥此恩我没牙难忘,这两万贯到时候利钱我分你一半!”
梁川倒是不图他这一半的利钱,不过要是他肯分自己一半的股份,那自己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宁可架上生尘埃,不愿世上有疾苦,咱不是药贩子,卖药虽然也能赚钱但不能只奔着钱冲着利益去,那就该天打雷劈了!”
庄翔热泪盈眶,这可不就是他父亲生前对他苦心教导的话语吗,想当初他只是一心嫌老人啰嗦,现在从梁川嘴里听到,却只觉得醍醐灌顶!
整个清源港口,自入海口到笋江内江,整个河道堵得满满的全是百米以上巨大海船,数十米高桅帆遮天蔽日,先入港的海船靠码头卸货,晚来的只能搬蚂蚁搬空家式卸货,无数的舢公船夫操着小船在江上游离,船工们从船上将货物缒下来,运到岸上。
为了抢码头抢地盘,一天之内港口上已经发生了七起恶性伤人事件,这事都是由司方行的大头兵们先介入,维持治安,然后案件再移交威远楼处断。
其实清源的港口比之什么悦华酒楼清源堂等陆上的机构,这三分水域更是一处是非之地!
几位水霸对水面的商业往来货物流通实施了垄断,让谁去送货就让谁去,想分走这虎口的肉,那就要看谁的拳头更硬!经过数十年的血雨撕杀,水上的势力范围基本已经划分清楚,但是每年到了开海的季节,平静的水面下总会开始暗流涌动,时不时就有大小冲突发生。
七起伤人事件才只是这繁荣商业的开始,随着生意的逐渐火热,以后为了利益的冲突还会不断升级,这也是为什么一个港口要放兵驻守而不单单是衙役的活。
棍子可吓不了这些刀头舔血的莽汉,只有锋利的钢刀才能让他们忌惮!
港口边上的货仓又对货商们开放,耶律重光赶紧让小弟们将吐蕃人还有党项人撤出来,转移至丰州庄子。人一多眼一杂许多不想让世人知道的秘辛很有可能就会暴露出来。
庄家不愧是药材界的翘楚,虽然庄老爹死了,可是以前的销售渠道还在,庄翔的钱一到位,他没费多少功夫还是收到了这些药材。
有家族几代经营,最宝贵的不是存下来多少金银,而是留下来的这些人脉及商路,有了这些手段和渠道,哪怕是一遭山倒,要东山再起也是只是转眼之间的事情。
麝香益母草这些药材陆续送到了梁川店中,至为要用这些药材做什么庄翔也猜不到,因为里面还有一些以前没见过的药材,梁川是为了不泄密特意用来混淆配方的。
梁川开始配制几味养颜方子,前面还好,可是配到后面越配越乏味,同一个动作在炉子不是反复烤就是手上反复揉搓,从白天做到太阳西下,腰都做酸了,想想以后天天得守着这个密秘,自己又不想时间耗在这上面。
梁川干脆就叫来了郑若萦,约定她不得将密方外泄,她知道方子的金贵,现在许多人眼红她天上人间一天收入如流水,千方百计地想探听到几个养颜方子的配方,方子要是流传出去了,她的店可以说就不用做了。
再者梁川肯将方子告诉自己,是对自己的信任,钱都还没有赚够呢,怎么能将这方子拱手让人?郑若萦没这么傻。
整条西街现在是寸土寸金,摆摊的商人不计其数,各种南洋的珍玩异宝陆续上市,生意好做到什么程度呢,只要是南洋的珠宝象牙香料或是其他的药材红木还有银器,只要你能抢得到,转手一卖就能赚个不少的差价。
想挤进西街,得看你身板够不够强壮。至于女人就不要进去了,进了出来只怕会怀孕。
几乎是同一天,万达的货行的竹筐竹篮等竹制品就达到了供不应求的程度,进店的客人一出手就是带着几十个竹筐,这种竹筐物美价廉,用来装货物最适合不过。
何保正每隔几天就用牛车运送不少竹编过来,每次一来就担心这销量,毕竟竹编不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重复利用甚至能用数十年。万达货行里的竹筐少说也有上万个了,这得卖多长时间?何保正办事讲究稳当,老人都是这样的心性,他是由衷地替梁川着急。
这地界可是当时世上商业最繁荣的地方!区区几个竹筐完全不够卖!
店里的竹筐几个月下来价格早由一百多文一个升到了快三百文钱,还是狼多肉少一抢而空,苏渭每每清点库存嘴里总要念叨何保正要是不早点来,积累了快半年的货仓就要供应不上了。
这天夜里,一个让梁川朝思暮盼的人又主动出现,不是别人,正是当初承诺要给梁川两千两黄金的侯赛因。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梁川在生意最困难的时候始终念念不忘侯赛因跟他承诺下的一千两黄金!为了钱梁川两只眼睛崩得通红,他让情报队的队员们将清源翻了个底,便是这样底朝天也没找到侯赛因的一根毛,气得梁川多次扬言下次找到这小子不让他吐血三升就对不起自己!
海船一开港他便出现了,看来是出海刚回来,难怪自己在清源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这小子的踪影!
好你个侯赛因!自己没找他,他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侯赛因比梁川还着急回到清源,为的不是践行自己商人诚信第一的优良品质,而是带着神圣的传教使命来的!
他本以为梁川还在凤山,后来一打听这小子竟然转移到了清源,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而且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的。短短的时间竟然从山沟里跑出来,做了不少轰动清源的大事!
要找梁川也很容易。
赛侯因差着两名汉仆带着名剌来找梁川,在这之间他也打听了一下他不在这半年时清源县城发生的新鲜事,果不其然都与他有分不开的关系。
夜里梁川吃罢饭,只身跟着侯赛因的两个仆人走到了西街,便是夜里西街还是不夜城一般,华灯初上夜火通明,热闹的劲头并没有随着太阳的西沉而褪去。涌动的人潮渐渐走上街头,男女老少放下了一天的辛劳,夜市让他们欢快让他们的生活愉悦。
梁川东看看西瞧瞧,以往看不到的货物此时层出不睱,千般货物琳琅满目,都快看花了眼,光是那些巨大的象牙,长度有将近一米,要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以为是人工的伪制品。大象是越杀越少,越杀越小,象牙看得眼馋,买回来加工一下,就是传家宝。
侯赛因住的府阺在西街的一间清真样式的小楼内,有点像清真风格的小宝塔,到处是精致的马赛克图案,还有鲜艳的琉璃。墙上的图样好似一株株植物,蔷薇风信子菖蒲,色彩艳丽而舒展。西街上有许多这样的建筑,最大的莫过于蒲家自己的大院,也是这种风格。
进侯赛因家梁川将自己的鞋子脱掉,赤脚走了进去。仆人们都颇为意外,因为他们见过很多汉人老爷来造访,就没有一个懂得要脱鞋,更没几个愿意脱鞋的。
侯赛因就盘坐在自己家中的地毯之上,地毯纯羊毛织成,是大食国运来的泊来品,汉人不生产。汉人也没法生产,这地毯用的染料都是从矿石和植物中提取的天然染料,大宋朝极难寻觅。奢华的候赛因还是地毯上点缀了无数的宝石,看着这么一大张宝物让自己的脚给糟蹋乱踩,梁川一时有点不忍!
梁川轻声地走近他,候赛因正打坐一般正背对着自己。直到走近了侯赛因还是没反应,梁川‘咳咳’干咳了两声。
侯赛因这才发现了来客,转过身来。
梁川定睛一看,这还是当初那个大生意人满脸油光的侯赛因吗?他完全瘦了一圈,眼眶深深地凹陷了下去,毛绒体质的他满脸的络腮胡子,脸上就一小部分没毛,两个眼珠子混沌不堪,只余一缕暗淡的神彩,不复昔日的光彩。
梁川心疼地问侯道:“我的朋友,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发生了什么事?”
梁川心底想的是你可别突然暴毙去见你们的真主阿拉,否则我那些钱可就没地方去拿了。
侯赛因苦笑道:“还不是为了你,我去询问阿拉的真意,这近一年来,都是在风潮浪涌中度过来的,还好身体抗下来了,我还以为这条命不能再为真主服务了。”
侯赛因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自从梁川在凤山对他一通装神卖弄之后,侯赛因被完全忽悠了,一回清源顾不上生意就乘坐着海船回到了大食。
这个消息一传回大食便掀起了涛天骇浪,不止是大食,便是在清源他们这些大食人色目人所有信奉真主的人当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侯赛因作为纯正的大食人,而且不是在清源定居,死后是要回麦加做真主的仆人的,他们自然希望将真主的神光传到东方,在东方开枝散叶,大食人一听说真主神迹在东方出现了,狂热不已,无比支持侯赛因将教义东传。
可是这一举动却受到了以蒲家为首的许多清源本地化外人势力的严重排挤,在蒲家看来真主的真意固然不可亵渎,可是侯赛因这种小技俩完全是为了培殖势力,扩大地盘的小动作,以前他也是打着圣教的名义,他们看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