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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水弯,是扬州居民和官府共同为这片波谲水域起的名字,也曾不止一次出现在呈送官家的折子上。
“大江近扬州水域奇诡,常生船只失去方向之祸,而货船倾覆,盐物遇水则化,则每年呈供京城的盐少之一半有余。”
官家并非没有派人细查,可巡盐官员的船亦无法靠近这片水域,故而作罢。
而后这“沉水弯”便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地界。
裴江羡一行人靠近,果见风雨忽至,船只剧烈震颤,疾风骤雨颇有掀翻船只的意思。
那伽踉跄几步才稳住脚步,急道:“大人,咱们快驶船退后!”
裴江羡长身立于船头,目光往深黑色的水面瞧了一眼,“不退。”
他声色淡淡,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重量。
裴江羡吩咐那伽守在蔺赴月和甄佑才身边,自个则立在风雨雷暴之中指挥船工拉帆前进。
蔺赴月坐不稳,有些狼狈地扶住船舱中一根粗壮的柱子,目光从窗子中看出去。
风雨中,裴江羡的衣角被反复撩起吹落,而人却站得十分稳,颇有与天地抗衡的意味。
雨从窗户间打进来,蔺赴月用衣袖抹了抹脸。
“看来这沉水弯地界真是有鬼。”
甄佑才悻悻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他嘀咕,目光一瞬不瞬盯在水面上,生怕浓黑的水面跳出一只巨兽。
他脑中情不自禁跳出各种奇怪恐怖的场景,吓得浑身颤了颤,抱着柱子的手更紧了。
“你说是水鬼还是异兽?”
蔺赴月侧眸看他,“世间奇诡之事繁多,可这么为利的应当是人为。”
总不可能是鬼喜欢吃盐吧,还是它喜欢绫罗绸缎?
甄佑才想了想,“也是,裴大人带我这么个仵作来,定是为了验尸,我可还没拓展出验鬼的业务。”
蔺赴月不再理他,这人遇事是真靠谱,一旦松懈下来,立马就变得不知所谓起来。
过了约摸半柱香的工夫,船舱外传来船工几人的惊呼声,“快降帆,水翻进船舱里了!”
风力更盛几分,裹挟着翻涌的江水涌进船舱之中,不多时,水已经盖过裴江羡的脚面。
震鳞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都起了几分惊惧,急声道:“大人!再这么下去,船要翻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这句话,船身触上暗礁,一声巨响,船向一边侧去,像是要竖直起来一般。
船舱内的桌子椅子向一侧滑下去,不多时便混乱地堆积到一个角落。
甄佑才不由大呼小叫起来,“完了,我们要葬身鱼腹了!我还没写出良方……我还没活够呢!”
蔺赴月心跳也不由猛烈起来,实在是此情此景有种命悬一线的倒错。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船头那具挺立的身影,心头虽是满满的害怕情绪,却莫名信赖。
他定是发现了什么,否则不会这样孤注一掷带着一船人去死。
风越发急了,刮来浓云阵阵,渐渐铺满整片天空。
风浪之大几乎可以推翻一艘巨型船只,更何况裴江羡一行人所驶的这艘小船。
船工是早年间行走于海上的商贩,此时亦有些畏惧,穿过半个甲板跑向裴江羡,大声喝道:“风浪太大了!此时不退船会翻在这儿的!”
裴江羡没应声,眯着眼看向天际的乌云,唇齿微微开阖,“再等等……”
恰在此时,江浪一声咆哮,浪头几乎盖过整艘船,裴江羡吩咐将帆全部收起,完全听任风的指引。
大江宽阔如海洋,船入其中,宛若一片落叶,随风而动。
人从船头滚到船尾,惨叫声不绝于耳,慌乱之中,蔺赴月只来得及看清裴江羡向她疾奔而来的身影。
一阵昏天暗地的眩晕,蔺赴月慢慢睁开眼,眼前景象令人惊诧。
刚刚的雨骤风急和狂风巨浪宛若一场诡异的梦境,而一睁眼,梦境退散,已然换了一片天地。
还是刚刚那片水域,但驶过了沉水弯,天气骤然晴起来,一片风平浪静。
身旁的裴江羡先起身,再将她拉起来,仔细将她从头到尾检查一遍,蹙眉问:“没事吧?”
蔺赴月摇摇头,目光四处望探,“这是……怎么回事?”
“幻境,”甄佑才抢言道:“刚刚的瘴气有毒,会让人产生幻觉。”
裴江羡点点头,“不错,”他往甲板上扫视一圈,确认大家都无碍,才又道:“翻阅历年卷宗,我发现每艘失事的船基本都是触礁搁浅,然后导致船只倾覆,而刚刚来时,我察觉瘴气奇怪,心中便有猜测。”
他往船头走,目光看向不远处一片广袤的江中平原,“你们看那儿,有从前触礁的船只残骸。”
仿若汪洋大海中的一块岛屿,又像是无垠沙漠中的一片绿洲,江中平原现身的十分突兀,而从前好似从未被人发现过。
甄佑才看着几艘巨大的船只搁浅在岸上,缓缓张大了嘴巴,“我们这是到蓬莱了?”
自然不是蓬莱。
裴江羡命船工驶近岸边,自己先步梯下船,之后再接蔺赴月。
等大家都踏上地面,才觉得脚下不那么虚浮晃荡了,甄佑才长舒一口气,“活过来了……”
而裴江羡并未答话,朝搁浅的船只走去。
都是配着官府旗帜的官运货船,有前几年的制式,也有近一年的新船。
蔺赴月有些目瞪口呆,搁浅的货船约有十几艘之多,几乎围满了整条江岸线,可却一直无人发现?
她暗抽一口凉气,“这些都是运盐船?”
“嗯,”裴江羡点点头,“瘴气形成了一道屏障,要么让人望而却步,要么迷失船工心智,令其产生暴风雨的幻觉,从而搁浅翻船,总之没人到过这里。”
他目光四处梭巡,忽而一眯,往前头不远处挑了挑下巴,“甄佑才,来活了。”
甄佑才拨了拨袖子往前走,极其自然的应了一声,“来嘞。”
船四周躺了不少尸体,有些只是面目发白,而有些已成了干硬的白骨,甄佑才花了些工夫一一查验,过了有半个时辰才站起身掸掸手。
“体内有毒,是被毒死的。”
裴江羡点点头,“那就没错了。”
甄佑才风中凌乱片刻,有些茫然,“怎么就没错了?不用查是什么毒?谁下的毒?”
裴江羡没理他,径直往船边走,吩咐人上船再搜一搜。
果然如他所料,船上早已什么都没有,而附近水域的水也没有变咸。
盐是被人偷,不对,抢走了。
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用如此缜密大胆的手段抢走的。
完事几人重新上船回程,船往江中驶的时候,甄佑才悄悄凑近蔺赴月身旁,有些茫然地问:“裴大人查案怎么和我想象中不一样啊?他是靠猜来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