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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双方的十余万大军,就这样在锦州城下对峙起来,虽小规模的哨骑交锋不断,但却再也没有发生过大的战事。
清军一直在从各处调动兵马,并一边加紧打制盾车等攻坚的器械,而明军则不停地深挖壕沟,堆砌起一道道的土墙。
如今的锦州战场上已然形势大变,明清两方已经攻守易势,从清军死死围困锦州,对大明援辽王师采取守势,转而变为明军据守锦州城下,静候清军来攻。
唯一不变的是锦州城外那遍地壕沟土墙,既有此前清军挖掘堆砌,用以防止城内祖大寿等人突围的,也有现在明军挖掘用来防御清军反攻的壕沟土墙。
尤其是在锦州城西南边的旷野上,更是沟壑纵横交错,土墙林立,如果是从锦州城西南角楼上下望,那场面真的是蔚为壮观。
数以万计的民夫丁壮正在一边用镐掘锹挖,一边或抬土框,又或是背着土袋艰难前行,更有许多明军将士也加入其中。
好在这时虽然天气已经十分寒凉,但大地却也并未完全冰冻,否则又岂是人力所能挖掘?
可即使如此,旷野中掘壕砌墙的人们也是十分辛劳,他们边发力边齐声喊着号子,干得那真叫一个热火朝天。
好在如今明军再无解锦围的压力,只需守好锦州城下这片阵地即可,所以大家对于挖壕砌墙也更为上心。
何况在他们看来,蓟辽军与宣大军在锦州城外互为犄角,遇事可以相互支援,而锦州城头上的火炮还能不断轰射攻来的鞑子。
如此一来,明军便是步骑协同防守,以步军固守壕沟土墙防线,骑兵伺机寻隙出战,还有援军就在左近随时可来增援。
再加城上城下的大小火炮数百门之多,所形成的立体防御炮阵,又岂是奴贼仅凭盾车与精骑便能突破?
然而,除了小股鞑子哨探的骚扰之外,接连数日下来,却始终未见奴贼大举来攻,这使得明军上至总督洪承畴,下至普通军士都暗自狐疑不已。
…………
其实就在明军上下对清军的动向胡乱猜疑,担心其不知何时来攻之际,清军的内部却平静得很。
就连前几日对多尔衮的反攻之言信以为真,热火朝天打制盾车等攻坚器械的豪格与阿济格等主战派,都已是偃旗息鼓起来。
原因无他,除了多尔衮与代善这两个有资格决断之人,对于反攻明军驻守的土城之心不坚定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便是粮草,已经捉襟见肘了。
清军为了锦州这一场战事,举国动员,除了各旗中披甲勇士被征调出战,就是他们旗中青壮男丁也尽被征调,随军充作跟役使用。
当然在战事需要的时候,他们这些跟役也要与披甲勇士一般上阵杀敌,而余下老弱与妇人则辅助运输粮草等事。
但清国毕竟土地有限,能用于耕种的土地面积很少,且又都处在冻土带,每年只能耕种一季,正是因为自己家里的粮谷不足。
清国为了这一战,不得不压榨蒙古各部为其输送粮草,尤其是作为被其征服的兄弟之国朝鲜,更是成为其粮谷的重要来源。
而今,清国一方便有近十万兵马聚集在锦州城下,使得他们的粮草供应一下子便紧张起来,虽然从各地都有人背、马驮、车拉的队伍,往锦州这边汇聚,但远水解不得近渴啊。
在锦州北数十里外的义州城中,存放有大批的粮谷,是清国大军的粮仓所在,各地运送而来的粮谷几乎都存放于此。
但往前线转运也是需要时间,如被清军完全控制的大茂堡、大胜堡、流水堡、白庙堡等处地方,就提前储备了一些粮草。
不过,在锦州前线的粮谷却是不多,毕竟此前并未预想到大军会突然集结在锦州城下,且粮草转运不易,完全不可能做到任何地方都有足够的粮谷。
对此,豪格与阿济格等人虽然满腹牢骚,却也不敢不遵多尔衮的军令,莫说豪格这个当侄子的,就连当大哥的阿济格,对多尔衮都是噤若寒蝉。
他们俩也就是在背后还敢说多尔衮两句,当着他的面却是不敢,尤其是遇到这等军国大事之际。
尤其是肃亲王豪格,原本他还是大大咧咧的没有什么心机,然而前次在大凌河堡受到黄台吉的教诲之后,似乎已经有所收敛。
虽因习惯养成日久,一时还不是十分的适应,但确实比往前要成熟稳重了许多,就算他嗓门子仍一如既往般大,但话却比此前少了许多。
…………
明清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在锦州城下,到了最后双方的哨骑都不再接战,只是远远望着对方,射上几箭意思意思而已。
直到“立冬”这天的大雪降临,终于促使多尔衮与代善作出了撤兵,往各处堡城就食的决定。
对于这一决定,莫说那些早已厌倦了这场战事的外藩蒙古王爷台吉们十分拥护,就连满蒙八旗的旗主和固山额真们都心中喜悦。
而豪格与阿济格也不再有任何反对的声音,毕竟,他们眼看着自己旗中勇士忍饥挨饿,尤其是那些战马都日益消瘦起来,莫说此时出营去攻打明军。
若是长此以往的耗下去,恐怕不用去打明军,也无须明军前来攻打自己,就先饿躺下啦!
最后,多尔衮与代善等人议定,趁雪没有完全下起来的时候,全师撤兵,分别往周边各处城堡中就食。
而锦州城北与城东的围城清军,则暂时不撤退,毕竟他们的营垒坚固,粮草薪材储备充足,而且大雪封路之后,明军也不会轻易前来攻打。
…………
大明崇祯十四年的十月十二日夜,明月高悬天际,繁星如灯,即使不打着灯笼,举着火把,也可清楚地看得见脚下的道路。
大明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他此刻正在祖大弼的陪同下,步行在锦州城内的祖家豪华大宅之内。
“其结构宏杰,甲于城中,重门复室,金碧炫耀,甃砖石砌,雕刻奇形,文垣粉墙,穷极华丽,而大寿之家,则尤为侈奢。”
这是朝鲜国王的世子李澂,在跟随清军入关之际,途经锦州城亲自前往祖大寿、祖大乐等兄弟旧居参观时,所做的记载。
李澂,字澄之,他是朝鲜王朝第十六代国王仁祖的庶出王子,在朝鲜国被封崇善君。
原本的那个历史上,他曾作为朝鲜质子居于沈阳,后随同多尔衮一起入关,居住于北京城内的沈阳馆中。
李澂将自己居住在清国的一切见闻,都记了下来最后录成《沈馆录》一书,他在这本书中还记载道:“‘中原巨室之家过于此者多矣。’而我国则虽至尊之居,不能如是其华者。其黩货取怨以致复败之说,殆不虚矣。”
李澂认为祖家在锦州城内的旧居,连朝鲜国王所居住的王宫都不能与之相比,这让他觉得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但这样一个使人深感惊讶的对比,竟然是出自朝鲜国王世子之口,就不能不使人信服了。
祖大寿处在辽东这样一个警报频传、不断交战中的锦州,照常理来讲,作为守城的主帅的祖大寿,哪里还会有心思来营建如此精美的豪宅华屋?
当然,也或许是战争对于他们来讲,早已是司空见惯之事,如此他们才能一如平日般,有心思追求无尽的享乐,耗费巨量的金钱在衣食住行等的各个方面,显示出他们的惊人财富。
同时,也使人们看到明朝后期的统治阶层,究竟过着如何奢侈无度的生活,极端腐败的社会风气已经深入整个社会。
从祖家的情况就可以看出吴家,不难想象吴家的富有,也一定不会在祖氏之下,进而再看整个辽东将门,又有哪一个将官不搜刮?
又有哪一个有权有势的将官之家不富有?
差别只在于,他们势力的大小与富有的程度不同而已!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这些辽东将门,已经将自己的根完全深植于辽东这片土地上,将自己的财富与利益都压在了这里。
他们才能如此卖力的抵抗奴贼,不论奴贼如何围攻狠打,都毫不动摇地坚守在每一座城池中,与奴贼以命相搏。
很快,吴三桂便来到了祖家大院的内宅,在一处略显幽静的小院前停驻下来,他并非是第一次来祖家,对这个小院子也并不陌生。
别看祖大寿如今已经拥有富可敌国的财富,但他行事却向来十分低调,并非是追求奢靡之人,只不过作为祖家的领军人物,不得不如此罢了。
在祖家大院内,便只有这一处地方才是祖大寿的最爱,周围都被高大的树木所环绕,更显得此地的与世隔绝,确为难得的休养之所。
虽然也并非是茅屋草舍,但与祖家别处的奢华相比,这处独立小院确是朴实无华了许多,但从院门处就可看出其厚重之感。
四个守门的老家丁见吴三桂与祖大弼相伴而来,都十分热情地与他们打起招呼,才进到院内的吴三桂,立刻就觉察出一丝紧张的沉闷气息。
他皱眉思索一番,也是不明所以,然却也没有多问,只是想着一会见到舅舅自然都清楚了。
这院内并没有多少家丁守卫,但就算那些老仆人都已是上了些年岁,却也个个虎背熊腰,身康体健,举手投足间都尽显一股悍勇之气。
想必都是早年追随祖家征战的家丁,年岁大了不便奔波作战,但是他们却个个都有一手的好功夫,又都对祖家忠心耿耿,便留在祖家做起仆人。
要知道,在辽东这片大地上,想进祖家来当奴仆佣人也是极其不容易,虽说还比不上进皇宫那般困难,却也是差不了许多。
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够进入祖家府上帮佣,若不是祖家的家丁亲随出身,则必须要有祖大寿身边亲将的保荐才行。
许多在祖家出入之人,多是几辈子都给祖家当家丁,或是为祖家种了几辈子地的辽东老人,在辽东地方上,能给祖家做工干活那可是身份的象征,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在祖家出入。
“忠伯。”
吴三桂对着一个与祖大寿年岁相仿的老仆人继续问道:“舅舅身体可是好些?”
忠伯抬眼看了一下吴三桂,对他道:“老帅就在里间,已问过几次将军到否,长伯你快些入内吧。”
因为忠伯只提及祖大寿在等候吴三桂,并未曾提到祖大弼的名字,即使他是祖大寿的亲弟弟,却也不敢擅自入内。
由此可见忠伯这个老仆,其在祖家的地位也不简单,更能祖家的规矩有多森严,可见其能在辽东诸多将门中脱颖而出,也不是没有道理。
世界上就是有忠伯这么一种人,他自幼便是祖大寿身边的家仆,追随祖大寿戎马一生,可见其能在万马丛中,身经百战而不死,也定必有些本事在身。
不论军功与亲疏,忠伯都不输于任何人,照理此刻他不管怎么说,也该是个副将、参将,就算再不济也能做得游击将军。
可这忠伯就是不为所动,从始至终都不愿离开祖大寿的身边,甚至为此连军职都可以不要,而连吴三桂作为祖大寿的亲外甥,大明的堂堂一镇总兵官,都要尊称他一声忠伯,可见其在祖家的地位也是不轻。
虽然忠伯淡泊名利,自始至终都只想着陪伴在小主人身边,做一个忠诚的仆人,但他的儿子如今可已经是参将的军职。
而今,祖大弼留在外室等候,忠伯则带领吴三桂往内室行去。
…………
祖大寿看上去气色十分不好,原本的满面红光一丝不见,代之出现在吴三桂眼前的是一张蜡黄的老脸,双眼中的神采也明显不足。
“大舅气色,怎会如此不好,前日还不是这般?”吴三桂对于祖大寿的身体十分关切,他才一进入内室便上前急急问道。
祖大寿仰躺在榻上,背后靠着厚厚的棉被,他见吴三桂对自己如此关心,也感到十分欣慰,只见他拿眼色看向老仆忠伯。
接着便听到忠伯在一旁替祖大寿说道:“老帅身上的刀伤已是好得七七八八,并无大碍,只是在右肩一处箭疮,原也并未十分在意,可却是迟迟不见结痂。
近几日更是化脓溃败起来,透着一股子恶臭,似中的鞑子的脏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