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璋的话冷硬又低沉,听在宋老太太的耳朵里便十分不是滋味。
她是长辈,威严习惯了,最是容不得小辈忤逆,独独对宋璋没法子。
她叹息:“你这么上心她,你可知她的心思根本不在你那儿。”
“我听容锦说她之前根本就不想嫁给你,背着你还要私下嫁给别人。”
“她这样忤逆长辈,我与她说打算休了她时,你知道她说了什么么?”
宋璋捏紧腰上的剑,破碎阴冷的眼底已暴露了心事。
宋老太太看着宋璋:“她说但凭我作主,好似什么留恋都没有。”
“我看她是根本不想做你的妻,根本就不想留在国公府。”
“她要真想好好留在这里,也不敢忤逆我了。”
说着宋老太太头疼的扶额叹息:“我早说过,娶妻娶贤,不能光看容貌。”
“她母亲是侧室又怎么样?一个被赶去乡下庄子里的绣娘,她母亲娘家人也个个是粗鄙没规矩的,我们国公府轮不着要娶这样的人。”
“那些勋贵公侯家的姑娘,哪个不是从小有教养,自小学管家规矩,性情比她温和的多的是,也不知你究竟瞧上她什么了。”
说着宋老太太语气一严:“我看她到底是没学过什么规矩,身上带着她母亲那一家习气,上不得台面。”
“哪家刚进门才几月的媳妇就敢顶撞老祖宗的?便是你母亲也不敢顶撞,她倒是好大的胆子。”
说到最后,宋老太太严厉的眼神看向宋璋:“她既不想留在国公府,那便成全了她去,这回一并休了,我进宫去与皇帝说。”
“你也别凑前去,还管她做什么?”
“你再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没了她你便活不成了么?你要知道,世上最不缺的便是好看的女子。”
宋老太太的话落下,室内格外的安静。
宋璋的脸半隐在暗色中,沉寂许久,久到宋老太太都觉得她劝了这么多话,宋璋总会妥协的。
她正欣慰,想再说两句时,对面一身湿的人却往前走了一步,声音沙哑:“她是圣上赐婚,不是任何人能任意休她的。”
“我不答应,祖母也死了心,谁也不能休了她。”
“往后谁要敢提她身边,敢看轻她身份,我一分亲情也不顾念,定然要报复回去,再自请去圣上面前独立门户,往后与宋国公府没干系。”
宋老太太被气的一凛,抬头紧紧看着宋璋的面孔,颤声道:“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连你祖母,连国公府都不顾了?”
窗外风雨交加,呜呜风声伴随着雨声打在窗纸上,冷气袭来,再温暖的烛光也挡不住蔓延的冷意和凉透了的心。
宋璋一身朝衣依旧滴着水,胸前的猛兽张牙舞爪,在潮湿与褶皱中显得更加狰狞。
她冷眼看着宋老太太:“祖母要依旧不说她在哪儿,那别怪孙儿不孝顺了。”
宋老太太坐直身子看向宋璋:“你要做什么?”
宋璋紧抿薄唇,阴翳的眼神里早已不耐:“自然是叫人来静思堂里里外外找一遍。”
“今晚找不到人,我定然不会罢休的。”
宋老太太气得心头发梗,手臂举起来指着宋璋:“为了个心思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你究竟还要怎么闹?!”
宋璋阴沉着眉目看向宋老太太:“不是孙儿要闹,是祖母逼着孙儿闹。”
“这回的事不是她的错,祖母若不逼她,她是绝不可能会顶撞的。”
“他不喜欢我,我也早就知道,也是我一意孤行去求圣上要娶她。”
“她是我一生一世的妻,也只能她是世子夫人。”
“也请祖母再别动休她的心思,不然我也什么都不会顾忌。”
“但请祖母记住一点,她嫁来宋国公府是我求的,不是她求的,祖母为难她苛待她,便是打我的脸,叫我觉得对不住她。”
宋老太太呆呆看着宋璋,看着他坚持的眼神,忽然长长叹息一声。
身子靠向身后椅背,她吐出口气闭眼,浑身透出股无力:“她在我后院阁楼里,叫我身边的林嬷嬷带你去就是。”
宋璋听了这话,再不多说一句,转了身就要大步出去。
身后又传来宋老太太苍老叹息的声音:“祖母为你也就到这儿了,再不想管你院子里的事。”
“你愿意娶一个心不在你身上的女子,那最后后悔的时候,你也全自己担着。”
宋璋的步子一顿,又大步走了出去。
雨夜中的阁楼如同鬼魅,黑漆漆的连一盏灯都没有。
宋璋脸色已阴沉的可怕,等林嬷嬷提着琉璃灯顿在一处房门前,还不等她拿出钥匙去开锁,只见一道银光闪过,紧接着门就被踢开。
林嬷嬷看着宋璋大步进屋的模样,心情忐忑的站在门后不敢进去。
凌霄凌风守在门口,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屋子内很黑,连月色都没有的黑。
只有门口处林嬷嬷手上琉璃灯那一点点光线,根本不足以看清屋内的情景。
可宋璋闻着屋内的味道便知道她在里面。
声音微颤的喊了一声:“微慈……”
回应他的是无尽的沉默。
宋璋的心里一紧,往前跨了两步,才看清地上隽秀的身形。
身子卷缩着倒在阴冷潮湿的地面上。
宋璋忙将人从地上抱起来,低低唤了两声,忽觉得衣襟上一紧,低头见她手指扯在他衣上,微微颤抖。
他顿时心乱,急忙抱着人出去。
外头的雨正大,凌霄手上撑着伞遮雨,宋璋后背湿透,却叫凌霄将伞往前倾,又叫随从去叫太医来。
等到了山水居,丫头们只见着浑身湿透了的世子抱着世子夫人回来,丫头们见着这个场景,个个不敢吱声。
还是沉稳些的谭嬷嬷让丫头赶紧去烧热水和煮姜茶来,又叫丫头去找要换的衣裳准备着,这才跟在后头往内室去。
内室里伺候的丫头忙碌起来,看着床榻上苍白未醒过来的沈微慈,连忙过去擦身换衣。
宋璋立在床前,看着枕间凌乱潮湿的发丝,还有丝丝缕缕缠绕在她脸颊边的细发,苍白的面容下唯有唇畔上有一丝丝的红。
还有她手掌上纵横的红印。
他看着她孱弱看向他的眼眸,默了默,转过了身。
身后窸窣的声音传来,他的心里在这个时候却一遍遍想起祖母刚才说的话。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样无力无能过,没有任何法子。
他甚至不知道该在这一刻怎么开口。
再转身的时候丫头已经为沈微慈换好了衣裳,连有些湿了的床单也换了下来。
谭嬷嬷拿了一个汤婆子,正往被子里放,给沈微慈暖身子。
宋璋走了过去,摆手叫屋子里的丫头退出去,又坐在床沿弯腰去摸她冰凉的手指。
又将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宋璋在这一刻不知说什么,他连宽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喉咙里似堵着一口永远都抒发不出来的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让她喜欢。
想要问她一句为什么,又看她模样无力的颓败下去,弯腰将她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
因为他体会到了她的难过为难,体会到了她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
明白了她在国公府过的是艰难的日子。
他原以为他给她的都是最好的,恍然觉得自己可笑。
他长吐出一口气,还未开口,后背上就覆上一只轻柔的手,永远细缓温柔的声音响起在他耳畔:“对不起。”
“让你为难了。”
高大修长的的身子一顿,握在她圆润肩头上的手指渐渐收拢,宋璋低头抱紧她,眼眶有一瞬间的热,贪念她身上的味道,半晌才沙哑道:“你没有错。”
“是怪我没有护好你,当时没有陪在你身边。”
沈微慈紧紧埋在宋璋湿润的肩头,眼眶发疼,一股股热泪涌出来,是许久没有这么不能控制的情绪。
宋璋感受到肩头的温热,他松开她,低头看她染上红晕的湿润眼睛。
他看她染着红晕的潮湿眼睛,不由神色带着丝痛的用手指摩挲她眼角,目光低垂的问她:“微慈,你是因为老太太罚你落泪,还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觉得委屈,怪我没有护住你。”
沈微慈含星的眼睛一眨眼,一滴泪珠滚下来。
她摇摇头,声音细的几乎听不见:“我是委屈,但我不怪你。”
宋璋深吸一口气,脸上阴柔沉寂,又有些难受。
他点点头,放下手指,手上的皮革护腕上还带着雨水,一颗颗被亮堂的烛光照的晶莹剔透。
“你想在我怀里么?想要我为你做什么?”
“还是你只想自己一个人,并不需要我。”
“即便你现在落泪也不需要我?”
说这话的时候,宋璋的眼神紧紧看着沈微慈即便落泪也安静的眼睛,她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他独没想到是这句话。
是不是当真不在乎,所以对于她来说,能不能留在宋公府都没有关系。
他要的不过是她能如别的女子一样委屈的扑进他怀里,向他说她今日的难受,让他为她做做主而已。
原是这么难的事情。
沈微慈默然听着宋璋的话,泪意模糊里她看着宋璋冷清的眼睛,她张张唇,手指在薄被间捏紧,又垂下了眼睛,将泪水全藏进去,沙哑道:“我今日是不是让你难做了。”
她喉咙间生涩一下,语调艰难:“对不起,我当真有些累了……”
“我曾经以为我能够做好的,或许我还是不够好。”
“管家我不可能妥协的。”
“要是你顺从老太太……我不怪你…”
“其实我们两人都累了。”
“对不对?”
后头的话沈微慈没再说下去,她明白两人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