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躯壳纵填沟壑去,精神犹在海天张
“不差,不差,难怪能在会试上压我一头!”
小欧阳径自打量了范进一会儿,旋即便有些索然无味地说道。
言罢,小欧阳也不作停留,径自折返,回到高台之上。
反倒是范进怔在原地,只觉得此人实在是莫名其妙。
原本,此人气势汹汹而来,他只道是权二代错失会元,恼羞成怒,打算寻他晦气,在众人面前找回场子。
结果还没等范进想好究竟是以退为进,还是反击一二,好证明自己不是软柿子,垫脚石也会变成绊脚石的时候,却忽然没了下文。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属实叫人难受。
宴席之上,严世藩吃着酒,赏着歌舞,手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红木长案,笑吟吟看向小欧阳:“今科会元你见也见了,作如何想?”
小欧阳闻言,摇摇头道:“大失所望,我原以为能在会试之上力压于我的是哪一位俊杰,不曾想竟是一乡野村夫,白发老叟!”
若是同龄中人,他必定拿出提前准备多日的佳作,好挫一挫对方的锐气,以报一箭之仇。
却不曾想,此次摘取会元之人,竟是一皓首穷经的腐儒,这却是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让一个知命之人,充当自己诗才扬名的踏脚石,即便是小欧阳都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一旦传扬出去,即便是胜了,那也是胜之不武。
小欧阳暗自沉吟,与其现在斤斤计较,倒不如留待殿试,再与这老翁一决高下。
想必皆是,圣上应该更属意他这般才俊,而非范进那等腐儒......
严世藩闻言也不意外,他料定小欧阳是拉不下这个脸的,只是再看向范进时,却浑然不似小欧阳那般轻视,“此人可不简单,或将是你殿试上的劲敌......”
小欧阳闻言,复又将视线落在范进身上,一时间竟有些无语。
只见范进旁若无人地在席间胡吃海塞,一盘熊掌片刻间便已一扫而空,小欧阳忍不住道:“此人或许有些才学,只是这做派却未免粗俗了些!”
严世藩揪了揪胡须,半响才尴尬道:“大肚能容也是一种长处嘛......”
小欧阳掩面而笑,暗道什么大肚能容,不就是饭桶么?
范进对于此间二人的评头论足,俱是一无所知,只是珍馐在侧,自是不愿辜负。
似熊掌这般物什,别说是他一介举人,便是高官显贵,等闲也难有机会品评一二。
估计整个大明朝,也唯有严家奢侈到把这道菜肴,堂而皇之地拿出来款待宾客。
如此天赐良机,实是不容错过。
席间众人觥筹交错,自然免不了有些高谈阔论。
男人嘛,从来都有两大矢志不渝的爱好,女人和键政。
尤其是后者,即便是大字不识的乡间老农,同样对此津津乐道。
反正范进前世就不止一次见过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在键政一道之上的造诣,那绝对是年轻人所望尘莫及的。
对于键政,此类人有着令人难以想象的痴迷。
此时酒劲上来了,诸多与会的宾客自然也不能免俗,一个个喝得脸红脖子粗,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尤其是在谈到‘南倭北虏’的问题时,一个个更是争先恐后建言献策。
长期以来,南倭北虏一直都是大明的心腹大患,从立朝之初到现在,更是有愈演愈烈之势。
东南沿海的倭寇海盗已经成了气候,几乎是越剿越多,北方的游牧民族,更是彻底坐大。
如蒙古鞑靼所部,更是把英宗蹂躏得道心崩溃,给世人上演了一出‘叫门天子’的闹剧,把煌煌大明的脸面当成了厕纸。
如此现状,又岂能让心怀家国的士子们无动于衷?
“据闻,东南沿海的倭寇前些时日攻破了宁波、绍兴等地的消息传回京师,帝心震怒,就连一炉子苦炼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仙丹都炼废了,火速诏令俞大猷前往东南整饬海防......”
席间高谈阔论仍在继续,有人不经意爆出的一则猛料,引得满堂皆惊。
近年来,倭寇虽然日益猖獗,但多以袭扰为主,似这般接连攻破数座大城的情况,尚属首次。
“纵观我朝,宴饮聚会,谈论风月者众,谈论家国大事者鲜矣。”
严世藩见席间氛围火候已足,站起来举杯提议道:“不若我们今日以兵戈铁马为题,赋诗一首,一来壮怀激烈,二来嘛,也好激励前线战士奋勇杀敌!”
严世藩亲自提议,自然无人敢于反对,再则有酒无诗,终是不美。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所过之处,皆是一片称赞叫好之声。
不少人更是跃跃欲试,准备在如此场合上大出风头,博取诗才美名。
范进见了,心下略微摇头,暗道历来诗会,皆有其套路,哪儿来那么多随性所作。
果不其然,随着严世藩做出一个请的姿态,现场不少人当即迈步出列,接连涌现了几份平庸之作。
眼看宴会氛围即将陷入低谷,不少人都在心中暗道好诗难寻,多半要草草收场之时,忽地便有人撺掇着欧阳表少爷作诗来。
小欧阳自是连连推辞,但最后盛情难却,免不了还是留下赋诗一首。
此作一出,即便是范进见了,也不由暗暗点头,哪怕是提前准备,并非现场所作,此诗也当属上乘之作。
“诗抄连日展晴窗,读罢频添泪两行。粉骨碎身心似铁,驱除胡虏笔如枪。忧时字字皆悲愤,唤众篇篇最激昂。躯壳纵填沟壑去,精神犹在海天张!”
“好!好一个‘躯壳纵填沟壑去,精神犹在海天张!”
众人心中越是咂摸,越是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叫好起来。
尤其是有了前面几人的拙作陪衬,小欧阳此诗一出,当真可谓是鹤立鸡群。
一众人等,皆是夸赞其诗才,倒是小欧阳嘴角微翘,露出一抹坏笑,摆摆手道:“此为小子偶然所得,只为抛砖引玉,范世兄师从大儒,又是今科会元,想必已有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