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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帝国的崇祯皇帝心情最是糟糕,只十余日光景,他的案头便已攒下一大摞弹劾永宁伯张诚的奏疏。
什么嚣张跋扈啦,什么藐视上官啦,什么私征商税啦,又是什么与民争利、盘剥士绅啦,还有暗中与奴贼交易,有助奴脱困之嫌,这个就算是最有杀伤力了。
可也有人弹劾张诚轻启边衅,引致奴贼大军西行,欲进袭宣大,以为报复。
总之各种弹劾的奏疏,着实让崇祯皇帝头疼不已,起初,他也并未重视此事,偶尔有一些弹劾张诚的书子,他看也不看,就丢在案边。
在崇祯眼中看来,张诚纵然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问题,但如今的大明似乎已经离不开他!
至于嚣张跋扈,那又如何?
不管怎么说,张诚在崇祯皇帝跟前可是乖巧得像是见了猫的老鼠一般,在崇祯眼中,张诚的真诚与直爽,甚至比他身边那些阁臣大佬们强上许多。
而藐视上官就更谈不上了,别看张诚官职只是区区二品的宣府镇总兵官,但他可是大明朝堂堂的超品伯爵,不论多大的朝廷官员见之都要下拜,这就是规矩。
“哼!”
崇祯皇帝越想越气,开征商税、收那些朝官士绅们的税,若不是怕因此而毁掉国朝根基,他可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国朝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可这些士绅和商贾们却一个个死守着自己的钱袋子,一点也不为国家设想。
此前,因国库日益空虚,难以支撑两线作战的庞大开支,崇祯皇帝就曾召集在京的皇亲勋贵、满朝文武,请他们向朝廷输款助饷。
可到头来也只是勉强凑了数千两白银而已。
一个个皇亲国戚、勋贵、阁老、尚书们纷纷哭穷,又是砸锅,又是卖院子、卖家具,甚至还有卖家奴、卖丫鬟的,真是太过分了!
其实,崇祯皇帝还不知道,在那个未曾有丝毫改变的历史上,当闯贼李自成大摇大摆进京时候,一番严厉又凶残的拷饷操作下,竟然从他们这些人家里拷出数千万两白银来。
或许,崇祯皇帝不知道此事,对他来讲反而是一件好事,若是他知道了还不得从棺材里爬出来,痛骂这帮国之蛀虫!
现在的崇祯皇帝的心里还是很有一些想法,辽东的那一仗打得非常好,使得建奴也老实乖巧了许多。
就在上个月,兵部尚书陈新甲还在向他禀报,马绍愉那边已经与建奴搭上了线,建奴似乎有了和议的想法,而且看态度还十分诚恳。
这或许是正是国朝中兴之象,他一面指示陈新甲好生与建奴接洽,若是真能和议成功,那时便可调集重兵强军,一力围剿豫省和湖广大地上肆虐的流贼了。
值此关键时刻,他还指望着张诚能尽快整军完毕,出兵豫省为他的中兴大业出力,又怎会因为征收些许商税而惩处之?
就算他张诚在东路、在宣府对士绅们下手了,那又如何呢?
宣府镇本就是实土卫所,多的是军户,又能有多少士绅,张诚麾下精勇的强军就有两万余人马,他养着这些兵士难道不用银钱粮谷的嘛?
那些士绅一个个不思国难,只知守护家族利益,似此无君无父之徒留之何用?
其实,张诚麾下强军数万之众,但崇祯皇帝却并不知道具体多少兵马,各方回报的信息显示也就两万多人马而已。
朝廷财政拮据,只能负担得起永宁伯麾下人马的一半用度,余下的不足之数,就只能靠他自己去想办法啦。
而宣府的士绅大多集中在东路的延庆、保安二州,其他地方大多都是世袭军职的军户,现在张诚能自己从他们手中搞到养兵的钱粮,无须朝廷费心劳力,岂不正好!
就算将来天下士绅群起而攻之,也可将罪责全都赖在张诚一人身上,反正君王是绝对不会有错,随便将其一番处置,也就可把此事平息了。
崇祯也不是傻子,张诚能一直顺风顺水,除了还需要他为国朝卖命的因由,更大的原因还是陈新甲的一力袒护。
毕竟,陈新甲也不想失去他这个强力的外援,也正是因为这样,朝官们攻讦的方向也开始向他身上移来,不过这些弹劾奏疏也都被崇祯皇帝给留中了。
望着不远处的烛光,崇祯皇帝也感觉到了一丝乏累,他回头又看了眼御案上的那一堆奏疏,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唉。”
每日都有批不完的奏疏,陕西、山西、河南、山东,甚至京畿、南直隶都有不断的灾情,闯逆、献贼又势大难治,他们竟还有心思就这些繁文缛节的小事,而弹劾张诚。
可是他又能如何呢?
崇祯不是没有想过,把这些尸位素餐的酒囊饭袋统统杀掉、换掉,可还能换哪些人上来呢?
这十余年来,他信任和重用过一批批的人才,可结局却不尽理想,国朝局面一日不如一日,他每每都在深夜沉思。
难道先皇们也都是如此难做嘛?
这时,今日当值的大内监王德化正好前来伺候,看看皇爷还有何吩咐,或是有何需要。
他轻手轻脚地步入殿内,先查看了一番烛火,又摸了摸茶壶,吩咐人将残茶倒掉,换过新茶重新沏上,却被崇祯皇帝给阻止了。
王德化一眼扫在了崇祯皇帝袍服的补丁上,又联想到皇爷竟然连一壶残茶都舍不得倒掉,心中也是感慨万千,不由流下一串泪珠。
“王伴伴,边永清那边可有消息传回。”
王德化见皇爷问话,忙止住眼中流淌着的泪花,轻轻跪下回道:“回皇爷,这没有消息恰恰是最好的消息。”
“哦。”
崇祯皇帝闻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也顿觉略宽,接口问道:“京里的流言还是老一套。若说永宁伯贪财跋扈,咱家相信传言不虚。
就是强征商税,盘剥士绅,也不该是空穴来风,可永宁伯为国练兵养兵也要钱粮,那些士绅商贾,世受皇恩,如今也该是他们为国朝做点贡献的时候啦。”
与外间那些文武官员和勋贵们不同,对于士绅商贾阶层大多没有什么好感,他们既互相看不起对方,又时常因利益纠葛而相互捆绑在一起,争斗不断。
别看这些内廷大太监们也是个个都有自己的店铺,多者更是达数十、上百间之多,但他们大多皆非自己经营,许多都是放出去收租而已。
所以他们对于张诚强征商税一事,并不十分感冒,当他们听闻此事之时,隐隐在心中竟有一种快感,与之同时燃起的还有一丝嫉妒。
要知道强征商税一事,那可一直都是他们专属,往前回望不知有多少内廷大小太监,通过这个事吃得盆满钵满。
可一到崇祯皇帝当朝,这个隐形的大福利却戛然而止了,这让他如何不气。
崇祯皇帝这时又问道:“张诚私通建奴,养奴自重之事,坊间有何新的传闻?”
其实,崇祯就是在问王德化自己对于此事的看法,可他却偏偏不直言,而是假借询问坊间传言,这也是为了防备王德化回话。
“皇爷,坊间虽仍有此等传闻,然大多都做笑谈罢了。”
王德化见崇祯皇帝神情微动,却并无愠色,便放心大胆地继续说道:“永宁伯对皇爷忠心耿耿,外御鞑虏,内剿流贼,连年建功,若说他跋扈贪财好色,还事出有据。
可若是说永宁伯私通鞑虏,养奴自重,就连京城的百姓都不肯相信,私通鞑虏会连斩建奴两个伪王?
养奴自重就更谈不上,永宁伯勇毅军驻在宣府,离建奴可远着哩,且每年的辽饷数百万,他又得不到一厘,养奴又为何呢?”
他此言不假,若说养奴自重,那也该是辽东诸将如祖大寿、吴三桂等人,毕竟奴贼一日不除,朝廷的辽饷便一日不减,他们在锦州城内就可安安稳稳地分得大量金银钱粮。
崇祯皇帝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所以才对与奴和议之事十分上心,若和议达成,这省下来的钱粮便可用于剿贼,而辽东也不再需要那么多大军驻守,也增加了可以调用的剿贼军力。
然“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崇祯皇帝的与奴和议,调兵剿贼之想,也注定会阻力重重,万难成功!
“告诉边永清,当催促张诚,尽速出兵豫省,才是……”
“老奴领旨。”
王德化又等了片刻,见崇祯皇帝已全心批阅起御案上的奏折,不再有新的吩咐,便即悄悄退出。
…………
崇祯十五年,二月十八日,太阳已经从西边落下,月挂枝头,萧瑟的冷风袭来,寒意未退。
大明京师,皇城里乾清宫的暖阁内,正在批阅奏章的崇祯皇帝不知为何顿觉一阵心烦意乱,六神无主起来,他勉强耐下心来又看了一阵文书。
忽然,坐在御案后的崇祯皇帝长嘘出一口闷气来,他起身离座步出了乾清宫外,就在丹墀上来回徘徊不停。
春夜里冷风带来的寒意侵入肌肤,使他略感发胀的太阳穴有了一丝清爽感觉,随即,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凉气,又徐徐地将胸中积压的闷气再次大口呼出。
他在心中暗数着从玄武门上传来的云板响声,又听见东一长街传来的打更声,更觉心中焦急,不由暗自问道:“陈新甲还未进宫?都已经二更天啦!”
恰在此时,一个小内监轻轻行来在他身边,躬身禀道:“启奏皇爷,陈新甲在文华殿恭候召见。”
“啊……”
崇祯皇帝听后精神为之一振,大声道:“辇来!”
原来,这一段时间里弹劾张诚与陈新甲的奏折,漫天飞舞,参与的言官也是越来越多,有进一步扩大之势头。
崇祯对于陈新甲还是十分信任,对于他上任以来的表现也十分满意和心慰,但对张诚其实并非完全没有想法。
只是碍于陈新甲的袒护,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国朝用人之际,张诚也确为不可多得的将才,其所到之处连战连捷。
崇祯心里还是希望张诚能如大唐中兴名将郭子仪那般,辅佐自己如唐代宗李豫那样,力挽狂澜成为大明的一代中兴帝王。
到时莫说是封他做个郡王,就是做亲王也未尝不可!
曾几何时,内有流贼肆虐,外有鞑虏入寇,连自家祖坟都无力守护,敌人在京城外耀武扬威,劫掠数月才安然退却。
这些都让崇祯皇帝心力交瘁,他不知多少次深夜前往宗庙拜祭历代君王,希望能得到他们的庇佑和帮助,但却于事无补。
尤其是在督师杨嗣昌剿贼不利,自薨于荆州沙市后,崇祯皇帝欲做大明中兴君王的梦想也随之熄灭。
然而,这一次的辽东锦州之战,却使他犹如在漆黑的夜里望见一丝光明,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不由重新燃起要做大明中兴君王之心。
今日,上午朝议的时候,陈新甲作为兵部尚书也有参加,只是那时人多嘴杂,除了一些日常琐事之外,也只议了些救灾和应付中州地区流寇的作战方略。
兵部尚书陈新甲虽然精明强干,但无奈大明早已病入膏肓,这十多年以来一直陷于内外交困的局面,两线作战的困境一直都未能摆脱。
兵力不足,粮饷枯竭,将不用命,士无斗志,军纪败坏等等诸多问题无法解决,却要想凭空挽救这危局,又怎能做到?
所以上午的朝议,对于该如何剿除肆虐中州的流寇,君臣间虽议论良久,却也是毫无结果可言。
而崇祯皇帝本来就是一个性情急躁的人,越是苦无救急良的时候,他就会愈发焦急得坐立不宁,甚至是寝食难安。
他的这个状态,很容易在宫中爆发脾气,说不定哪一个内监或宫娥触了霉头,就要被拿问惩处,直吓得乾清宫中的内监和宫女们,一个个都提心吊胆,竟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就在今日晚膳刚过的时候,崇祯皇帝得到兵部尚书陈新甲的密奏,言在山海关外马绍愉又有新的消息传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