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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浮梁城中,良公明和李钧打了一架。
虽然双方都有所保留,但良公明还是低估了李钧的凶残程度,受伤不轻。
而且为了不让张希极猜疑,他带入龙虎道国的青城精锐和浮黎的永乐精锐,此刻全部都在‘昆仑’之中,辅助操控那颗天轨星辰的中枢。
良公明只身返回龙虎山,也的确是奉了张希极的法旨。
却万万没想到,原本在他计划中,要等到此战结束之后,再慢慢着手拔除的张清礼,居然会率先主动发难,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突遭袭击的良公明一时间险象环生。
符篆爆炸的轰鸣和法器破空的呼啸响彻群山,无数正在潜心修行的道徒被巨响和震动甩出洞天,茫然无措的望向天师府所在的方向,不安和骚乱快速蔓延。
被术法饱和覆盖,夷为平地的殿宇废墟之中。
良公明单膝跪地,颅内的神念几近干涸,让他的面色恍如金纸,一身道袍破烂不堪,半身满是烈焰灼烧的焦黑痕迹,另一半却挂着层薄薄的冰霜。
短时间内连续不断的鏖战,似乎已经让良公明陷入了油尽灯枯的绝境之中,随时可能身死道消。
不过局势虽然一片大好,但张清礼并不急于求成,而是命令手下持续以符篆进行远程消耗和压制,自己更是远远站在外围,没有半点靠近的意思。
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要慢慢将这名曾经的青城掌教蚕食至死。
毕竟此时良公明已经是笼中困兽,他需要提防的,只有对方濒死之时的绝命反击。
良公明自然也清楚自己如今的处境,不由在心中轻叹一声,嘴角露出一缕无奈的苦笑。
在遭到袭击之初,他就已经暗中尝试联系了东皇宫。可所有消息都宛如石沉大海,直到现在也依旧没有得到对方任何的回应。
失去了这最后的助力,良公明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的孤舟,孤注一掷舍弃了舟上所有的船员和货物,矢志破浪,一往无前。
眼看就要冲破这片罩海雾障,求得最后的自由和光明,却在最后关头被一块小小的暗礁撞穿了船底。已经精疲力竭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海水倒灌,一寸寸将自己吞没。
如此一番忍辱负重,却毁在了自己从未放在眼中,根本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手上,即便心性坚韧如他,此刻也不禁感觉到一阵颓然和沮丧。
以及那无边无际,如潮水般将他包围的强烈困倦。
“张清礼!”
良公明口中突然暴出一声怒喝,他强撑着挺起自己残破的身躯,升起一股强绝的气势,硬生生冲散围困四周的无数符篆和法器。
身姿傲然虎立,顾盼之间,一张皮肉翻卷的脸上竟生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严。
“你说弱肉强食才是修道之人应当遵循的无上天规,不过只是为我辈道人不齿的小道!奉小道为圭臬,你根本没有资格成为道序!”
“良公明,枉你执掌一方道门这么多年,在新派道序之中也算是一方枭雄。没想到死到临头,却还是舍不得褪去这层虚伪的外皮。”
人群拱卫之中,张清礼双手交叉笼在袖中,眼中尽是不屑一顾的轻蔑。
“这天下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修道之人’,草木食露,畜吃草木,兽捕家畜,人屠百兽,天地尚且不仁,不会管自然万物相互争噬,你们又何必假惺惺的眷顾所谓同道之人?要为所谓的宗门复仇?”
张清礼摇头轻声道:“道从来不是用来‘修’的,而是用来‘逐’的!既为逐道,当然是千万人以命相搏,竞相争逐,于尸山血海之中是角逐出最终的仙者。除此之外的种种,不过只是掩饰真心的假话!”
此时在良公明的视线中,张清礼的面容被一片瘆人的邪气所遮掩,周身游荡着数不清的枉死幽魂,无声的厉啸如尖锥戳刺着他的灵魂。
“如此邪路,凭你又能走得了多远?”
“就算只能走出一步,难道不强过你们这些虚伪之徒百倍?”
道不同,不相为谋。
再多言也只是无用的废话。
良公明冷声道:“吞父夺道,残杀同序。张清礼你如此狼子野心,等到张希极返回龙虎山,绝不会放过你!”
“我与天师相比,不过只是微星与皓月,即便是被他老人家吞入腹中,也是我的荣幸。同样,如我能将天师请入体内,那我就是这片天地之间第一尊仙。”
张清礼白皙的脸上浮现出阵阵殷红,瞳孔之中怪异的华彩。
他话音一顿,上下打量着对方,嗤笑道:“良公明,你的挑拨离间对我毫无作用,现在是不是觉得很绝望?”
“本尊没有这个兴趣,也不屑为了苟活一条性命,向你这种货色低头苟且。张清礼,道教存立世间数千年,曲解道意的邪魔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你和张希极不过只是其中之一。”
“可你们注定只是昙花一现,迟早会被人间正道碾压成齑粉,永远成不了仙。”
良公明头顶发髻炸散,本该彻底干涸的神念再次汹涌而出,属于道序三的强悍气势肆虐冲霄。
“张清礼!你不就是想要本尊的道基吗?它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过来拿!”
神念凝聚如刀,剖开了良公明胸膛的衣袍和血肉,露出腹部浑如一颗圆润金丹,兀自飞旋不停的道基。
“若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就收起你那副成王败寇的嘴脸,在本尊面前跪下摇尾乞怜。若是本尊心情好,或许还可以赏你一口肉吃!”
道基飞旋间,隐隐透出风雷之声,可那灿金的色泽却在逐渐暗淡,表面更是浮现出道道细如发丝的裂纹。
张清礼凝视的目光中,满是贪婪的意味。
他当然清楚良公明在盘算什么,无外乎就是以自身道基为要挟,逼迫自己与他交手。
“良公明,如今在这座龙虎道国之中,可还生活着你青城山不计其数的虔诚道徒。”
张清礼两手依旧笼在道袍大袖之中,语气平淡,却如同天雷轰落,将良公明的身影劈得左右摇晃。
“若你一定要自毁道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也没有办法阻止你。”
张清礼轻声道:“不过随后天师府便会有法旨传下,良道长为护卫龙虎正道,与邪魔李钧鏖战至重伤不治。”
“天师府为感念道长功德,特为青城道徒大开方便之门,无论男女老少,苍发垂髫,皆可免费进入洞天之中修行。无论何种道梦,天师府一应准许,永生永世,与道同存。”
字字如雷,滚滚如雨。
良公明眼中的精光随着对方的话音而逐渐暗淡,狂舞的乱发狼狈的披在肩头,身上的气势陡然而落。
短短瞬间,他挺立的身躯变得佝偻,五官中布满难以形容的枯败,似乎刚才的爆发不过只是回光返照,良公明体内所有的精气神终于彻底耗尽。
永生永世,困死梦境。
沦为与黄梁鬼无异的道梦囚徒,直到被人抽魂夺魄,化作某一道术法,在腥臭的鲜血中彻底魂飞魄散。
神情恍惚间,良公明似乎看见张清礼周身的冤魂厉啸化作阵阵悲戚的哀鸣和哭泣,对着自己连连拱手作揖,乞求着他放弃抵抗。
如果放在往日,良公明根本不会为此动摇片刻。
要将如此规模的道门信徒囚入洞天之中,这可是足以动摇道统稳固的大事,稍有不慎就可能会让道信失纯,危及对张希极至关重要的位业。
就算是张希极也不会轻易擅动,更何况是他张清礼。
可就算看透了对方是在虚张声势,良公明却已经提不起半点心气,只感觉无尽的疲惫和无趣。
在曾经的‘四山一宫’之中,虽然也有说不完的勾心斗角和蝇营狗苟。但在新老交替之间,有老人甘愿自我封存成为宗门底蕴,有新人愿为宗门荣誉浴血而战。
有资质者修道以谋道果,平庸之人附道以求心安。
强庇弱,弱尊强,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一片欣欣向荣。
可他们却在张希极这样自私自利的贼道面前输的毫无反抗之力,眨眼间便飞灰湮灭。
既然天道如此不公,自己又何必再继续徒劳挣扎?
“新派道序.哈哈哈哈。”
良公明一颗干瘪如骷髅的头颅轻轻摇动,笑声中是道不尽的自嘲。
笑声渐弱,他缓缓阖上双眸。
四面八方浮空悬停的符篆如同失去了锁定的目标,篆身上赤红的光芒似呼吸般忽明忽暗。
时隐时现的红色光海中漂浮着一颗已经停下了旋转的金丹道基,从生活多年的家中被扫地出门,飘向远方。
念念不舍,却又无可奈何。
张清礼终于从袖袍之中抽出了双手,抬手抓住飞来的道基,毫不犹豫吞入肚中。
“有了这一份道基,再加上自己父亲的遗留,自己晋升序三不过弹指之间。”
张清礼在心头暗道。此刻他能够清楚感觉到,两颗外来金丹正在的自己腹中飞旋碰撞。
而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颗序四道基,早已经在两强相争之中化为一片飞灰,笼罩着整座腹中战场,随着两颗道序三金丹的交战越发激烈,而逐渐向内收缩。
三者隐隐似要融合为一体,凝聚出一颗属于张清礼的崭新道基金丹。
在新派道序以黄粱洞天为道场,入梦锤炼的主流之下,张清礼能够创造出如此‘驱狼吞虎,以肥自身’的邪异法门,省去了那千百年的梦中苦修。
张崇源数十年费尽心机偷学张希极的‘黄粱合道’,张清礼却在此基础上开创出了独属自己的新路,不可谓不是天才。
随着自身神念的不断凝练提升,张清礼的耳边泛起了基因欢喜的笑声和那象征着‘破序’的铜锁震荡的声响。
就在即将推开那道桎梏基因的大门之时,张清礼突然抬头看向远处的天际。
一道银白的剑光正在飞速靠近!
“老派道三,陈乞生!”
即便相隔还远,张清礼依旧能清楚感知到那股强烈无比的杀意。
恍如宿命仇敌终于碰面,让他双手不由自主握紧成全。可张清礼的心中并没有半分畏惧,反而身体因为兴奋而不住颤栗。
咔嚓
铜锁碎裂的声响如一道雷音划过心头,张清礼飞身而起,裹挟着无数符篆和法器,迎向那道流星般坠下的剑光!
悍然相撞!
轰!
轰!
夏雷阵阵,大雨不断拍击着铺着青瓦的屋顶。蹲坐一排的脊兽似乎也耐不住这无休无止的雨点,愁眉苦脸的埋着头。
屋檐下,须发雪白的老人坐在椅中,一只手托着下巴,昏昏欲睡。越发消瘦干枯的身影,让人远远看去,似乎只是一件玄色的儒衫披在椅上。
只见其衣,不见其人。
“老师”
檐下响起一声轻轻的呼唤。
老人慢慢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如梦初醒般的迷茫。视线游离片刻后,终于看清了面前躬身肃立的人。
“是谨勋来了啊。”
“是我,老师。”
刘谨勋应了一声,这才弯腰,将手中准备好的披风盖在张峰岳的腿上。
张峰岳笑呵呵道:“人老了就是不太中用了,以前听风看雨,总觉得处处都是都暗藏着天地运转的玄妙道理。现在却只觉得都是些催人入眠的细碎低语,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刘谨勋低声道:“不是您老了,只是这里面的道理早就已经被您看透了,当然只会觉得无聊。”
“哈哈哈哈..”
张峰岳闻言不禁开怀大笑,“老夫这群学生里面,就属你最会说话。裴行俭和李不逢那两个兔崽子要是有谨勋你半分的懂事贴心,我在梦里怕是都会笑醒。”
“您说我懂事贴心,可我却犯了他们俩人都没犯过的大错。”
刘谨勋脸上并没有半分喜色,反而黯然开口:“身为您的学生,我的立场竟摇摆不定.”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不要再提了。”
张峰岳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谨勋,你年轻的时候走的太顺太稳,连我几乎找不出任何毛病。到老了能任任性,我反而觉得开心。毕竟人无完人,谁要是追求想当一个完人,那他可不就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