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弘治十一年
世事会变迁,权力会更迭,朋友会变成敌人.时光好似大河之水,滚滚向前,不可倒流。接下来的两年里,常风似乎被闲置了。他的朋友马文升、李东阳、谢迁等人,不希望代表着皇权的厂卫出现一个强势人物。他们屡屡建议弘治帝,给常风派一些诸如代表皇帝外出祭祀、抚民之类的闲散差事。牟斌是个好人,却做不了一个合格的锦衣卫指挥使。对文官过于纵容。当然,牟斌是弘治帝的家奴头子。他向文官低头,归根结底还是弘治帝对文官过于放纵、依赖。弘治盛世还在延续。后世有一群历史虚无主义者。在他们口中,弘治盛世是吹出来的,是满清文人张廷玉虚构的。成化帝才是千古明君,弘治帝是个败家子儿。如果你告诉他们,《明实录》是明人编纂的,总不会替弘治帝吹嘘吧?他们又会告诉你《明实录》是文官编纂的,弘治帝纵容文官,所以文官要替他说好话。按照他们这个逻辑,所有史书都是假的。华夏无真史。以后大家都不要看史书了,全靠自行脑补或看哗众取宠的地摊文学好了。数据是不会撒谎的。成化二十年,大明户籍人口近六千三百万人。到了成化二十三年,成化帝殡天之前,人口断崖式下降至五千零二十万人。而弘治帝执政期间,至弘治十八年,人口回升至六千万人。但盛世之下,暗藏危机也是真的。弘治帝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还未满三十岁的人,身体却像是六十岁。他有太多的事还要做,他不想英年早逝。人一旦不想死,就会寄希望于神明的帮助。于是他走了父亲成化帝的老路,崇信佛道。文官集团渐渐做大。依附于文官集团的士绅阶层更加肆无忌惮,亦是事实。但这与大明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势头并不矛盾。谢家宝树,偶有黄叶;青骢俊骑,小疵难免。任何一个王朝,都没有完全光明的一面,也没有完全黑暗的一面。满清除外。内阁那边,首辅徐溥年老,眼疾让他无法批阅公文,他只得长期告假。次辅刘健,阁员李东阳、谢迁,成为了大明中枢权力层的三人核心。司礼监方面,李广更加得宠。弘治帝恢复了一个他曾亲自废除的职位“传俸官”。并将这个职位授予了李广兼任。传俸官的职责,说白了就是将宫外好吃的、好玩的,献给皇帝。把宫外的那些“高僧”、“神道”介绍给皇帝。李广凭着皇帝和皇后的宠信,大肆收取官员孝敬的“黄米”、“白米”,已成为了朝中巨蠹。文官集团却默契的对李广的贪婪行径视而不见。不愿打破朝局的平衡。弘治十一年,春。宛平郡主府。虚龄三十三岁的常风,风尘仆仆的进了妹妹的府门。他刚刚结束西行宣大的抚军之旅。黄元、徐胖子、刘瑾、常破奴站在常恬的卧房门前。小虎在一旁趴着吐着舌头。卧房中传来常恬撕心裂肺的痛苦呻吟,以及两位嫂子刘笑嫣、九夫人的安慰声。常风来到众人面前,焦急的问:“生了嘛?”黄元面露担忧的神色:“宫里的稳婆都进去六个时辰了。还是没生出来。”徐胖子道:“张皇后接连派了三拨儿稳婆,都束手无策啊。”常风大惊失色,他拽住了徐胖子的脖领:“怎么回事?”徐胖子苦笑一声:“常爷,女人生孩子的事儿,我砸知道怎么回事?”“啊!”常恬的嘶喊声像刀子,一刀刀扎在哥哥常风的心口上。刘瑾劝慰常风:“小叔叔放心。张道士曾说过,小姑姑的气运会从六岁旺到九十六岁。她是不会有危险的。”常风无奈,只得跟众人一起站在卧房前枯等。又等了两个时辰。卧房中已经没了常恬的喊叫声。张皇后派来的女官们,急匆匆的走出卧房,捧着一盆盆热水又回到卧房。常风拽住了一名女官:“我妹妹到底怎么样了?”女官道:“说不好。大人不要妨碍我们做事。”随后女官捧着一盆热水去了卧房。天色已经渐晚。常风情急之下,竟直接跪向了西方:“爹,您老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糖糖!”十一岁的少年常破奴也跪倒在父亲身边:“祖父,您老一定要保佑姑姑逢凶化吉!”小虎颇通人性,也朝向西方,抬起前爪,似乎是在给天上的老主人磕头。常家父子的祈祷似乎起到了效果。卧房内忽然又响起常恬的嘶喊声:“啊!”紧接着是刘笑嫣的声音:“好妹妹,使劲。快出来了。”九夫人的声音也传了出来:“糖糖,接着喊,边喊边使劲。”又折腾了两刻功夫。常恬的喊声突然停了。常风心里“咯噔”一下:糖糖该不会.就在此时,卧房内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哇哇哇!”常风眉头舒缓:“生了!可算生了。”他激动着搂着妹夫黄元的脖子。因用力过猛,勒得黄元直翻白眼。刘瑾拿出一串佛珠,虔诚的诵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一名女官走了出来:“恭喜黄仪宾,郡主喜生贵子,母子平安。”常风松开了黄元,黄元长舒一口气。常风道:“黄元,你得赶紧给我外甥取个大名。”黄元道:“大名我已经提前取好了。叫黄承恩。取‘承蒙皇恩’之意。”“乳名得您这个当大舅的取。”常风想了想,说:“就叫健健吧。健健壮壮成长。”当夜,张皇后听闻常恬生产的消息,派李广来送喜庆宝物。李广来到了郡主府。李广半阴不阳的对常风说:“皇后可真厚待伱们常家人啊!郡主刚生产,就派我来送长命锁和金如意。”在李广眼里,常风是敌人。但碍于常风手里抓着他的把柄,他从不与常风在明面上做对。常风道:“皇后娘娘凤恩浩荡。常家万死难报。”李广将喜庆宝物交给了黄元。随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常恬的卧房内。常恬脸色煞白,但嘴角却挂着笑意。刘笑嫣将襁褓中的健健放在了常恬身边。刘笑嫣笑道:“瞧,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转头当嫂子的又抹起了眼泪:“好像昨日还是那个天天捧着嗦了蜜的小胖丫头。今日就当娘了。”初为人母的常恬抚摸着胖嘟嘟的儿子,脸上笑意盎然,却虚弱的说不出一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常恬暗下决心,一定要护佑胖儿子茁壮成长。大厅内,常风当了舅舅,高兴的不能自已。他命人回常府取了一个大银箱。郡主府内一百名侍女、仆人,每人赏银二十两。常恬喜生贵子,张鹤龄、张延龄两兄弟自然要来凑热闹。这对活宝已经二十多岁,平日里在京城还是胡作非为,大到殴打官员、聚敛钱财、霸占民田;小到踹寡妇门,挖绝户坟。可谓是无恶不作。凭借着弘治帝、张皇后的宠溺。上到三法司,下到顺天府,没人敢管这俩活阎王。又或者说,文官们不想管。只要这俩人不争权,作恶无所谓。张鹤龄笑道:“恭喜常大哥当舅舅啦!啊,还要恭喜妹夫当爹了!”常风笑道:“同喜同喜!”张延龄跟黄元勾肩搭背:“妹夫,小外甥出生,我们没啥好送的。”“我们不像那些酸文人,净送些虚头八脑的。我们送你点实在的。”说完国舅府的仆人抬上来一个大木盘,木盘上竟是一尊纯金打造的寿星。张延龄道:“二百两金子铸的寿星,算我们两个干舅舅给外甥的见面礼。”张鹤龄道:“对对,祝我们小外甥多福多寿。”这俩人坏归坏,无法无天归无法无天。对待常家人是真心实意。常家跟张家,早就打断骨头连着筋了。想当初他们大姐参加太子妃甄选,若不是常风临时起意,给她改了名字,她恐怕早就被剔除出了名册,连太子朱祐樘的面都见不上。后来妖僧继晓假扮妖狐,掳走太子妃的候选女子,又是常风从大永昌寺的地宫中救下了张皇后。若常风晚一步,恐怕张皇后就被放干血,炼成万贵妃的延寿丹了。秃鹰会绑架张家兄弟,又是常风及时破案,救出了他们二人。一句话,常风于张家有大恩。张家两兄弟是知恩图报的人。送完了贺礼,众人在大厅内喝茶。常风斥责张家兄弟:“你们两个也太不像话了吧。把京城的跑海生意垄断了两年。”“堂堂国舅,靠着掏大粪赚银子,不嫌丢人。这也就罢了。”“我还听说,李广给你们俩出了个损招数。街面上的哪个商户敢不给你们交双倍的跑海银子,你们就把粪道里的大粪堆在他们店面前。”“还有啊,我这趟去宣大,发现宣大的军粮,全是你们哥俩供的。”“皇亲国戚垄断军粮采购生意,这本来就是犯忌讳的。你们供的那些麦、米,还都是陈麦、劣米。”常风滔滔不绝,训斥了张家兄弟一刻工夫。张家兄弟早就对常风的斥责免疫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可就是不听,当成耳旁风。常风也没有办法。张鹤龄笑道:“常大哥,大喜的日子,你就别教训我们二人啦!”张延龄道:“就是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咱们以后再说。”常风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唉。我劝你们一句,离李广远些!别老跟他合伙敛财!”“你们俩被他当成了敛财的一面大旗,知道嘛?”张鹤龄是个二傻子。张延龄却很有心计。他知道李广的用心。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张延龄笑道:“常大哥以为李广利用了我们?谁利用谁还说不准呢!”常风道:“你啊,总是爱自作聪明。迟早要吃大亏。”与此同时,李广府邸。李广正在面见一个名叫法才的“高僧”。说是高僧,其实是妖僧。李广笑道:“法才大师,明日我带你去面见皇上。你把空盆变蛇的本事,展示给皇上看。”法才拱手:“阿弥陀佛,多谢李公公的提携。”李广话锋一转:“你的诸般本事,我是晓得的。皇上一定对你礼敬有加。”“到时啊,你给皇上求一签。就说玉泉山东麓乃是佛光汇集之地。得修一座大佛光寺。”“皇上若能年年去大佛光寺烧香祈福,则能保圣寿万年!”这两年,李广最喜欢鼓动弘治帝修道观、庙宇。自古以来,土木工程都是油水多多。李广靠着修道观、庙宇上下其手,大发横财。譬如去年在京城东郊修敬天观。弘治帝把事情交给了李广办。敬天观实际用银两万三千两。李广愣是做出了五万两的花账。多出来的两万七千两,全都揣进了他自家的腰包。法才和尚笑道:“公公放心。这件事包在贫僧身上。贫僧一定说服皇上在玉泉山建寺。”李广道:“嗯,你办事我是放心的。事成之后,我也亏待不了你。”送走了法才和尚,李广又见了一个黑衣蒙面人。李广问:“常府的各个房间,你都摸清了嘛?”蒙面人答:“摸清了。”李广吩咐:“今夜宛平郡主产子。这几日常家人会住在郡主府,是你下手的好机会!”“你一定要帮我找到那两份供状!”赵向佛、刘平的两份供状,一直是李广的一块心病。栽赃重臣的把柄掐在常风手里,就像是悬在空中的利剑,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掉到李广脑袋上。蒙面人道:“是,公公。今夜我就去常府,暗中在各个房间寻找供状。”李广微微一笑:“只要把供状给我拿到手,我许诺你的三千两雪花银立马兑现!”蒙面人领命而去。且说郡主府那边。黄元让下人给常风、刘笑嫣、九夫人、常破奴收拾出了几间卧房。常风刚出京办差归来,今夜自然要跟正妻刘笑嫣睡。夫妻二人进得卧房,洗漱完毕,躺在了榻上。刘笑嫣道:“我听说,你在大同期间,当地总兵送了你一个婆姨暖床?怎么没见把她带回来啊?”常风惊讶:“你消息怎么比南、北镇抚司还灵通?”刘笑嫣道:“这你别管。我问你为何没带回来。”常风涎笑道:“我怎么敢.”刘笑嫣不以为意:“带回来当个妾,我没有意见。你纳了九妹这么多年,她也没生出一儿半女。”“你只有壮壮一个儿子,始终不是个事儿。”“京城的高官,哪个没有十个八个小妾。你只有一妻一妾,多纳个小妾也不算出格。”(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