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刚聊两句，护士过来赶人：“7号床病人请回病床，输完液再聊。”

　　潘豆子只好回到隔壁病房，躺着，眼前老浮现胡广生的样子，太瘦了，瘦的像一具活着的骷髅，胡叔叔到底怎么了。

　　护士过来，把房间门关上，问：“潘先生，方便说一下嘛，隔壁的胡广生是你什么人？”

　　潘豆子说：“他是我师傅。”

　　护士说：“胡广生是昨天下午送过来的，你等等，我让医生过来说一下他的情况。”

　　护士出去，过了十分钟，带着一个戴着眼镜的医生进来。

　　医生说：“潘先生，你不是胡先生直系亲属，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决定。”

　　潘豆子问：“什么决定？”

　　“胡先生病情非常严重，我们其实没采取任何治疗手段，只是在给他输营养液维持生命。我建议转院，能去市里最好，至少要去县医院。我建议去县医院，近，而且挂号可以不用排队。”

　　“那就安排转院吧，用救护车送他去县医院，需要钱我出。”潘豆子估计胡广生没什么钱。

　　医生犹豫了一阵：“潘先生，我想提醒一下，我医术不高，希望我判断错了。胡广生这个病，去县医院，可能也治不好，这么说吧，去县医院，也就是花钱买个安心。”

　　“胡叔叔到底什么病？”潘豆子问。

　　“他内脏器官衰竭，全面衰竭，最麻烦的事，病人根本没求生的欲望，不太配合治疗，一直说别治疗，死了算了。”医生说。

　　潘豆子有气无力：“医生，胡叔叔对我非常重要，我现在也没啥力气，麻烦你安排他去县医院，拜托了。”

　　医生看着潘豆子的眼睛，眼睛里，有担心，有焦虑，还有深深的疲惫，他从来没在一个年轻人眼中看出如此深沉的疲惫感。

　　“我在县医院有熟人，我安排一下，明天就能住上院。你别急，胡广生这个是慢性病，晚一两天送县医院没事。我就实话实说了，今天通知了他的几个亲戚，一个都没来，估计是怕付医疗费。”医生说。

　　“胡叔叔欠了多少医疗费，我现在去把账单结了。”潘豆子说。

　　“小顾，你去帮忙给胡广生办理手续，今天出院肯定来不及，明天上午出院，安排车送去县医院。潘先生，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可以说说胡广生怎么跟你认识的吗？”医生问。

　　潘豆子简单说了一下自己怎么跟胡广生认识的。

　　医生听完，说要等潘豆子输完液再好好跟他说。

　　潘豆子输了三瓶液。

　　医生把潘豆子带到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除了医生，还有一个老人靠着沙发在休息，看年龄，估计比胡广生还大几岁。

　　医生介绍：“这位，是胡广生的邻居，潘先生是胡广生的徒弟，你们聊吧。”

　　老人问：“这个小同志，你能听懂四川话吗？”

　　“能，你说慢点，我能听懂。老人家，是你给我打的电话？”潘豆子问。

　　四川话接近普通话，除了部分专用名词，潘豆子基本上能听懂。

　　老人说：“哦，听出来了，我记得你的声音，你就是小潘。老胡的事，我几句话说不清楚，我就慢慢说，小潘你别急。”

　　“不急，你说吧，我也特别想知道胡叔叔到底怎么了。”

　　“老胡家以前是做鞭炮的，解放前就做，他还会木工活，会雕花，赚了不少钱，在我们本地，算是有钱人，我结婚都找他借过钱。后来国家不让私人作坊做鞭炮，年轻人结婚也不找木匠做家具，直接去家具城买，胡广生的两门手艺就赚不了钱。后来听说外出打工，估计是去你老家，然后跟你认识了。”

　　“他家有好几套房子，以前做火药的那个大房子在镇上，国家禁止后，他把做鞭炮用的火药等等搬回家，放在一个专门的房子里，锁死。有一年，他儿子无意中打开了存放火药的房子。那小孩子才几岁，不知道这东西的危险性，去玩火药，把整个房子都给炸了，他老婆孩子全没了。胡广生在外地，赶回来之后，整个人就崩了，有点精神失常。”

　　“他在魔都的一个远房亲戚，把他弄到魔都去治疗，病好之后，就在魔都打工，十几年都没回来过。去年他退休，回到老家养老。老胡有空就和我走象棋，聊天，本来笑呵呵的，元宵节那天，他无意中看到他儿子小时候的玩具，整个人一下就萎了，经常不吃饭，或者两三天吃一顿饭。”

　　“他啊，是真的不想活了，你把他送到县医院也没啥用，抢得了一时，不好好吃东西，照样会死人。”

　　邻居老人说完，潘豆子是明白了，胡广生是自己不想活了。

　　这老人边说边抹眼泪。

　　潘豆子说：“叔叔，能想办法劝劝他吗？”

　　“没什么用，我一直劝他，人怎么都是一辈子，他哦哦哦的口头答应，还是不好好吃东西，每天还在家干木工活，好像是在雕刻什么东西。他就是倔，不听人劝。”

　　“胡叔叔的亲戚呢？让他们来劝劝？”

　　“没用，他有个表弟，很多年前劝老胡重新结婚生娃，老胡见到表弟就骂，两家人后来跟仇人一样。”

　　潘豆子肚子还在隐约着痛：“我去劝劝胡叔叔。”

　　“你要是能劝得动他，那就真是做了大好事了。”邻居老人一阵唏嘘。

　　医生说：“伯伯，你别激动，忙了大半天，休息一下吧。说起来很让人寒心，除了张老伯，胡广生的那些亲戚，一个都没来看望过。唉，人情冷暖啊。”

　　“我让老胡老婆那边的亲戚来看，他们说老胡医疗费谁出。”邻居张老伯气愤的说。

　　“医疗费没多少钱，胡广生有医保的。”医生说。

　　医保全国联网，胡广生在魔都工作十多年，在魔都缴纳的医保，总额应该不会低。

　　潘豆子也不知道怎么去劝胡广生。

　　跟张老伯聊完，潘豆子身体似乎好了点，他来到胡广生病床前，轻轻握住这个老人那粗糙的手：“胡叔叔，我小时候，你手把手的教我雕刻呢。”

　　胡广生说：“小豆子，没想到你会来看我，刚才你也在输液，是不是去饭店点‘微辣’的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