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盐院衙门,书房之中贾珩与黛玉相对而坐叙了一会儿话,这时,林如海让嬷嬷唤着两人过去一同吃饭,三人坐在一张桌子,开始用着饭菜。林如海目光慈和,笑了笑道:「这是扬州菜,也不知你和玉儿吃得惯吃不惯。」贾珩放下筷子,笑了笑道:「家中有一个厨娘,会做不少好菜,扬州菜也做的一绝,先前与林妹妹吃了不少,倒也养成了口味。」这时,在不远处,一身藕荷色长裙,蛾髻如云,正与鸳鸯、袭人等丫鬟一同垂手而立的陈潇,不由撇了撇嘴,清眸斜转,瞥了一眼那蟒服少年。这人是在拿她炫耀?不过倒也说了一句人话,不枉她做的那些饭菜。林如海笑了笑道:「玉儿这些年,等会儿就还住在你小时候那座跨院,与小时候的布局都一样,除却时常打扫外,一应物事摆设都没有改动。」贾珩笑了笑道:「林妹妹一晃眼,也离家好多年了,姑父还让人留着摆设。」林如海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是啊,玉儿现在都这么高了。」膝下只一个孤女,然后父女分离多年,除却书信,再无相见,其实这种情况多少有些不正常。黛玉玉容微顿,抿了抿粉唇,面上略有一些害羞,拿着筷子,抬眸看了一眼那正拿着筷子用着饭菜的少年,低声道:「爹爹,这些年也清减了许多,不如多吃些菜肴。」林如海点了点头,心头有些欣慰,笑道:「子钰,你也多吃一些。」贾珩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开始用着饭菜。林如海问道:「子钰,我离京多年,从邸报所观多是雾里看花,未知朝廷局势如今是什么情况?」对如今的朝局,林如海也并非一无不知,只是总归没有贾珩这位近年以来的风云人物叙说更为直观、清晰。贾珩放下筷子,说道:「姑父是问政局?朝廷仍是三党相持,齐浙党争愈演愈烈,只是齐党近年有势弱之象,圣上有中兴之志,先军后政,整肃吏治,想来不久,就能奋发有为。」现在的陈汉,就是陈家的天下、浙党的官、齐党的钱,许是未来有一天,陈家的美人,贾家的军权。「圣上在潜邸之时,性情就坚韧不拔,如今枷锁顿开,势必要有一番作为。「林如海说到最后,目光盯着那少年,心头也有些唏嘘感慨。本来这个人是王子腾,但谁能想到却是一个少年脱颖而出,并通过一场兵乱站稳了脚跟。贾珩朗声道:「国朝立国百年,犹如人之中年,疾患缠身,脏腑存毒,一面需得刮骨疗毒,一面需得补药进食。」根据这时代形成的王朝存续时长,二百年一算,如今的陈汉几是步入了中年时代,但因为天灾频仍,反而有着暮年虚弱之象。「是啊。」林如海感慨一声,深有同感。黛玉见得这一幕,星眸娇嗔道:「爹爹,等吃完饭再说着这些也不迟。」这两个人在一块儿,总是说这些政务,也不管她了。贾珩看了黛玉一眼,笑了笑道:「好了,姑父,先不说了。」而后,三人用***菜,林如海前去盐院官厅处理公务,黛玉在紫鹃、雪雁等几个丫鬟的服侍下,前去沐浴。贾珩倒是闲暇下来,只是吩咐刘积贤,锦衣府卫的密谍搜集扬州八位盐商、扬州知府、两淮盐运使寻找可能的突破口,以及寻找或已潜入扬州城中的女真人。「潇潇。」贾珩这会儿坐在书案后,轻声问道。因为陈潇身怀武艺,平素作为厨娘做着菜肴之后,贾珩又让陈潇在身旁担任护卫,陈潇也没有拒绝。陈潇正在拿着一本书,从封皮扉页而观,赫然是一本前人剑谱,闻言,抬起清冷的眸子,问道:「什么事儿?」什么潇潇,她和他有这么熟吗?贾珩道:「过来,问你个事儿。」陈潇秀眉蹙了蹙,有些不想过去,但终究离座起身,来到近前,玉容如霜,轻声问道:「唤我做什么?」贾珩温声道:「白莲教在扬州可有分舵?对扬州的事儿有没有了解。」陈潇凝了凝眉,冷声道:「扬州的事儿,我怎么知道?」贾珩看向少女,问道:「你不是说从扬州逃难到京城的?」「你先前都说了,是我编的。」陈潇给贾珩翻了个白眼。「你不编杭州,不编苏州,不编金陵,独独编着扬州,那么必有缘由。「贾珩目光闪了闪,道:「况且,你在白莲教中地位应该不低。」「我早就说了,我只是一个小喽啰。」陈潇凝了凝眉,轻声说道。「你既然想报仇,一个小喽啰,能拿什么报仇?」贾珩轻声说着,看向陈潇,倒是陈潇看的有些不自在。「比如是什么老母、圣女一类的人物。」贾珩凝了凝眸,捕捉到少女微缩的瞳孔,暗道,难道还真是?这不是他胡扯,因为最近曲朗递送而来的消息,白莲教的确存在圣女,什么无生老母,真空家乡的口号也挺响。陈潇深深看了一眼少年,道:「胡说八道。」这人管着锦衣府卫,许是查出了什么也不一定。「果然是白莲教圣女。」贾珩目光深凝几许,低声道。陈潇:「....」贾珩道:「那你是不是应该帮我查查?」单独靠锦衣府的密谍,效率肯定不如几家不同的情报来源更为真切,而白莲教为了造反,不定还有什么秘密途径。陈潇冷睨了一眼对面的少年,问道:「凭什么?」「你先前还让我帮你查,现在也算有来有回,投桃报李。「贾珩低声说着,伸手捏了捏少女雪腻的脸蛋儿。陈潇轻哼一声,想要出手打掉,但却知打不过,而清冷玉颜上现着一抹浅浅晕红,低声道:「我帮你这一次,但有一个条件。」她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帮着查了。贾珩道:「行,什么条件?」「以后,别捏我的脸。」陈潇目光冷芒闪烁,一字一顿道。贾珩默然片刻,轻声道:「好,那以后捏别的也行。」「别的你也不能捏。」陈潇秀眉蹙起,冷眸凝视着贾珩,恼怒说道。「这是两个条件罢?」贾珩温声道。陈潇轻哼一声,心头一阵无语,她为什么和这人提及这个,都被他绕进去了,道:「等会我去帮你查查。」贾珩道:「去罢。」待陈潇离去,贾珩目光幽晦闪烁,方才倒也不算全无收获,起码知道了陈潇白莲圣女的身份。念及此处,重又回到书案之后翻阅着资料,翻阅盐商的情报。就在这时,晴雯扭着杨柳细腰,俏声道:「公子,喝口茶,该沐浴了吧。」贾珩抬眸看向晴雯,温声说道:「等看会儿书,再沐浴也不迟。」「大爷。」就在这时,就见一个高挑明丽的少女进得屋内,正是鸳鸯。少女身形高挑,肌肤胜雪,稀疏空气刘海儿之下,眉眼见着几许妩媚的绮韵。贾珩看向少女,近前,拉过鸳鸯的手,柔声问道:「你怎么过来了?」鸳鸯被少年双手拥在怀里,一张带着几颗小雀斑的鸭蛋脸上见着羞怯,低声说道:「林姑娘说等会儿让你过去呢。」贾珩与黛玉二人在船上时常有着下棋,至于和鸳鸯,则是得了空,就是腻在一起,恩爱缠绵了几回。贾珩温声道:「等我沐浴换一身衣裳,这一路上挺累的。」「那我与林姑娘说说。」鸳鸯轻声说道。贾珩低声道:「让晴雯去罢,你服侍我沐浴。」「哒...」正在准备茶盅的晴雯,气呼呼地放下茶盅,向着一旁而去。鸳鸯闻言,娇躯酥软几分,看了一眼瑟缩在角落里,抱着手,委屈巴巴的晴雯,低声道:"大爷让晴雯侍奉就是了。贾珩看了一眼睛雯,道:「让她多歇歇。」晴雯:"???」公子有了别的好丫鬟,现在洗澡都不用她了,动不动说她小,她哪里小了。鸳鸯闻言,低声应了一声,不再说着其他,只是看着折身屋外的晴雯,心道,等回头给晴雯好生谈谈才是。两人原是一个屋里出来的,伺候同一个人,现在只不过是又回到一个屋里,再伺候同一个人而已。庭院之中,已是近傍晚时分,雨幕笼罩,贾珩刚刚沐浴过后,换过一身简素竹叶云纹青袍,面容朗逸,神清气爽。这时候,随着袭人前往黛玉所在的屋里。黛玉坐在厢房之中的书案后,显然少女也是沐浴过后,换了一身素织碧青绣花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聚精会神读着。因为外间天气阴云密雨,暮色四合,几案上点起了蜡烛,烛火晕红,将少女娇小玲珑的身影投影在梅花花纹立柜中,柔和烛光扑打在少女的脸上,似乎脸颊上的绒毛细微可见。贾珩进入厢房之中,看向神态宁静少女,静静而观,一时之间倒没有出声。「珩大爷。」直到紫鹃低声唤了一声,彼时,黛玉也抬起螓首,凝睇而望,看向那青衫直裰的少年,问道:「珩大哥,站在那里做什么。」贾珩就近坐将下来,问道:「林妹妹宁静读书,几如画卷,倒不忍心打扰。」黛玉如玉脸颊微红,星眸粲然闪烁,柔声道:「也没什么可打扰的,只是抓紧时间多读些书罢了。」贾珩:「....」这是林怼怼开始怼了吗?看来方才那一句话,被黛玉记在了心头,不过既然敢取笑黛玉,就不要怕黛玉回怼。黛玉翻开书册的封皮,见着对面含笑不语的少年,柳眉星眼中不由氤氲起浅浅笑意,清声道:「珩大哥,不如帮我讲讲方才和爹爹说的话。」贾珩看了一眼书,果是一本不知从哪寻来的《盐业史话》,轻声道:「其实倒也不复杂,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前世边防从军时候写检讨,也是这么开头。等黛玉听完,那张俏丽玉颜上见着思索,感慨道:「不想竟有这等门道儿。」贾珩默然片刻,看着黛玉的恬静玉颜,温煦道:「其实想和妹妹说一桩事儿。」「怎么了,珩大哥?」黛玉诧异道。贾珩开口道:「我在想带妹妹来扬州,是否有些草率了。」「珩大哥...为何这么说?「黛玉星眸现出疑惑,抿了抿粉润樱唇,心头不明所以。贾珩沉吟道:「一旦争斗起来,盐商以及相关人等会不会铤而走险?行刺杀阴祟手段?我觉得..他们可能已经在酝酿了。」他做事从来谋而后动,现在还好,隐藏着真实意图,等到斗争一起,你都要拿刀动枪,抄家灭族,就别怪人家狗急跳墙,拼死一搏。所以,他在先前见着扬州盐商之时,没有撒谎,这次来了还真是来整军的,整顿江北大营,然后领略一下扬州繁华。而整顿江北大营,待整军进行过程中出现任何不顺利、不如意,顺势大举调拨河南之兵以整军名义大举南下。至于盐务一切都在暗中进行,在开始尽量不主动激化矛盾,不争一时意气。如像下象棋一样,瞒天过海,大军压境,猛然一看,已是死棋一盘。如果不是一开始担心调拨骑军,架势太过骇人,把人吓的能润尽润,江南震怖,其实调兵而来最为保险。但那时候,纵然扬州大街上的狗,都吓得不敢叫唤,知道他是过来提刀杀人的了。其实,之前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带黛玉南下扬州,他自认拼着性命,也能够保护好黛玉,但随着时间过去,愈是放心不下,或许应该让黛玉留在神京,不让她冒着一丝风险才是。不过,会好好补偿她的,以后,讲一辈子故事罢。黛玉听着少年之言,芳心涌起涟漪,弯弯罥烟眉之下,一剪秋水的盈盈星眸现出担忧,问道:「如果这里有危险,珩大哥和爹爹呢?」「为人臣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苟利国家社稷,岂避生死祸福?「贾珩默然片刻,沉声道。「那珩...爹爹和珩大哥在这里都不怕,我也不怕。」黛玉说着,连忙将一个字压回嘴中,目光坚定,轻声说道。如果爹爹和...出了什么事儿,她这辈子也了无生趣。贾珩点了点头,心头一跳,珩爹爹?这个可不兴乱喊啊。抚平心头的纷乱思绪,面色郑重说道:「妹妹放心,我不会让妹妹出什么事儿的,回头给你派一个护卫。」他觉得陈潇就不错。「珩大哥也要当心才是。」许是被贾珩的凝重语气吓到,黛玉星眸熠熠流波,面色担忧说道。............而贾珩在扬州盐院衙门与黛玉叙话之时,甄家所在的宅邸,正是烟雨蒙蒙,天地苍茫,整个庄园影影绰绰,秀丽典雅。甄晴与甄雪也在与到访的甄璘叙话,两位王妃恍若并蒂双莲,娇艳欲滴。与甄璘叙说过家中情况之后,甄璘眉头紧锁,轻声问道:「王妃,这永宁伯南下,老爷让我问着,京中可有什么风声不曾?」甄晴柳叶细眉之下,凤眸眯了眯,轻声道:「朝廷要打仗,国库又没钱,就派了一个人过来南面找钱了,现在还在查案子,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结果,回头等我见着父亲,再叙说这件事儿的底细。」甄璘斟酌了下言辞,低声问道:「大老爷问究竟会查到哪一层?「甄晴目光闪了闪,柔声道:「现在这些还说不了,要看那人的手段和魄力,等见过老太君之后,我会时刻盯着他的。」按照那个混蛋的尿性,很有可能是严查穷究、上不封顶,但也不一定,说不得又是雷声大,雨点儿小?甄璘点了点头,只是心头有些奇怪这语气,还有时刻盯着他,怎么有些不对劲。不过,倒也没有什么起疑。「我要不去见见永宁伯,先前也算有着交情。」甄璘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甄晴这会儿也意识到方才的语气,道:「这时候过去,反而起疑,此人性如狐狼,再是被此人套出什么话来,反而不好。」哪怕是她,每次见着那人都吃了不少苦头,遑论是自家族弟。甄璘闻言,忙道:「那也好,等到了金陵,再作计较。」甄雪低声道:「姐姐,休息一天,明日咱们坐船去金陵吧。」甄晴笑了笑,清声道:「等淳儿在这歇息一会儿,先不急着,妹妹等会儿陪我去拜访一番水四叔如何?也不能过扬州,不去见见长辈,不然人家回头也该挑着咱们的礼了。」水溶的族叔水裕,现为江北大营的节度使,统领三万兵马,这自然是甄晴的拉拢对象。甄雪点了点头,虽猜测出自家姐姐的一些心思,但也不能避而不见,失了礼数。····......而在扬州瘦西湖一条画舫中,丝竹管弦之音沿着朦胧雨丝飘远,而酥软柔腻的歌声则是向远处而去。帷幔两及的观景台中,两淮都转运使刘盛藻,微微闭上眼眸,手中正拿着一个折扇,一下一下如小鸡啄米般,敲着手心,似沉浸在吴依软语中。这位盐运使,年岁五十多岁,细眉胖脸,面皮白净,养尊处优久了,带着一股富贵气派。而看台之上正是依稀传来歌舞,其中一人隔着珠帘,正在唱曲,声音珠圆玉软,好似飞泉流玉。下方两个浣花楼的歌姬,身段则如杨柳依依,吴侬软语,随着曲乐而翩翩起舞,轻薄纱裙,酥白肌肤,几是让人心头痒痒陪着刘盛藻的运司判官钱好古,幕僚许运臣,以及几个清客相公陪同着说话解闷。「大人,黄老爷过来了。」一个小厮从外间匆匆而来,在刘盛藻耳畔说着。正在闭着眼眸,摇着脑袋晃动不停的刘盛藻,睁开眼眸,目中闪过一抹精光,道:「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啊,让他进来。」永宁伯今日船至扬州的消息,他自然一清二楚,只是不想去打着照面,现在,京里传来的风声是说要查他的账簿,然后就派了这么一个狠茬儿来,宫里那位真是刻薄寡恩。不多时,就见黄诚进来,向着刘盛藻拱手作揖,脸上堆起笑意,轻声说道:「刘大人,好雅兴。」刘盛藻端起茶盅,吩咐着下人道:「给黄老爷看座。」黄诚连忙道了一声谢,然后脸上堆着笑意,落座下来。说来,黄诚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儿,前年还嫁给了刘盛藻做姨太太,但双方地位原就不对等。刘盛藻笑了笑,说道:「黄老爷这个时候见着我,真是一点儿不避人啊。」黄诚苦着脸,说道:「刘大人,扬州城如今是山雨欲来啊。」「这雨一时半会儿还下不了,再说本官也不是没有带伞。」刘盛藻闻言,目光幽晦几分,笑了笑说道。只要重华宫的太上皇在一日,两淮盐务就安生一日。黄诚忧心忡忡道:「大人,也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瓢泼大雨。」刘盛藻闻言,拍了拍手,顿时正在翩翩起舞的歌姬为之一停,而唱曲的歌姬也停了歌喉,徐徐退向两侧的帘幔。「那人来了怎么说?」「那人说此次南下是为整顿驻扎在扬州的江北大营,于盐务无涉,非其人职权。」黄诚面色凝重,开口道。「这话你信?」刘盛藻端起盖碗茶,轻轻吹了下茶汤,饮了一口,道:「盐运司前不久才失了一场大火。」黄诚沉吟道:「大人,这永宁伯是武勋,朝廷也没说让他南下巡查盐务,我们是不是疑神疑鬼,草木皆兵了?」刘盛藻目光咄咄地看向黄诚,低声道:「整饬江北大营?朝廷为何不明发圣谕?军机处行文何在?不要人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永宁伯是军机大臣,整饬军务原是应有之权,如是他要整饬盐务,可其人与齐党不睦,如今齐党一位阁老就在金陵,他一个武勋也做不了什么吧?」黄诚面上现出苦思,不确定说着,低声道:「再说,听说他南下还带着林如海的女儿探亲,这也不像是大动干戈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贾珩会再造乾坤,重定经纬。刘盛藻道:「他如今不是住在扬州盐院衙门?林如海是贾家的女婿,他是贾家的族长,两人就是一伙的,纵然不是南下查盐,也是帮忙来了。」提及林如海,刘盛藻目光阴冷几分,这些年屡有龃龉可以说弹劾他了好几次。黄诚低声道:「这次过来,上午与其见了一面,倒也不像在河南那般酷烈,我等如临大敌.....其实他想问问这位刘大人,宫里是不是有什么风声传来,究竟是怎么想的?这都牵涉到重华宫那位,应该会有个度。其实,这恰恰是贾珩要的效果,总有人心存幻想,总有人骑墙观望。「那就先看看,逢大事必先静气,先让他查,看能查出来个什么,只怕捅破了天,下了雹子,头一个砸着他。」刘盛藻目光闪了闪端起茶盅,淡淡说道。批验所内的文牍都被付之一炬,朝廷的申斥却迟迟不见下来,托人向宫里的娘娘打探消息,仍是杳无音讯,也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雷霆,大不了,辞了这盐运使之职,学陶朱公范蠡,拥美泛舟江河。黄诚面色凝重,点了点头道:「那先行走一步,再看一步了。」道理很简单,贾珩再是威名在外,总不能人刚一来,抛弃万贯家财、挥金如土的生活,或者派遣死士刺杀来人,或者围攻盐院衙门,亡命天涯。旋即,又说道:"后天,齐阁老就从金陵赶来,势必提及重复开中法一事,晋商插手进来就不好了,彼等于边粮就地军屯,更为便利,也可解边军运粮之厄。」现在盐税收不上来,再加上历年边军粮秣采买所费国帑不知凡凡,执掌户部,曾因边军粮秣转运而费尽心机的齐昆,转而又打起了复开中法的主意。这样盐引换粮,两难自解。刘盛藻道:「此法自行以来,渐成恶政,勋贵多持盐引占窝,倒卖于商贾,以牟取暴利,还不如解送税银至盐院,捐输报效,来得实在。」黄诚道:「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刘盛藻摆了摆手,道:「不听了,打道回府。」说话间,也不顾黄诚起身相送,起得身来,在一众员僚下属的簇拥下向着外间而去。刘府就在瘦西湖畔的一座庄园别墅之中,刘盛藻之子刘昌道,一身蜀锦圆领长袍,眼前蒙着一块儿红布,在人群中双手抓住,捉着迷藏,周围不时传来女人的嬉笑之声。不多一会儿,刘昌道捉住一个姿容艳丽,笑意嫣然女子,笑道:「可让少爷捉住了不是,今晚你就要陪着本公子。」就在这时,一个小厮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外间小跑而来,低声道:「少爷,打听清楚了。」「怎么说?」听到熟悉的声音,刘昌道一下子解开眼前的布条,连忙问道。小厮低声道:「公子,是柳家的姑娘,他们家就在铜马桥胡同。」原本是前日,刘昌道在扬州大街游玩之时,见得一个抱着小孩儿的女子,荆钗布裙,丽质天成,生的丰润可人,然后,刘昌道就让小厮打听那女子家宅何处。「但这人已嫁为人妇,说来也巧,就在盐场为盐吏。」「废话,带着小孩儿,能没有嫁为人妇?」刘昌道嘿嘿一笑,道:「再说,本公子就喜欢有人妇,盐场的盐吏,倒是巧了。相比刘盛藻一大把年纪喜欢小姑娘,这位年仅二十的刘昌道,只对他***子感兴趣,在扬州城中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当然,刘盛藻每每都能为刘昌道摆平,或是威逼、或是利诱,因为没有苦主状告,扬州官面上也不会穷追不舍。这也是先前林如海提及刘家人时,言其跋扈难制的缘由,听到不少恶迹。「老爷这几天说,最近扬州地面不太平,公子还是小心为上。」小厮低声说道。刘昌道笑了笑,不以为意道:「能有什么不太平?不就是那位劳什子永宁伯过境的,这弄得子牙在此,诸神退位一样,当年太上皇南巡时候,也没见这么个草木皆兵。」小厮闻言,情知刘昌道说一不二对的公子哥脾气,也不敢再多劝,唯恐吃了鞭子。夜色笼罩,雨幕渐密,街道之上已稀稀落落亮起灯火,偶尔有马车驶入紧密的雨水中,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道道水痕。扬州一家挂着黑油漆木匾额的客栈中,一灯如豆,身形高大、雄壮的汉子,立身在轩窗之前,在轩窗垂挂的雨帘中,隔着昏沉晦暗的天色,眺望着盐院衙门方向的通明灯火。多铎眉头紧皱,脸上见着狠色。不多时,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压低的声音响起,「主子,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人就住在盐院衙门,身边儿还带着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女儿,身边儿带了一些锦衣府卫,数目不知。」这位十王,从来是敢想敢干,行动力爆棚,既然觉得贾珩是个威胁,那就准备寻机会除掉贾珩,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多铎问道:「有机会下手不能?」「府卫带的不少,想要行刺,只怕不太容易。」那大汉低声说道。多铎道:「让邓飚派人先盯着,摸清出入、扈从的情形。」「主子,如是盯得紧了,汉狗的锦衣说不得会发现,再说那永宁伯听说颇有勇武,只怕不容易刺杀。」就在这时,大汉身后的一个眉眼清秀的青年人,凑近说道。如是贾雨村在此,当会认出,这正是当年葫芦庙里的那小沙弥,也是后来金陵府的门子!这位门子,被贾雨村断了葫芦案之后,找了个由头,流配到北境服徭役,而后与一位唤作邓飚的囚犯,趁着李瓒督北整饬边镇兵马,边镇将校惶然,看守空虚之时,逃亡至女真境内,后来成为汉军旗中人。因为心思机敏,会出主意,随着邓飚慢慢就到了多铎身旁听用。「扬州城里鱼龙混杂,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位永宁伯,他发现了又能如何,总不能都抓捕。」多铎低声道。这时门子道:「主子,小的以为,不一定冲着本人刺杀,如是捉住他的亲眷,再行要挟也是一样。」多铎问道:「什么亲眷?」门子面色凛然心头涌起阵阵狠辣,说道:「那林家之女听说钟灵毓秀,王爷不如派人劫持了那林家之女,再要挟那永宁伯。」因为贾雨村曾为黛玉的老师,而后得以走通林如海的门路而行起复,门子自然也就留了意。对贾雨村的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之举,门子可谓恨之入骨,自然恨屋及乌,将林家的那个小姐也恨在心里。现在,门子还不知贾雨村已经在齐王身边儿为幕僚。多铎瞥了一眼门子,皱眉道:「这等少年英雄人物,岂会注重旁人之女死活,如是虚以委蛇,调兵包围我等,我等就算侥幸脱身,也会引起警觉,再无机会,你我身处敌境,不能这般胡来。」他要的是万无一失地弄死这个少年,不给他成长的机会!否则这等对练兵打仗有着天赋的少年,老于行伍之后,打仗的手段会越来越老辣,越来越难对付。因为.....他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在草原和女真观念之中,女人几如衣服,以己度人,妄图劫持家眷以为人质,迫使当事人自投罗网,几无成功先例。而史上这位被乾隆称为「开国诸王战功之最」的十王多铎,原就是狡诈难缠的人物,在屠城扬州之后,为了收拢江南人心,不强行胡服易辫,尊崇死节的史可法,并拜谒明孝陵,可以说心思机敏,能屈能伸。以亲眷要挟宰执重臣,青史之上有成功的吗?这不是武侠,也不是异能都市,黄毛逞够手足之欲,苦主才怒血上涌地赶来,爆种反杀。刘邦,曹操,铁木真.....有被要挟的吗?既然明知要挟不了谁,将有可能唯一一次的刺杀机会浪费掉,除了无脑泄愤,没有任何意义。门子见此,面色悻悻然,不敢再行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