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慈其实并不是要针对谁。
她这么说只是要握紧手上的东西,对自己往后的孩子更有保障。
要是她现在妥协了,往后就要再步步妥协。
沈微慈听了郑容锦的话,只看她一眼,等着宋老太太发话。
宋老太太却怒不可遏的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指着沈微慈,声音威严洪亮:“我看你是反了反了,你竟敢连我的话也敢忤逆。”
“管家大事我就更不能信你了。”
“你当管家是过家家的小事不成,国公府一大家子的开支和琐事,还有田产,庄子,铺子的营收都不能出差错。”
“容锦自小跟在我身边,学了不少管家的本事,你一个从小在庄子里长大的庶女,母亲又只是个绣娘,又学过什么本事。”
“我能放心让你管家么!”
“你还得有那个本事才行。”
宋老太太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这一道道声音和气势,分外的严厉的骇人,若是寻常心性的,估计也得被这严厉的话吓得一下子跪倒地上去,再不敢开口。
沈微慈其实心里也颤了颤,宋老太太比起沈老太太威严强势的多,气势自然也厉害。
只不过宋老太太这番话里的意思她亦能听明白,不过仍旧是瞧不上她庶女的身份,和母亲的身份而已。
说到底也是这些自诩高高在上的人的自以为是。
她面上表情依旧,缓缓站起身看向宋老太太:“老太太从没见我管家,便知道我不行了?”
“既老太太觉得我不行,那我全叫郑姨娘管家又说错了什么?”
“我身为世子正妻却要同侧室一同管家,旁人只会想我犯了大错,既然老太太不为我名声着想,我又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又要管家,又要被外头议论,倒不如全合了老太太的意,全交给郑姨娘就是。”
“不过一个正房夫人的空壳子而已,我和世子将来的孩子长大,往后再找侧室讨置办而已,老太太都觉得如此好,我和世子自然都要听老太太的话。”
宋老太太气得手指颤抖的指着沈微慈:“还是侯府出来的姑娘,便是这个教养?”
“你才嫁过来多久,竟然敢顶撞长辈了?”
沈微慈面色依旧恭敬的看向宋老太太:“孙媳不明白老太太的话。”
“孙媳自嫁进来,处处顺从,问安一日不落,老太太病了也尽心伺候。”
“反是我才进门一月,老太太就忙着给我世子纳侧室为难我,如今又说不信任我能管家。”
“微慈敢问老太太一句,若是嫁给世子的是高门里的嫡女,老太太还会如此轻视我,还会叫侧室一同管家么?”
“我好歹是圣上赐婚,不是我非得攀附国公府,老太太身为宋国公府长辈都不能公正,这管家我更不敢管了。”
沈微慈字字句句吐字清晰又不急不躁,冷静的话却听得宋老太太火气愈盛。
只是她话音才落,就又听宋老太太中气十足的怒气声:“你竟然敢来反问我来了?”
“这国公府里不说现在还由我做主,便是我不管家了,那也是我做主!”
“你当你嫁给了璋儿便敢与我顶嘴了?”
“今日便凭着你不敬长辈,我就可以做主让璋儿休了你去!”
沈微慈拢着手,紧紧握紧了袖子的的帕子看向宋老太太:“老太太要为今日的事让世子休了我,也请老太太拿出凭证来。”
“我也不是非得管家,只是老太太无凭无据的质疑我,难道就仅凭着我出身?”
“即便将这事说出去,但请老太太问问,又有几家主母答应。”
“再有即便我出身不如老太太的意,那也是圣上赐婚,老太太若要休我,也要先请圣上,我也不介意让其他人都一起来分个对错。”
宋老太太被沈微慈这番话气的身形晃了晃,一辈子被人捧着奉承着,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就是从前的慧敏郡主也没有这么忤逆她的时候。
她气得捂住胸口,颤颤对着身边婆子道:“上家法。”
“上家法!”
“让她去祠堂跪着,我今晚就让璋儿休了她去!”
旁边的婆子看着站着的沈微慈有些犹豫,又听宋老太太严厉的一声:“快——!”
赶紧又去了。
戒尺拿过来,一名嬷嬷站在沈微慈面前,顿了下还是恭敬道:“世子夫人,跪下吧。”
沈微慈没什么犹豫的跪了下去,伸出了手。
一共打了十五下,宋老太太在旁边看着的,婆子手下也不敢松懈,等十五下打完,原本白净细嫩的手掌已通红一片,青青紫紫的微微肿起。
郑容锦在一旁看得心惊,又看沈微慈一声不吭安静隐忍的表情,心里竟有一刻的心慌。
她心里明白宋璋在这时候不会休了沈微慈的。
从在侯府起,她目光看到的都是宋哥哥追随沈微慈的眼神,即便沈微慈背地里要嫁给别人,两人本来是再无可能的。
可宋哥哥却为了她去求了皇帝赐婚。
这些事她未对宋老太太说过,只有她与慧敏郡主明白而已。
如今宋老太太罚了沈微慈,她有些担心宋璋将矛头对上了她。
她上前想去要劝劝宋老太太,可宋老太太已被怒气冲上去,又叫人将沈微慈带去祠堂跪着,任何人都不许去看。
郑容锦怔怔看着沈微慈被婆子拥簇着走出去的背影,依旧从容娴静,背影秀然。
她捏紧了手指,又过去扶着宋老太太去太师椅上坐下小声道:“宋哥哥晚上回来知道了世子夫人被罚,会不会生气?”
宋老太太冷哼一声,脸色依旧阴沉:“他生气也没用,难不成他也要为了那个不讲规矩的人忤逆我不成!”
“休了她再娶个讲规矩的高门去,大不了我亲自去见圣上,也绝不会留她。”
沈微慈被送去祠堂的时候,跟在身边的嬷嬷脸上倒是客气,似乎是怕沈微慈不配合,低声对沈微慈道:“夫人别为难我们奴才,我们只也是听老太太的话。”
沈微慈没有不配合的意思,相反她异常的沉默。
沉默不语的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没有为难任何人。
送来的几个婆子心头松了口气,看了看跟着进去站在沈微慈旁边的月灯,犹豫一下还是道:“月灯姑娘,老太太只让夫人一人跪在里头。“
月灯红着眼睛看着沉默跪在蒲团上的沈微慈,侧头哑着嗓音对外头守门嬷嬷低声道:“劳烦嬷嬷通融些,外头下着雨,我家夫人身上有寒疾,我叫丫头去拿一副护膝来,等她拿来了我给夫人穿上后我就出去。”
那婆子见状看了看沈微慈清秀单薄的背影,也没有多为难,点点头就合上了门。
她是在老太太房里伺候的,这位新嫁来的世子夫人虽说不是出身名门,更不是嫡女,但一身温和雅静的气度与细致,也是常人难有的。
特别是待下人温温和和,眼含淡笑,说话如春风化雨,叫人情不自禁的要往她身上看。
在老太太那儿伺候也尽心,世子爷对这位世子夫人也护的明面儿,就是不知这位自进府就一直低调安静的世子夫人,今日为何会忽然顶撞老太太。
但她们做下人的旁观一切,今日这事也的确是老太太没考虑周全,让侧室一起管家,无异于是羞辱。
也就是世子夫人娘家不行,不然换成别家强势些的,估计得上门说和调停了。
这头身后的门一合上,月灯就跪在沈微慈身边,用袖子抹泪看向沈微慈,沙哑的问:“夫人今日为什么……”
她顿了一下,又哽咽:“为什么不忍一忍呢。”
“忍着等世子回来一起商量。”
沈微慈听见月灯的话闭眼,将手上的绢帕捏紧。
她沉默一会儿才轻声道:“你也觉得我冲动了是么?”
说着她叹息一声:“我明白的,我应该忍着的。”
“我明白在这样的高门大族里,再大的委屈也只有熬过去。”
“一遍遍告诉自己再忍一忍,再熬久一点就好了。”
“只是今日忽然有一刻我觉得有些厌倦了,隐忍的情绪想要倾泻出来。”
“我明明想要的是安稳和相夫教子的日子,平平静静的过了一辈子就好了。”
“可偏偏从我进侯府那一刻起,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身不由已,一刻也没安宁过。”
“我自嫁进国公府,因着庶女的身份便被老太太瞧不上,二房三房的虽未明说,私底下亦议论我身份的。”
“他们习惯用身份看人,眼高于顶,我做得再好也无用。”
“今日我虽是冲动,也是放下一切了。”
“要么继续忍气吞声的留在这里,任由老太太拿捏,要么不破不立,掌握住我的主动权,往后老太太也不会再如今日这般任意拿捏我。”
说着沈微慈一顿,侧头宁静的目光看向月灯:“再或者,即便我真被休了,大不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如我老师一般,寻一个没人的地方,我重新开一家香铺也好,或是住在乡间也好,至少我的日子安静。”
“这些琐事与争吵我已累了。”
“或许我要的不是安稳,而是安宁。”
月灯泪珠如穿线的珠子不停滚落,她倾身将头靠在沈微慈肩膀上,哽咽的话不成语调:“我都陪着姑娘走。”
“我也不想待这儿了。”
“老太太瞧不上姑娘就瞧不上,什么国公府,我也不稀罕待这地儿。”
“更不想姑娘在这儿受这委屈。”
沈微慈眼眶热了下,轻轻拍着月灯的后背,叫她别哭,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