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虚说不清自己再次见到陈青萝是什么感情,就好像李白说不清举头望明月为什么会让他低头思故乡。
幸运的是,这世上并没有人需要他有关重逢的答案,人们的视线都集中明月身上,没人注意到阴影里坐着一个内心苦涩的人。
也幸好没人注意。王子虚不是弗洛伦蒂诺·阿里萨那种喜欢给自己加戏的人,他不会在交往了622个情人之后,还依然坚信自己在等待费尔明娜·达萨。
这些年,他按部就班地生活,该结的婚也结了,该上的班也上了,这些都和陈青萝无关。两人各在天边,各自生活。他们只不过是过客罢了,他们也应该只是过客。他严守自己过客的身份,将内心强烈的波动按捺在心底。
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想要感叹:陈青萝长大了。她的身高一如既往,和高中时期没有太大分别,但容貌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西河有句老话用来形容这种状况,叫“长开了”。
她的五官没有大的变动,但脸上的稚气消失不见,整个人的韵味变得成熟而有风致,也更加动人。身躯上该丰满的地方,也变得挺翘了,该凸出的地方都变得更有弧线。
从她顾盼之间,还是能找到往日的影子。她慵懒地眯起眼,好似没有睡醒般,乜斜地看着某人,这种时常让人觉得她很高冷,但不至于让人讨厌。以前她总是用这目光盯着王子虚,让他心虚地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
她穿着一件和宁春宴同款但不同色的汉服,她从气质上更加适合这套衣服。这也是刚才台下发生欢呼的原因。她初登场时,很容易会让不了解她的人以为是什么明星。
“哇哦。”坐在王子虚身旁的赵沛霖摇着头,口中发出赞叹,“她穿这套衣服真好看,完全让人联想不起之前咄咄逼人的样子。”
“咄咄逼人?”王子虚转头疑惑道。
“是啊,先前把稿子拍到钟教授的面前的时候,简直就像一头母狮子。”赵沛霖转过头笑道,“你跟她很熟吧?”
听到这个问题,王子虚心中五味杂陈,苦笑道:“我不认识她。”
赵沛霖没有料到这個回答,瞪大眼道:“你还装,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她?”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认识她?”
“你以为她那副母狮子的样子是为了谁?不就是为了你吗?”
王子虚感到周围的空间发生着扭曲,舞台浮华的背景在飞速地离他远去。
“为了我?”
“对啊,之前你的稿子落选了,她跟宁春宴千里迢迢跑来找钟教授,要把你的稿子硬塞进来,要不是她一力坚持,说不定伱还不会坐在这里呢。”
赵沛霖开始喋喋不休地给他讲那天发生了什么。他说起那天自己本来在给钟教授看论文,宁春宴和陈青萝忽然杀来,就像长坂坡的张翼德和赵子龙,一个据水断桥,一个七进七出,打得一手好配合,而他就像来夏侯恩,跑过来送了把青釭剑,好不容易写出来的稿子为王子虚做了嫁衣裳。
听到一半,王子虚就开始神游,或者说对于他来说,语言不再具有现实意义。就好像有人在他心脏深处打碎了一个鸡蛋,冰冰凉凉的蛋液从心脏流向四肢,在这炎炎夏夜,人也十分舒爽。他此时的大脑完全被暧昧难明的情绪填充。
宁春宴并没有告诉王子虚,在她们的行动中,还有一个陈青萝存在。她本来是想讲的。但是陈青萝说她不认识王子虚,王子虚也说他不认识陈青萝。于是宁春宴心想那干脆不告诉他了。两人迟早会见面,等到他们见了面再介绍彼此吧。于是,王子虚便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得知了这个消息。
夏夜晚风轻抚脸颊,他心中产生丝丝缕缕难以压抑的悸动。12年前横穿操场的那阵风,终于吹回到他脸上。
他看向舞台,看向舞台上慵懒坐在椅子上,双腿伸直无所事事的陈青萝,工作人员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筹备着一场访谈。
他忽然想到,她会不会发现自己?
王子虚身高一米八,又坐在前三排,如果她的视线看向这边,一定能注意到王子虚。
他没有自信陈青萝能否一眼认出自己,毕竟他也“长开了”。但他在心中祈祷,希望陈青萝至少能往这边看一眼,哪怕只有一次,让视线交汇。
可是陈青萝坐在明亮的舞台上,在寥廓的夜幕中,那是唯一的光源,如同明月高悬。王子虚混迹在台下芸芸众生当中。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向这边。
……
“现在开始本次西河文会征文的第三轮考察评分。这也是最后一次评分。这次评分的结果,将决定这次文会征文的名次,希望各位评委老师能本着公平、公正、真诚、包容的态度,郑重地给出自己的分数。
“评分方式采取0~100的百分制,一共7位评委,最终得分会去掉一个最高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取平均得分计入总分。根据总分来排名次。
“第一名获得文会一等奖。其他名次一个二等奖、一个三等奖、两个优秀奖。
“评分顺序抽签依次进行,由在场老师阅读后给出得分,在全部得分形成之前,各位评委老师不得透露自己的打分,以免影响其他老师判断。全部评分产生后,再统一计算得分。一旦评分形成,便不可更改。
“本次评分将在评委会和观察团的联合监督下进行,确保评分过程公平公正。”
工作人员念完评分章程,李庭芳挥了挥手,对长桌上的众评委道:“这次为了保证文会评比的公正性,我们还请到了雁子山老师加入评委会,但是雁老师的评分权重和大家都是一样的,所以,愿所有人审慎对待,严肃对待自己的打分。”
所有人目光都看向李庭芳侧边的雁子山,雁子山伸出手,算是给各位简单打了个招呼。沈清风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却被他无视了。
李庭芳又说:“10篇稿子,加起来要花很长时间,大家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尽快开始吧。最后我再强调一遍,大家打分的时候,一定要客观公正,尤其要排除文·学·以·外·的因素。”
听到这话,评委刘老师眯起了眼,樊老师不动声色,雁子山抱着双臂一言不发,宁春宴斜目看沈清风,沈清风打了个呵欠。
工作人员拿起桌上的签筒,在众目睽睽之下,摇晃了起来。
最后,竹签从签筒中掉落出来,工作人员捡了起来,用播音腔念道:
“南大特邀稿件,《前路无恙》,作者:王子虚。”
听到这个名字,沈清风脸色微微一变,宁春宴则心里打起了鼓。工作人员动作麻利地将稿件发给所有人。
沈清风拿着稿子,语气中有几分怀疑:“这是南大特邀稿件?”
他觉得这个作者的名字甚是耳熟,不如说,熟得厉害,如果是他认识的那个王子虚,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望向宁春宴,目光狐疑,却只看到她低头用手盘弄着头发,表情无异。
李庭芳道:“这也是第三轮中篇幅最长的稿件,甚至是文会所有征文中篇幅最长的稿件。”
刘老师苦笑着举起稿子:“三万字的篇幅,打在A4纸上都这么厚,一开始就是攻坚战。”
“但是一开始就攻坚,总好过头晕眼花时再攻。我都难以想象,如果最后评审这一篇,到时候会有多累。”
“尽快开始吧。”
宁春宴心中暗暗叫苦。
王子虚这家伙总是有点倒霉在身上。十分之一的概率,他都能抽到第一个,运气着实有点差。
一般来说,这种比赛抽到第一个,都会有点吃亏。评委们在看到第一篇稿子时,脑子里对这次文会的稿件水平还没有形成基本概念,打分的时候会很飘忽,所以他们往往会下意识地压一点分。
王子虚这篇稿子在宁春宴看来,水平是极高的,即使再拿去《长江》投稿,也一样能登上去。文会征文毕竟是面向全民的,水平参差不齐,只有少数几个已经成名的老手可以媲美其质量。
偏偏他的稿子抽到第一个,评委们就算给他压了分,之后也不能改了,这样很容易炮灰掉。
长桌上很安静,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看着稿子,房间里只有翻页声。
宁春宴之前已经看过了,不用再看了,她只是象征性地翻着页,心思却不在稿件上面。她在琢磨,自己要不要适当地给王子虚提一点分。
正在此时,她斜眼看到,坐在她旁边的沈清风已经开始在手边的便签纸上写得分了。
60。
沈清风给《前路无恙》的打分是60分。
宁春宴当即气坏了。
历届的文会征文第一名,稿件平均分都在90分以上,60分几乎属于是最差的那一档了。王子虚的稿子再怎么差,也不可能给他打到60分去。
宁春宴心里一急,就想在便签纸上写下“100”。但冷静下来想一想,这也太假了。这次的评分不是不记名的,等回头查起来,她给出100分,必定要说明理由,到时候怎么解释?
难道她要说,这是为了对抗沈清风的不公正,给王子虚拉一拉平均分?
不能这样。她甚至不能给王子虚打太高的分。
为了让他的稿子进入终选,她已经做了太多越轨的事,如果硬着头皮一味地捧,事后要是有人拿这个做文章,不仅对她相当不利,对于王子虚来说也会是一个大麻烦,好事可能还会变坏事。
王子虚也不需要拿第一,只要他能进前五,就已经证明了自己。相反,他还不能太冒尖,冒尖反而容易被人盯上,枪打出头鸟。
她深呼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没有写下100,犹豫再三,在纸上写下了“91”。
这个数字挺好,有零有整,就算事后有人问起来,她也可以振振有词地说,这个得分就是我心中应有的得分,不算特别高吧?
在座的都是资深作家,阅读速度很快。二十分钟,所有人都已打分完毕,工作人员过来收走了所有人的便签纸。
随后,一个人唱票,一个人计分,在众人面前的白板上,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沈清风的60分果然被去掉了)。
最后得出得分,88.6分。
这个得分比宁春宴预想的要稍微低一点。她内心有些忐忑。
按照以往文会的得分来看,第一名得分大致都在95左右,最低的时候91。第五名得分则大多在85分左右。
从经验上看,王子虚进入前五的机会很大。但也保不齐会出现意外。
得分公布后,紧张的气氛一缓,众人交头接耳起来,还有人站起来活动。
李庭芳道:“这篇稿子只得了88分?你们的打分是不是有点偏低了?”
众人一愣,没人接话。
李庭芳说:“我心理预期这篇稿子应该得95分以上,但我的打分估计被当做最高分去掉了。哦,也对,毕竟是第一篇稿子。”
雁子山说:“我给了89分。这个质量确实还不错。但是不太清楚这次文会整体是个什么水平,给分比较偏保守。”
李庭芳点头:“是的,你们都没有参加第二轮,没有接触过文会征文的整体水平。”
工作人员是个小姑娘,犹豫地问道:“李老师,要重新评分吗?”
李庭芳摇头:“之前章程不是说了吗?评分一旦得出来,就不允许更改。”
雁子山说:“我有一个提议。”
“你请说。”
“接下来的打分,就以这篇稿子为基准吧。比它好的就打分高一点,比它差的就打低一点。”
旁边有人点头:“对,等第二篇、第三篇看完,形成一个区间,大致就能形成比较准确的分数了。”
宁春宴在心中默想,希望下一篇稿子,能抽到一篇差距比较大的吧,这样对王子虚更加有利,说不定能拉低所有稿件的总体评分。
评分继续进行,工作人员接着抽签,第二支签掉出来,工作人员念道:
“《茅屋里的较量》,作者:林洛。”
……
“借过一下。”
林洛一脸冷淡地从林峰座位前方路过,在隔了他几米远的位置上坐下。
林峰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变化,让自己显得漠然处之,但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些波澜。
如果是在两年前,问他最好的兄弟是谁,他会说,是林洛。
两个人刚好都姓林,就像亲兄弟一样。那时候他们成天出双入对,甚至有人真以为他们是兄弟。
林峰是在一次讲座上认识林洛的。当时他受邀到一所大学做讲座,讲报告文学的创作。那时候有个学生在讲座后过来问了他几个问题,十分好学。
当时林峰初出茅庐没多久,尽管在不少人眼中已经成了知名的青年作者,但自我认知上有些时候还是颇为惶恐,甚至害怕露怯。当时的讲座上座率也不高,学生们也不太积极,大多都是应付差事,林洛的好学倒反向激发了他的兴趣。他十分热情地跟林洛谈了很久,之后更是加上了联系方式。
再后面,林洛写了几篇给他参研,一来二去,两人就聊得很熟了。林洛毕业时在择业问题上,都是林峰帮他参谋的。
再后来林洛就来了西河,在一家机关单位上班。林峰在那一时期经常和他在一起,讨论文学,晚上出去宵夜。林峰的妻子为此跟他犯过好几次嘀咕,说他好为人师,有些幼稚。自己的事情没怎么整明白,倒先帮起了别人。
林峰却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的起势是乘上了李庭芳老师的东风,如果没有李庭芳老师这位贵人,他不可能有今天。现在时移世易,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同样热爱文学的苗子,这回换他来做贵人。
那时候林洛一直“峰哥、峰哥”地叫着。当时他毫不怀疑林洛的为人,直到后来才知道,很多事情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他愿意做别人的贵人,可林洛却未必真把他当“贵人”。
在他的提携下,林洛在西河扎了根,又进入了文协,接下来自然想要更进一步。可是到这个地步,林峰就不太能帮得上忙了。
林峰无论是在行政上还是文学上,都还没到一把手的位子,有些事他不敢答应,也说不上话。林洛也发现了他的外强中干,有几个事情没帮上忙,便明显开始跟他走动得少了。
当时林峰的妻子跟他讲,你看,这小子其实是个趋炎附势的人,林峰还不信。直到后来不知怎么林洛搭上了沈清风的线,两人情好日密,林洛鞍前马后跟当初对林峰一样,也是“风哥、风哥”地叫,后来更是毫不犹豫扎了林峰一刀。林峰这才意识到,妻子是对的。
那段时间林峰相当痛苦,倒不是因为痛恨林洛,而是懊恼自己容易轻信别人。中山狼,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更可怕的是这狼还是他亲手养的。他不怪狼坏,只怪自己蠢,分不清人与狼。
正在此时,隔着几个座位的林洛忽然转头,脸上挂着戏谑的笑:“第一篇稿子得分出来了,88分。”
林峰脸部抽动了一下,过了片刻才转头说:“你怎么知道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这不合规吧?”
林洛笑道:“得了吧林总,你要是想知道,肯定也有渠道。”
林峰摇头:“我不想知道,也没有渠道。”
林洛戏谑笑着摇了摇头:“那我就没什么好说了。要我说林总,今年你还非要参赛干嘛呢?以你的资历,应该去当评委的。”
林峰没有说话,林洛接着说道:“虽说你之前文会没有拿什么好成绩,有点遗憾吧,那资历摆在这里,也该稍微让让了,不然我们年轻后辈才好出头啊。”
林峰抿紧嘴唇,随后道:“我还没给你让吗?你要不要去请沈清风给你让让?”
林洛扬起头:“说沈老师就没意思了。哦,对了,下一篇就是我,现下他们应该正在打分。”
林峰略带讥讽之意道:“那祝你拿下一个满意的好成绩吧。”
“哟,那谢谢林总了。我成绩稍微比林总高一点即可,也不用高很多。”
林峰暗暗捏紧拳头。他默念,中山狼,中山狼,得志便猖狂。
再厉害的狼也要被猎人打死,只不过他现在真没有打死这条狼的信心。因为这条狼是他自己养的,膘肥体壮,连自己都难以对付。
林洛拍着手,叹道:“难捱啊,快一点出评分就好了。想看西河双璧,都只能看一个。”
林峰目光移向台上,舞台上,陈青萝双手放在腿上,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看上去很安静。
他忽然想,不知何日,自己也能光芒万丈地坐在那舞台上?
……
“算了吧,王子虚爱坐哪儿坐哪儿,说不定是因为他登上了《长江》,才跟人家有了私交呢?”宋应廉说。
“也可能是因为他跟人家有了私交,才能登上《长江》。”郭冉冉暗戳戳地说。
刁怡雯拨弄了一下头发,没有如他们这般揣测别人,也没有兴趣揣测别人。她今天是来领奖的,仅此而已,没有精力花在其他人身上。
因为王子虚跑到前三排引起的骚乱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很快平息下来。他们单位本来是个边缘单位,虽然能坐在内场,却也只能坐在距离舞台比较遥远的位置。
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看不到王子虚的动向,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讨论的。但两人这一来一回,却让旁边的张苍年捕捉到了别样的信息。
“之前你们去书报亭,有没有看到《长江》啊?真的登上去了么?”
对于老同志的问题,也不好不回答,郭冉冉拘谨道:“看到了。”
“真登上《长江》啦?”
“嗯……”
苟应彪转头看了他们一眼,皱着眉头,有些心烦。本来王子虚没入围,已经是稳定出局的局面,就因为一个《长江》,事情可能又起了一些变数,他现在烦得不行,不想听到这个话题。
张苍年道:“王子虚是登在《长江》的哪个版?多不多?是只登了一个小豆腐块,还是大长篇啊?我有个亲戚说,新人登文章,大多都只能登一个小豆腐块。”
郭冉冉道:“当时没仔细看,《长江》当时在货架上只剩一本了,被王子虚买了,小刁后来又找到一本,她买了。”
刁怡雯翻开自己的手提包,很知趣地将杂志掏了出来,递给了张苍年,张苍年翻了翻,一乐,道:“这还是头版头条咧!”
许世超凑着脑袋在他身旁看,提醒他道:“这是文学杂志,没有头版头条一说。”
“可是他文章放在第一个,挺有牌面的啊!”
张苍年翻了翻,翻到结尾,道:“你看,这里还有编者案,说这篇是最近收到最优秀的新人作品。”
“我看看。”
许世超接过杂志,仔细研究了一道,说:“好像还真是,人家杂志编辑还专门给了评语,其他的都没给评语,就他的给了。”
胡大姐在一旁嗑着瓜子,一边说:“小王写这么多年了,上班一闲下来就写,我看他也蛮用功的,坚持这么久,能够发上去是正常的。”
张苍年感叹道:“想不到啊,咱们身边居然出了一位作家了,这感觉好厉害啊。”
许世超笑着把杂志还给刁怡雯,说:“是啊,回头咱早点找他要签名,留下来说不定以后会很有价值。”
苟应彪终于听不下去了,道:“够了够了,上班时间拿去写,难道是件很荣耀的事情吗?”
苟局长发话,顿时所有人不敢再言语。
苟应彪接着又说:“另外你们也说了,写了这么多年,上了一篇稿子,人家给个安慰奖,有什么好吹嘘的?你们写你们也能上。人家小刁这么年轻,一写就入围第三轮了,王子虚呢?入围都没进去。”
说完,他嘟囔一声:“安静看节目,不要再讨论了。”
苟局长说完,气氛陷入了一阵沉闷,宋应廉耍宝似的道:“那我得赶紧找小刁签名,以后投资回报肯定更大!”
郭冉冉笑道:“以后小刁要是真成大作家了,难道就不会给你签名了?她肯定还会记着我们这些老朋友的,对吧小刁?”
刁怡雯腼腆地说:“那是自然。”
宋应廉心里暖暖的,望着刁怡雯不住地笑。
音响里传出一阵短促的爆鸣音后,很快恢复正常,调试了许久的舞台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台上,主持人终于开始采访已经百无聊赖坐了十分钟的陈青萝,音响里传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
“……今天……有幸请到……嘉宾……陈青萝小姐。”
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舞台上,陈青萝手握话筒,头顶上的舞台灯打下来,照得她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等到音响恢复正常后,陈青萝举起话筒:
“给你个机会,你把问题再问一遍吧。大家刚才许是没有听到。不过开场白就不用说了,挺折磨耳朵的。”
舞台上浓妆艳抹的主持人尴尬一笑,道:“陈青萝小姐总是这么直白而犀利,和她的文风一样。”
陈青萝说:“犀利吗?装的。”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
主持人额头上冷汗直流,好在陈青萝没有给她提供太多救场的契机,接着说:
“很多人说文如其人,其实是假的。我见到的大多数作家都文不如其人,也有人不如其文的。至少在我自己来说,我的文风和我的人差别可大了。只不过站在舞台上、镜头前,必须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然读者可能会失望。”
主持人道:“陈青萝老师倒是很诚实。”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陈青萝说:“必须诚实。诚实是作家最难能可贵的品质之一。”
主持人道:“那么陈老师,你觉得,作家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
陈青萝说:“说谎。”
台下反应快的人一阵笑声。
主持人花容失色:“可是您刚才不是说最难能可贵的品质是诚实吗?”
陈青萝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说,作家最重要的能力是说谎。”
台下一阵大笑。
身形高挑的叶澜刚刚踏上广场的台阶,踩着华伦天奴的高跟鞋依然步伐稳健,听到远处音响里的采访,叶澜被逗得直乐:
“妈呀我喜欢她,满嘴跑火车,原来作家都这么有趣吗?”
她身旁的左子良说:“是谁给了你作家不有趣的错觉?”
“王子虚。”叶澜秒答。
左子良说:“王子虚听到你这话会伤心的。”
叶澜说:“不过,他同时还是小王子这事儿,想想其实特别有意思。”
左子良警惕地看了眼四周:“这事儿不要在外面说。”
叶澜捂住了嘴。她也意识到自己刚才不该随便说这话。
随着小王子的声名越来越响(在可预见的未来会更非同小可),王子虚的真实身份也越发要保密了。
舞台上,主持人道:“其实我想问问您,陈老师,作为一个西河人,你对西河的印象是什么?”
陈青萝说:“西河的鸭血粉比东海要好吃。”
台下观众都快笑累了,有人大声喊“我同意!”主持人抿嘴笑道:“这个见仁见智吧,我们这次文会也有不少东海游客。不过陈老师对西河的印象只有鸭血粉丝吗?”
她暗中给陈青萝使眼色,想要让她把话题拉到正轨上去。实际上这次采访也有台本,最终是要烘托出西河文旅这个主题,而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是个关键问题,必须要陈青萝接对正确的话,但是陈青萝上台后坐了十分钟,发了十分钟的呆,已经全忘了台本的事了。她只感觉肚子有点饿。
陈青萝扬起脸,微微张嘴,露出了认真思索的表情。她这个时候显得呆呆的有些可爱,过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主持人觉得完全不可爱的回答:
“只有鸭血粉丝。”
在台下的大笑声中、主持人闪烁的目光中,陈青萝的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临时改口,对着话筒又说:
“其实不止鸭血粉丝。还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