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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吉普车停下来。天太热,九点钟太阳就火辣辣的挂在树梢,把空气烤的滚烫。岳阳跳下车,顺着杨剑的手指,看到一个老军人,挑着一担水,走在菜畦上。岳阳踩着菜地跑过去,从继白的肩膀上夺下担子,咣当扔到菜地上。水泼到菜地上,像几条蛇一样分叉漫流。
哎,你这同志干嘛?继白吼一声,捡起扁担。
是我,老首长。
继白笑了:嗨,你啊,小岳!啊,不,现在得叫你首长呐。
嗨,老首长,您千万别叫,那是骂我打我。叫我小岳,小岳。
杨剑跑过来。司令员!继白敬礼。
岳阳转过头,立马黑起脸:你干的事?!你,滚远点。看得来气!
岳阳和继白坐到田头的树荫下。
老首长,您受苦了。您这情况怎末不跟我们说啊?怎么能让他们这样胡来?我不行,还有你陈大哥啊?
哎,种菜叫什末苦?我是穷出身。打小在田里做,在行着呐。这点小事,不烦你和陈大哥。你们在中央,事情忙着。喂,陈大哥和秀儿好吧?奥,还有我那两个外甥呐?那两个小子,淘的很!
好。都好。那两个小子,是淘气,昨天被首长狠狠揍屁股了。
奥,怎么回事?两个小兔崽子怎么搞毛我大哥了?
两个小家伙爬上梯子,把走廊上得燕子窝掏了。把燕子蛋煮了。老首长发了老大得火。春天新来的一窝燕子,首长宝贝着。把两个小家伙摁在搬凳子上,扒了裤子抽皮带。好嘛,屁股打烂了。我拦都拦不住。
掏燕子窝煮燕子蛋。这两个淘气鬼,活该挨打。
很少见首长这么火。首长很喜欢两个小家伙得。
燕子,燕子。继白想起黄埔,想起珠江畔的陈燕子。
岳阳,记得,我大哥最喜欢燕子。谁要对燕子使坏,肯定得遭殃。两个小兔崽子也不例外。
两个人闲聊生欢。
哎,小岳,时间长了,你让杨司令晒太阳够了啊。人家好歹是分军区司令。继白轻轻挪挪嘴。
好吧。我们走吧。
岳阳把继白送到家,回到司令部。杨剑和马选在等着。
首长,**长怎么会是您的首长?我。我。
我个屁,岳阳一屁股笃在椅子上。怎么回事?
马主任上前一步:报告首长。**长有国民党的历史遗留问题。正在劳动审查。
他材料早交了,还没查完?
首长。正在调查。武安之战,材料太多。还没完。
岳阳啪的一拍桌面。武安之战!国民党!**长在古城起义时,陈总和我亲自去促成的。许先生亲自电文批示,过往一切既往不咎,热烈欢迎范将军高举义旗,回到人民的怀抱!你们为什么搞这个?是陈总做的不对?还是首长的电文不对?!
马主任一哆嗦:首长,不是,不是。中央永远正确,怎末可能不对,陈总怎末可能不对。只是,我没看到电文。也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
岳阳掏出一个信封,取出电文,交给马选。
好吧,首长,我把这个存档。
拿来!岳阳叠好放进口袋。你看过就好,这个多宝贝,哪能给你?
岳阳拿起电话:给我接国防部参谋部,找陈总,对,对,有急事!
哎,首长,首长。两个人急得直摆手。
首长好,我是岳阳。
奥,岳阳,你到长沙了,我那老弟哥呐,怎么样喽?
长江一直叫继白老弟。娶了秀儿后,秀儿是妹妹,这就不合规矩了。结婚的那天,长兄为父。长江和秀儿还得朝着继白拜一拜。长江叫继白大哥吧,自己别扭。老弟老弟叫习惯了。继白也改不了口,一口一个陈大哥。大家不干了,纷纷起哄。
叫什么,叫什么?叫的不对,就罚酒!
继白道:还叫陈大哥,他一直是我大哥。
嗨,不对。他是你妹夫,你怎么叫他大哥,大家说,老范,叫的对不对?
不对!大家起哄,罚酒罚酒。
再叫,重叫,叫什么?
继白几杯酒下肚,石头开始打滚。那就叫妹夫,妹夫!
哎。不对,老范,你叫老陈大哥。你又叫他妹夫,那老陈就得叫你大哥。这不乱套了。不对不对。大家说是不是?
是,不对!大家起哄。罚酒罚酒!
习俗,嫁女有闹老丈人老公公的习惯。两位老人均过世,大伙今个逮住继白这个大哥往死里闹。
继白罚了一杯又一杯。张鹏干着急没招。首长们起哄,自己不够格插嘴。
陈总,你该叫范大军长什么?
长江脑子活络,叫一声老弟哥,然后让继白叫他大哥弟。众人哈哈大笑。舟主任在旁边也哈哈大笑:长江,有你的!鬼精灵!老弟哥,大哥弟,你们两个到底哪个是哥,哪个是弟奥。从此后,众人津津乐道。两个人老弟哥,大哥弟的称呼传遍军中。
长江是新郎官,大家放过长江,揪着继白猛攻。
包九霄端着酒杯主攻。
老包。我是看出来了。你这是公报私仇。继白脸红的像石榴。
老范。随你怎么着。今天,你妹妹大喜。我们都是来贺喜的。你长兄为父。就不要怕我们炮火猛烈。这酒,你今天是非喝不可。
好,我喝。老包,你别任我逮住机会,等你家小子娶媳妇!
吆喝,还敢威胁我。老范。论打仗,咱谁也不服谁。论这喝酒,就你这这么浅的肚子,你多找我,我次次让你醉卧沙场。
老包,你甭狂。交兵必备,我智去你九霄宫。
好。怎末智取。来先干了这杯再智取。说罢,摁着继白灌下一杯酒。
智取。继白嘟哝。他晓得今天逃不过,不过他高兴他乐意。
怎末智取。下蒙汗药吧?老范?老罗凑热闹。
要不,刷美人计。老包最怕老婆。
去你的。
继白还站的住。张鹏扶着他。他摇摇摆摆的像个不倒翁。
最后,舟主任出面,继白才避免趴在桌上。
奥,首长,我在长沙分军区司令部。你那老弟哥处境不好。
杨剑和马选头上直冒汗,干着急不敢插话。
是,是!岳阳撂下电话。
杨剑,你来。杨剑上前一步。岳阳抓过一叠报纸对着他的头一顿猛敲。
你,什末脑袋,什末脑袋!你跟着我南征北战,我跟着陈总南征北战。你给陈总惹那么多麻烦。陈总很生气,骂我个狗血喷头,问我带的什末个没脑壳的浪荡兵!
首长,我不知道**长和您和陈总。。。到底什末,怎么回事?
哼。**长和陈总在黄埔就是同窗。在古城,**长救过陈总的命。在古城的山里,两个人合作一起,出生入死,打击日寇。二位首长互相信任,并肩作战,情如兄弟。**长有个妹妹,为保护陈总,她的未婚夫在战斗中牺牲。他景仰我们陈总,希望他的未婚妻能嫁给陈总。后来,**长的妹妹嫁给了陈总,就是现在的陈总夫人。也就是是说,**长不仅是陈总的生死战友,还是他的大舅哥。在古城打游击的时候,是我们一段最艰难的岁月。那时候,我是陈总的警卫队长。你,早呐。等我们部队,回到陕西。四年后,你才参军跟着我,这些事当然不知道。
我,我。
我个屁。撤销对**长国民党背景的调查!明天就恢复工作。马主任,你有什末意见?
中央英明伟大,中央的指示绝对正确。首长,不等明天,我们现在就恢复**长的工作。
临走前。岳阳把杨剑悄悄叫到旁边:**长和唐师长都是首长多年的生死战友。你小子机灵点,我以前怎末带你的,怎末,现在脑壳子变笨了。
明白,首长!
黄昏。康雨把红婉芸儿拖到家里。
你说你,康宇。现在老范和老唐在审查。你离我们远点。传出去对你和张鹏不好。还把我们拽你家里来。
我的姐姐哎。我和你们什么关系?张鹏和范大哥,唐大哥什么关系?是同生共死的关系。你们千万不说这样的话。
我和张鹏把你们当亲哥哥亲姐姐,什么我们都不怕。
哎呀。妹子。知道我们亲。但能避免就避免点麻烦。
不。我康宇就光明正大的请你们来。就光明正大的说,张鹏永远和大哥站在一起。不管遭什么罪!
不说了。来一起弄菜。明天我们强国就要参军走了。我们好好热闹一下。
康宇,你也不怕影响强国。
婶婶。我不怕。范大伯,唐大伯都是了不起的军人。
晚饭铺上桌子。张鹏和继白来了。
吆。我国侄子长大了。也要当兵去了。来让大伯悄悄。
敬礼!强国立正。
嘿!瞧瞧。这军装一串就是精神。好样的。在你陈大伯那里好好干。
是!
要努力,要上劲。不许给你陈大伯脸上某黑。
是!保证不给陈大伯,范大伯,唐大伯脸上某黑!
嘿。臭小子。好样的。
还有你老子哪。张鹏插嘴。
你就算了。一个上校。我要做范大伯唐大伯一样,做将军!
也!?你个丑王八蛋。钱不起你老子。
好。有志气。继白喜欢这个刚刚的小伙子。瞧瞧,我给起的名字:强国,多好,将来做将军!
光宗此刻在偏僻得大山哇农场改造。
上午一个军官下来农场,拿着一张红头文件,宣布他被撤销一切军职,开除军籍和党籍,听候进一步的调查。躺在草棚里,窗外黑色的天空里漏下隐约的星光。他光宗,现在什末都不是了。不,他得种地,是农民算半个,他又不能乱走,算半个犯人。风从草棚缝里吹进来,戏虐的拨弄他乱蓬蓬的胡子,许是把它当一簇茅草。这是最黑暗的时刻,自从生下来,没有比现在更糟糕得了。
第二天下午,他在高粱地里被叫到队部。两个***的军官严肃的坐在桌子后面。让他坐在对面的凳子上。
唐光宗。我们代表革命委会来调查你的情况。你必须如实回答问题,不要欺骗组织欺骗党。
这两个人和自己的儿子一般大,说不定还是他们的同学呐。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在哪呐?莲花塘?黄埔?古城?两个人一个审问,一个记录。光宗的脑袋里掠过往日的片片风云。
日军占领古城期间,你曾率部投降日军,并组织古城保安团,担任保安团司令?
投降?这个字刺穿耳鼓,可不是末?光宗内心一阵痉挛:是。这个,在参加古城起义时,组织就知道。
在保安团期间,你有没有做过残害百姓的事?
没有。
你确定?好好回忆回忆。你要对你的回答负责任。
没有。
你们保安团有没有帮助日本人打过游击队?
光宗思索片刻:保安团属日本人管。日本人调保安团配合他们打过。我没有参加过。
唐光宗!你要老实点,不要耍滑头。你是保安团司令,保安团打过,你怎末可能一次没参加?
我做保安团司令和日本人有协议。我不打中国人的军队。他们同意了。就这样。你要不信,我没办法。
不管怎样,你是保安团司令,保安团犯下的罪,你都脱不了责任!
你们不问我为什么投靠日军,组建保安团?
这个我们知道。你在材料里写过。都是些贪生怕死的胆小鬼的借口罢了。
从肌肉到骨骼都曾被战火硝烟熏透的老兵,被只在电影里看过打仗是什末样子的年轻人轻蔑的嘲笑为胆小鬼。光宗心中一阵冰凉,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你有没有帮助鬼子出谋划策?
这个?既然是保安团司令,不可能开会不说话。
那就是有了。
有人举报你参加了日本军队?做了日本军队的军官?是不是?
光宗脑瓜电转。
不是。你们见过哪部电影里,日本人要中国人到日本部队做军官的么?
老实点!年轻人一拍桌子,他觉得光宗的语气冒犯了他的威严。
加入日本军队,这个倒是罪大恶极,但也过于离奇。两个人似乎也不认为这个是真的,倒也不再追问。
断断续续,***的人来过五次。他们桌子上的材料越摞越厚。不停的有保安团的各种材料反应过来。
唐师长,有人就想排挤我们,给我们按个罪名。你瞧。我们起义过来的。干过国民党和伪军的。他们认为不干净,就这样。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想想真是,这么多年,刀山火海,枪林弹雨的。哎,平生万事,不堪回首啊。
一起劳动改造的老金叹气道,他曾是国军团长。
嗯,老金,不知道,我们熬的过这一关熬不过。
嗯。光宗心里抑郁:每次都问什末坏事,什末坏事,从来不问做过什末好事,什末贡献。是的,说的没错,平生万事,哎。他想起小的时候,想起莲花塘。想起珠江里的黄埔岛。那是他最美好的日子。还有芸儿,晨晨,红婉和三个孩子。不四个,还有瑞尔,自己的大儿子。他甚至想起川端和吉田。穆关那场和日军的血战,烧尽了他心中最辉煌最纯净的火焰。从此后,每当胸中有火焰燃起,总有一股妖艳的蓝色,在红色火焰的心脏里像鬼魅跳跃。是的,川端给了他一套皇军大佐得军装,也当面宣布他是皇军大佐,可是,那是无奈之计。当***的人问他,他嘴上坚决而淡定的否认,但是他心里知道。他把这个事关在心里,像藏着一只小野兽。望着草棚的顶端,夏夜微风带着虫鸣在屋顶温柔的吹拂。可是自己已经老了,父亲的愿望他做到了。他做过中华民国的中将,也是共和国的少将。都是将军,虽然现在不是了。谁又能永远是呐?谁不老呐,最终不都是黄土一抔。他想起白树新,想起鸿铭和牺牲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