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府衙后堂贾珩与宋暄将史鼎一路迎进客厅,二人寒暄落座。史鼎看向那蟒服少年,问道:“子钰这次过来是督问新政吧?”贾珩低声说道:“新政最近在河南与江苏两省南北试点,我过来看看情况。”“子钰放心,河南一地新政推行的如火如荼。”史鼎轻笑说着,凝眸看向贾珩,说道:“倒是江苏一省似乎有些不顺利,我最近看邸报上似是提及,江苏一省推行新政酿成了民变。”人就是这样,比较不仅是痛苦的来源,也是优越感的来源。贾珩面色微冷,沉声道:“民变是假,更多还是士绅暗中弄鬼,想要阻碍朝廷国策推行。”史鼎又问道:“子钰接下来停留开封,还是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贾珩道:“我在河南稍稍停留,听说南阳那边儿遭了旱灾,灾情严重,巡抚衙门与藩司衙门正在想方设法赈济灾民。”提及南阳一地,史鼎沉声说道:“巡抚衙门已经派了官吏前去主持赈灾事宜,说来那个南阳知府真是冥顽不灵,我去年就让他们兴修水利,他是置若罔闻,如今南阳府大旱之后,一来无法以水利灌溉,二来库中仓禀不实。”提及此事,史鼎冷声说道:“这个南阳府知府仗着背后那位彭晔,于本侯之命阳奉阴违,现在已经被开革出缺。。”贾珩眉头皱起,道:“彭晔怎么回事儿,世伯先前为何不弹劾于他?”史鼎沉吟说道:“子钰有所不知,此事弹劾至神京,也未必动得了彭晔,不久之前圣上下旨嘉奖我等,如今又出了这桩子事儿,上下都没有体面。”贾珩默然了下,沉吟道:“世伯,今上还是喜欢坦诚之臣的。”因为南阳知府的失措,的确很难让彭晔吃挂落,而且史鼎如果奏禀于上,某种程度上也因为史鼎是他向中枢举荐而上的。“欺瞒于上不是好事,我已向圣上具陈,世伯虽得申斥,但彭晔也会更为收敛一些。”见史鼎面色不大好看,贾珩轻声说道。史鼎面色微变,道:“子钰既已平息下去,何必再禀告给当今圣上?”贾珩摇了摇头,目光现出一丝冷意,说道:“我既来此督问新政,自然要将河南底细具禀于上,否则世伯以为彭晔等人不会拿此来做文章?他能与世伯相安无事,却未必能与我井水不犯河水,说不得使人攻讦于我。”他扳倒杨国昌之后,齐党声势为之萎靡,而彭晔对他早就暗中怀恨,此刻正是借此发难之机。史鼎闻言,心头一动,说道:“子钰,那我也写一封请罪奏疏吧。”看来这个脸不丢是不行了。“世伯不需想的太多,此事倒是小过,但不能遮掩成大错。”贾珩点了点头,沉声道:“这几天我要去南阳实地看看,不能再酿出什么乱子才是。”史鼎闻听宽慰之言,面色稍缓几许。史鼎道:“子钰,兄长前往山东督导水师,可是要从水路进军朝鲜?”贾珩道:“此次南下除却新政事宜外,就是督训水师,以剿代练。”他这次南下要处理的事务不是一项,而是多项,这一次在江南估计要待稍长一段时间,所谓立功。其实,到了他这个爵位,除非遭逢西北那样的大战,爵位的提升已经很缓慢了,毕竟是三等国公爵。换句话说,三等国公提升一等国公,真不如他将新政四条推行大汉所攫取的政治利益丰厚!政治威望,派系触角,乃至隐隐的历史地位,这都不是靠打几场胜仗能够带来的,武勋就是武勋,在文官政治发展到明以后,根本成不了气候,不论是国际上的大气候,还是国内的小气候。当然,爵位多半也是会提升的,因为赏格只有那些,此外就是借新政大获成功的功劳,一举解决黛玉和宝钗的婚事问题。那时候他挟巨大功业威望,却偏偏私德有亏,为士林所讳言,既是千古佳话也是践踏礼法,反而让天子更为放心,以后再用来平虏,就不会因为功劳的提升而猜疑。谋国之前先谋身。这时,外间仆人拱手说道:“河南都指挥使瞿光在府外求见卫国公。”瞿光也是贾珩的老部下,经中原之乱以后,瞿光被放在河南都指挥使任上,已然一年有余,闻听贾珩来到开封府,就领着几個扈从急匆匆来求见。贾珩道:“我亲自去迎。”不大一会儿,只见瞿光领着几个随从在大堂一侧的花厅中等候,拱手道:“末将见过卫国公。”贾珩伸手扶住臂膀,笑道:“瞿将军快快请起。”瞿光目光见着崇敬之色,拱手说道:“节帅一别年许,风采绝伦,更甚往昔。”并未称着国公,而是节帅,显然是以老部下自居。其实这位贾珩曾经的老部下还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因为贾珩前往北疆之后,竟以红夷大炮轰毙皇太极,而后晋爵国公,兼祧帝女与宗室之女。这一出出,让人眼花缭乱,几乎如梦幻一般。史鼎这时也过来与瞿光见礼,众人说笑着落座下来。贾珩笑问道:“瞿将军,如今河南府卫兵马战力几何?兵备可曾严整?”这其实就是他的基本盘,目前唯——块儿基本盘。“肯定比不过打败东虏的京营精锐,但也是我大汉骁锐,以一当十!”瞿光笑说道。众人闻言都是笑了起来。贾珩说道:“瞿将军,河南府卫的兵马虽然在中原太平之地,但也不要懈怠作训,京营团营之军每到五年会有一大挑,山东河南河北等地卫府之兵都有机会。”京营兵马太过扎眼,但可以采取从地方到京营的方式。瞿光道:“节帅,弟兄们都等着这个机会呢,看着京营的诸位兄弟在边关大破敌虏,我等兄弟都眼热的不行。”想当初那谢再义虽是节帅腹心,但论及爵位和世职,尚不如他,但一场对虏大战,竟也封了伯爵。贾珩点了点头,说道:“我大汉这些年打仗的机会不少,瞿将军不必着急。”瞿光问道:“节帅这次南下剿灭海寇,我河南府卫之兵可有用武之地?”贾珩笑了笑,说道:“这次更多还是用着水师,以水师在海上涤荡妖氛,一时间也不好调拨河南方面的兵马。”瞿光道:“如是如当初能在崇明沙之时的一场大战就好了。”史鼎端起茶盅,笑着看向瞿光,暗道,这就是武将立功心切了,如不趁武勇尚在之时封个武侯,以后再想有所作为就难了。子钰如果真的能平定东虏,不仅可再保贾家五十年富贵,也能带动一批人封侯,封伯。众人说笑着,不觉天色渐晚,斜阳晚照,瞿光在其间向贾珩叙说了河南府卫近年来的兵备、作训情况。河南都司卫所兵力五万余人,皆为满额青壮,虽然波及半个河南的民乱已经过去一年,但卫所兵丁操演不辍,主要是配合地方官府防备监视民情。贾珩问道:“当初中原变乱,那些汝宁府附贼从逆和开封府上屈身侍贼的丁壮,现在情形如何?”瞿光道:“史大人目前主要负责此事。”迎着贾珩的目光询问,史鼎清咳了一下,介绍道:“有些罪责轻的乱民,已经陆续放归回家务农种田,还有一些在省内兴修水利时,以劳役折抵刑罚,渐渐放归地方,有不少情知番薯高产的百姓,也都安下心来种田,河南都司以及地方官府有所监视,其实也剩不下多少人,不少罪责重的丁壮还在劳役折抵,河工活计都是重活,不少人都………….”说到最后史鼎没有再说,但言外之意倒很明确,有的可能因为不堪劳役之刑,想要反抗为朝廷诛戮一空,还有一些就是在繁重的体力活下生生累死。贾珩道:“该吃饱还是要吃饱的,省内不少力役仍需罪犯代为。”史鼎点了点头说道:“是这个理,也能少征发一些民力。”总之,整个河南的情况还是欣欣向荣的。“子钰,天色也不早了,先歇歇脚吧,庭院都收拾停当了。”见几人谈话稍停,宋暄笑着招呼道。贾珩轻声说道:“宋国舅就不必忙碌了,我与咸宁等会儿回驿馆歇息就好。”潇潇此刻还等在驿馆待着,他需寻潇潇商议商议接下来的打算。咸宁公主明丽玉颜之上笑意流溢,轻声说道:“舅舅,先生还有一些公务需得处理,我就不留这儿了。”宋国舅看向自家侄女明澈的眼眸,想了想,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好多留了。”心道,许是小两口想私下里多待一会儿。而后史鼎与瞿光也相继告辞。开封府,驿馆厢房之中正在伏案书写的少女,听得动静,起得身来,快步迎向那蟒服少年,秀气的剑眉之下,明澈清眸之中闪烁着一丝询问,道:“这是见过史鼎了?”贾珩点了点头,说道:“已经见过了,河南这一年也陆陆续续出了不少事。”而后,将南阳府最近发生的事儿,对潇潇叙说了一遍。陈潇凝了凝秀眉,道:“此事史侯办得有些欠妥,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贾珩道:“这几天去南阳一趟,查看一下当地的旱灾情况,我对那边儿的赈灾一事还是有些不大放心。”中原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实在多灾多难。陈潇道:“江南那边儿催的急,高仲平在金陵快要杀人了,等着你过去做恶人呢。”贾珩默然片刻,说道:“我稍后给他写一封信,江苏的新政推行速度先缓一缓,不能这般四面出击,应该先摸清真正的敌人。”首要问题是分清敌我,不能四面出击。如果不能揪出背后的江南士绅,四处出击只能将事情弄成一团糟。咸宁公主这时切好了几块西瓜,递将过去说道:“先生,先别忙着了,吃点儿西瓜解解渴。”贾珩拿过西瓜,咬了一口,甘甜可口。咸宁公主柔声问道:“先生,过几天船队到开封,还停留不停留?”贾珩将瓜子吐到一旁的碗里,说道:“不停留了,让她们一路南下,我们在后面追着。”护送船队的不仅有锦衣府卫,还有京营果勇营的骑将以及诸贾家小将。陈潇道:“那彭晔,你怎么办?”贾珩道:“此人隶属齐党中坚自杨国昌去相以后,齐党隐隐有群龙无首之相,现在虽是齐昆为户部尚书,但下面那些党徒未必心服口服。”换句话,齐党内部有些徐阶走后,高张二人谁也不服谁的趋势,但都知道浙党势大,暂时在一起抱团取暖。“先生,热水备好了,过来沐浴吧,这一路风尘仆仆的。”咸宁公主柔声道。贾珩点了点头,抬眸看向陈潇,拉过少女的纤纤素手,轻声道:“走,潇潇一起吧。”陈潇甩开贾珩的手羞恼道:“在外面不知检点的,传出去一言片语,你还有好名声没有?”贾珩低声说道:“那我和咸宁先去洗了,你望风。”陈潇清眸乜了贾珩一眼,讥诮道:“你们又不是偷偷摸摸,我望什么风?赶紧去罢,我在这儿看看河南都司的情况。”说着拿起瞿光让人送来的河南府卫的驻军分布图以及人事簿册。贾珩看向那少女,目光微动,怎么感觉潇潇又在对着军力部署图虚空意淫?就在这时,咸宁公主又在催促着贾珩过去沐浴。贾珩进入里厢,看向那少女正在准备着衣物,近前环住丽人的纤纤腰肢,温声说道:“咸宁,这段时间辛苦了。”咸宁一个金枝玉叶愿意陪着他走南闯北,受得风霜之苦,大概这就是爱情。咸宁公主感受着身后之人的欣喜,轻声说道:“我也没有太奔波,这一路过来,也算是见了不少秀丽风光,我大汉江山锦绣如画,再说潇潇姐能陪着先生南征北战的,我也能的。”先生就是这样,谁陪他时间久了,他心里就装谁多一些。她现在应该比金陵那人就差一个孩子了。贾珩道:“潇潇她这么多年在江湖上漂泊,要习惯了一些。”咸宁公主转过脸来,看向那少年,轻声说道:“先生,今个儿舅母问起妍儿的亲事了。”贾珩道:“这一二年,姑娘们也都大了,也是该议着亲事了。”古代定亲都早,不仅是宋妍,随着时间过去,园子里这些姑娘也陆陆续续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他之所以南下把人都带齐,就是担心他一走,荣宁两府又出幺蛾子。要知道贾母可是能够安排宝琴和湘云的亲事的,还有探春的婚事,南安吃了败仗以后,南安太妃保不齐去荣国府寻贾母把探春许出去。贾母或许不同意,但王夫人呢?或者南安太妃用国家大义绑架贾政,他不在京城,许多事就鞭长莫及。贾珩此刻还不知道,他刚一走,幺蛾子的确是起来了,王夫人已带着夏家的人,准备将夏金桂嫁给宝玉,然后被贾母连削带打,拐到了薛姨妈家。贾珩扳过咸宁,看向那神清骨秀、眉眼明丽的少女,说道:“这一路过来,娘娘连个伺候的女官都没有,不如我服侍娘娘更衣吧。”咸宁公主:“???”贾珩连忙道:“口误,口误。”咸宁公主轻哼了一声,清丽脸颊浮起浅浅红晕,语气有些羞恼道:“先生不能总是惦念着啊。”哪有两次口误的?她都已经打算将妍儿表妹给先生牵线了,先生还要她怎样啊?那人就那样好?让先生念念不忘?先生是不是因为娘亲去的早,所以就喜欢年龄大一些的?贾珩轻轻捏了捏丽人粉腻的脸蛋儿,柔声道:“没有惦念着,刚才是逗你呢,咱们沐浴吧,咸宁,乖。”也就是出了京城,这种玩笑稍稍能开着一些。咸宁公主感受那少年的宠爱,心头又是甜蜜又是担忧,说道:“先生,真的不能惦念着了。”贾珩道:“嗯,从来没有惦念着,其实是你多想了。”如果不是咸宁一次次强化着宋皇后,其实随着时间过去,这些心思就会渐渐散去。贾珩帮着咸宁公主去了衣裳,夫妻二人进入浴桶共浴,之后,两人换罢衣衫。贾珩与咸宁相伴,就来到书房之中。陈潇抬眸看向那少年,清声道:“刚刚李述递送来的飞鸽传书,南安郡王的前锋,柳芳所部已经先一步前往西宁府,金铉那边儿已经放弃湟源县,兵力全线收缩至西宁一线。”贾珩从京中出来的时间内,西北同样风云变幻,和硕特蒙古兵进湟源,金铉并没有选择在湟源之地与和硕特蒙古鏖战,而是径直放弃湟源,退至西宁大城,等候朝廷援兵。这样一来,整个西宁的局势更为恶化。贾珩拿过舆图,目光落在西宁城,沉声说道:“这个金铉!西宁边军一退,想要再打回青海就难了。”湟源可以说是一个桥头堡,一旦放弃湟源,西宁方向就四面受敌,而且极容易刺激和硕特蒙古的东向扩张之势。可能很容易造成西宁的失守。怪不得按着原著之中的路径需要和亲!因为,这弄不好就是一场大败!陈潇见着那面色变幻之后,冷若冰霜的少年,问道:“怎么了?”咸宁公主也轻声道:“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紧要之事。”贾珩沉吟说道:“我要即刻向神京上疏示警。”南安能败,但西宁不能丢,否则局面就难以收拾,虽然现在的局面已经开始逐渐恶化。陈潇似是察觉出少年的担忧,说道:“如是你担心西宁陷落,西宁为金家耕耘多年,纵然被围攻,不过金铉放弃湟源,实在让人费解。”贾珩道:“这是保存实力,逼迫朝廷发兵救援,不愿以本部兵马与和硕特蒙古拼死,西宁郡王一脉永镇西北,俨然割据一方,心头只知有家族荣辱,却不知有朝廷社稷。”西宁一定有精锐的本部兵马,但金铉就是藏着掖着不愿与和硕特蒙古硬拼,通过退入西宁城来向朝廷施压。贾珩说着,来到书案之前,开始准备笔墨书写奏疏,一共有着两封,一是陈述河南的新政推行事宜,大致是局势一片大好,展望了河南新政推行的局势,然后中间顺便提及南阳府的这次差池。这是藏小过于大功之中。陈潇看着贾珩所写罢奏疏,目色动了动,看了那蟒服少年一眼,暗道,这人能得刻薄寡恩的那位如此器重,不是没有道理的。就是做个佞臣也绰绰有余了。而后第二封就是对西宁金铉退兵西宁之后,引起整个西北局势的担忧,建议朝廷派兵之后不可轻敌冒进,应当稳扎稳打。写完之后,等待待奏疏晾干。“喝口茶吧。”陈潇端过茶盅,柔声说道。贾珩点了点头,道:“明日一早派人将奏疏递送至神京。”咸宁公主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拿过另外一封奏疏阅看着,清眸闪烁之间,秀眉蹙紧,关切说道:“既然西宁局势紧急,南安郡王发兵之后,可能安抚西北?会不会因为急于立功,再酿成一场大败?”“难说。”贾珩轻声道:“我们现在河南先理河南之事,剩下的也只能静观其变。”咸宁公主道:“先生可以向父皇请求领兵出征的。”“先前我请求出兵了几次,但江南新政推行之紧要不在西宁边患之下,这是父皇的原话。”贾珩道。咸宁与他如今夫妻一体,也不可能不理外间之事,其实咸宁除了爱玩一些,许多事也是一点就透。咸宁公主幽幽叹了一口气,说道:“父皇这次还是该用先生的。”她也隐隐知道一些缘故,大抵是担心兵事失衡的考量,可如果南安一旦大败,不是更为失衡。贾珩道:“好了,有些事也不可强求,我去西北,江南这边儿就是一堆烂摊子了。”有些人的地位和威望是通过抛开你就是反复失败,有你带领就是一个胜利走向另一胜利,离开你就是玩不转的客观现实所确立的,还真不是集体智慧的结晶。这就是正确评价杰出人物在历史进程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