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宋宅坐落在西湖之畔的一座庄园中,出了石头街,就能看到外面的雷峰塔矗立在山峰,此刻正值冬日,巍峨险峻。宋老太公要在此停灵七日,然后安葬在位于杭州北郊的宋家祖坟,这位养育了一后一妃的老人,自然会有宫中降旨封赠谥号。宋家门外不少宾客支起一面面白幡,在寒风中摇动不停,发出飒飒之声。此刻,宋璟的同族族人宋珣,将贾珩迎入厅堂之中,两人寒暄而罢,落座下来。宋珣叹了一口气,说道:“卫国公,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这次能落叶归根,倒也是一桩幸事。”贾珩沉吟说道:“宋老太公于国是有功的。”这宋珣定然还有其他话说。果然,只听宋珣说道:“宋家在杭州府钱塘、余杭几个县种了一些水田,听说江苏那边儿推行朝廷新政,未知浙江是什么个情形?”这是向贾珩打探消息。贾珩道:“新政乃是朝廷放之四方的国策,年后,浙江也会逐步推行,清丈田亩诸事都是少不了的。”宋珣闻言,面色就有些不自然,说道:“族中不少族人仰仗,当初田亩赏赐下来,就曾恩典降下,可以免除赋税。”贾珩道:“这次是中兴大汉的国策,不管是勋戚都在一体丈量之列,本身也交不了多少赋税,宋先生不必担忧。”宋珣苦着脸,说道:“宋家家大业大,族中子弟众多,因为老太公的教导,不少族中子弟低调行事,不怎么入仕,如今这田亩一清丈,族中父老子弟还要生存。”贾珩想了想,说道:“此事再看吧,如果确实有困难,等明年清丈田亩之时,再看能否以其他方式补偿。”其实,在先前浙江全省之中,宋家就是最大的地主,因为宋老太公孕育了宋皇后和端容贵妃,算是朝廷国丈,按理是有一定的免税田亩数额。事实上,地方官府也不敢向宋家收税,换句话说,宋家不缴税。于是,宋家族人在整个浙江大肆接受投效、托献。见贾珩没有将话说死,宋珣心头又燃起了一些希望,刚要得贾珩一句准信,却在这时,六宫都总管太监夏守忠,来到近前,尖细的声音响起,说道:“卫国公,皇后娘娘召见。”贾珩起得身来,拱手道:“夏公公前面带路。”说话之间,贾珩在夏守忠的引领下,来到后院,进入厅堂中,朝着坐在帘后的丽人行礼,说道:“微臣见过皇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此刻,宋皇后正在宋家族中女眷的陪同下,看向那蟒服少年,轻声道:“卫国公请起,看座。”这时,咸宁公主搬过一个绣墩,放在贾珩近前,轻声道:“先生,坐。”“谢娘娘。”贾珩道了一声谢,然后侧坐下来。宋皇后温声说道:“停灵这几天,将要前往城郊祖坟安葬,还要劳烦卫国公以调动锦衣府卫相送。”贾珩道:“娘娘客气了,宋公为国丈,按礼制,丧礼可由锦衣府卫警戒。”锦衣府的仪仗不是谁都能用的,其实哪怕是他平常别看前呼后拥,但其实那一套并非是锦衣府的仪仗规制。而宋皇后身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同样不敢丝毫逾越,这是大汉对国丈过世给与的某种福利待遇。宋皇后轻声说道:“炜儿,你随着卫国公负责此事。”梁王陈炜在不远处坐着,闻言,起身向宋皇后拱手道:“儿臣遵命。”宋皇后也没有多留两人,然后吩咐陈炜一同退下。…………待贾珩出了厅堂,看向一旁的陈炜,道:“梁王殿下。”陈炜道:“卫国公现在可曾抓到那行刺母后的凶手了?”贾珩道:“目前,锦衣府还在明察暗访之中。”“那就是还没有抓住?”陈炜道:“那等过几天,外祖父出殡,母后前往送行,也可能有歹人暗中窥伺、行凶,卫国公当有所应对才是。”贾珩道:“王爷放心,锦衣府会派缇骑以及探事沿路防备,不会再有丝毫差池。”“但愿如此。”陈炜冷冷乜了贾珩一眼,沉声说道。贾珩也懒得理梁王陈炜,没有多说其他,着人唤过陈潇,然后去往外间,寻锦衣府卫布置安保诸事。等贾珩离了府中,陈潇在一旁低声说道:“水裕领江南水师返回了崇明沙,董迁已经到了杭州,现在锦衣千户所等你。”贾珩道:“我这就过去。”这次水战过后,军机处以及兵部封赏下来,董迁以及身在江南水师的贾家小将,无疑还能再往上升迁一番。随着时间过去,他基本不虚全盛之时的宁荣代字辈对京营的掌控,当然还少了一些时间积淀的底蕴。陈潇晶莹玉容上现出好奇之色,问道:“对了,你那天和师姐说什么了,我临出发苏州府之前,觉得她怪怪的。”贾珩道:“没说什么吧,说的什么,我都忘了。”不过是换一种委婉表达,没人要的老仙女注定孤独终老,然后老仙女就有些破防了?陈潇目光狐疑地看向贾珩,说道:“伱先前是不是欺负她了?”如果是以往,陈潇自然不担心,毕竟以顾若清的身手,贾珩也不可能这般胆大妄为,但经过宋皇后一事之后,陈潇就不是这般确定。“我欺负她,她会善罢甘休?”贾珩道:“就是说了两句话,别的也没什么。”陈潇凝了凝秀眉,明眸闪了闪,驱散心头的狐疑,轻哼一声,说道:“倒也是。”贾珩翻身上马,对着一旁并辔而行的少女,问道:“京中提醒的飞鸽传书和快马都赴京了吧?”陈潇清声道:“已经递送过去了,不过能起多少作用,就不好说了。”贾珩看向远处廊檐上的积雪,沉吟了下,说道:“宫中心思缜密,南省皇后遇刺,也不会没有防备。”天子不是傻子,陈渊既然再次向宋皇后下毒手,天子肯定会对应提升宫中的警戒等级。但许多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贾珩道:“等宋老太公这边儿出了殡,咱们回金陵一趟。”快过年了,他也要去见见晋阳母子两个,真是聚少离多的。两人说话间,来到位于杭州府的锦衣府千户所,锦衣府在陈汉的大江南北,凡重要府城都设置了千户所,百户所。可以说,锦衣府是一个庞大的密谍体系,渗透到大汉天下的许多角落,所以,文臣虽贾珩掌握锦衣府职事才会如此忌惮。如果只是军机大臣以及京营节度使,那就是一个简单的武将,在太平无事的年代,没有直接掌控事权,很容易落入文官政治,一剑无血的斗争境地。而文臣那时候就可以用自己擅长的方式,从各个方面钳制贾珩,进而使贾珩渐渐淡出权力核心。再想如整治河务,盐务那样,以密谍斗文官,就不大容易。此刻,杭州府千户所曹符,领着一众锦衣将校,迎出了衙堂,向那蟒服少年见礼。而原本和锦衣府府卫叙话的董迁,也起身,向贾珩抱拳行礼。贾珩伸手虚扶着,声音温和说道:“曹千户快请起。”到了他这个地步,有时候也需要展示一部分亲和力。曹符连忙道了一声谢,神情恭敬地将贾珩迎入官署之中。贾珩落座在一方长条帅案之后,看向下方的一众锦衣府卫将校以及董迁。贾珩神情肃然,目光掠向在座众人,说道:“近来宋老太公出殡办丧事,锦衣府要查察城中奸人,以防彼等暗中滋事。”曹符连忙说道:“都督,这几天弟兄们都日夜盯着呢,晚上都不敢合眼,唯恐出了差池。”贾珩打量着曹符,问道:“城中近来有什么风吹草动?”曹符小心翼翼说道:“眼下倒是没有什么异动,卑职已经派了各路探事,谨防贼人密谋作乱,不过府中探事较少,还望锦衣府方面再拨付一些人手。”贾珩放下手中的茶盅,说道:“此事,锦衣府也会派专人负责,杭州千户所需得听令行事。”这个曹符先将人手短缺的话扔出去,就是为了一旦出了纰漏,就可用此言推脱。曹符闻言,心头暗松了一口气,拱手称是。因为杭州千户所知道前不久,宋皇后遇刺,所以曹符担心出了纰漏,追究起来,自己根本兜不住。而后,刘积贤领着曹符等杭州千户所的锦衣府卫,前去忙碌沿途的警戒事宜,主要是派人对送葬经过的街道房舍,逐一过户盘查、询问,以便藏匿奸人。贾珩这会儿则与董迁先来到书房叙话。“表兄。”贾珩唤了一声,笑道:“这一路在外征战辛苦了。”真到了不忍言之时,只怕也就董迁与贾家的一众小将,才能坚定不移地随他共进退。幸在经过几场战事,他已经初步掌控京营,已经具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董迁却有些不敢应着,略有几许局促,轻声说道:“珩哥儿,还好,让那豪格给逃了。”贾珩道:“他已受了重伤,再说回去女真以后,女真内部倾轧,也难以与我大汉为敌。”除非多尔衮真是一代奸雄,玩出一出“叔侄和”的戏码,否则,肃亲王豪格已经废了。董迁默然了下,问道:“如今水师已经返回江南大营,年前应无多少战事,什么时候班师回京?”贾珩沉吟片刻,轻声说道:“估计要等过了年以后了,那时,我进京向圣上述职。”他与宋皇后也不可能一直留在江南,等宋太公一出殡,宋皇后可能在江南过完年,第二年开春,他也要领一众金钗前往神京。此后的随着新政在大汉南北推行,以后的斗争中心大概就会在神京城中,而四方的战事,将会铺天盖地而来。当然在此之前,或许他先一步前往京城,先与可卿母女以及尤三姐她们团聚,渡过上元佳节。董迁道:“先前那红夷大炮,如果以水师自朝鲜登陆,能直捣女真寇巢。”贾珩面带微笑,叙说道:“朝鲜地形复杂,不宜孤军深入,而且朝鲜兵马,明年国内主要推行新政,不宜大动干戈。”如唐时,唐太宗三征高句丽,就在一个小小的朝鲜手上吃了亏,可不能轻视朝鲜。董迁点了点头,目中神采夺目,轻笑说道:“以后这火铳将是战事之中的军争利器,如能推行水陆之间,就好了。”贾珩看向董迁,笑了笑道:“有那一天的,现在红夷大炮携带不便,但后面可以小型化,同时对炮弹进行改进,使其弹药虽小而威力大,还有那燧发枪,改进工艺以后,就可以后连续射击,使虏寇再无南侵之力。”表兄弟两人叙着话。陈潇也在不远处看着,清眸闪烁,面上若有所思。…………辽东,盛京自进入腊月之后,辽东又下一场鹅毛大雪,这场大雪持续了三天三夜,整个辽东积雪有一尺厚,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正处于小冰河期的这方天地,自然平等地对待着汉清两国。此刻,盛京宫苑之中,金黄色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厚厚白雪,在绵长的朱墙宫道上。大清摄政王多尔衮身披狐裘大氅,前往宫中显德殿的内书房。虽然多尔衮是摄政王,但还真是常住在宫中,而是一早儿前往显德殿,晚上宫门落锁前返回宫中。当然,自礼亲王代善过世,肃亲王豪格南下开辟第二战场,整个神京城中再无制约多尔衮的政治势力,多尔衮有时索性就住在南书房。偶尔,庄妃就过来给多尔衮送上亲手熬制的米粥,时间一长,宫内宫外就有了一些闲言碎语。什么“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的言论在盛京城的街头巷尾就开始流传起来。刚刚进入殿中,就见门口现出阿济格那宛如铁塔般的身形,以及那张黢黑的面容。“十四弟,出事了。”“进南书房说。”多尔衮心头咯噔一下,但还是面色镇定,唤着阿济格向着南书房里行去。南书房中地龙燃得暖意醺人,多尔衮进入书房,将身上的狐裘大氅递给一旁的内侍。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之后的椅子上,而那张椅子正是皇太极生前所坐的龙椅。阿济格道:“据汉地传来的消息,豪格吃了败仗,正蓝旗连同朝鲜水师伤亡惨重,豪格仅以身免,现在正在乘船返回的路上。”女真得知豪格兵败的消息,并非是还在茫茫大海上漂泊的豪格递送而来,而是从来自汉廷的情报系统,通过其他隐秘渠道递送至盛京。多尔衮脸色阴沉如铁,问道:“他带了五万多水师,在海上奔袭,又对汉人的红衣大炮有所防备,如何还能吃这样大的败仗?”虽然两方内斗的你死我活,但这样大的伤亡,也不是多尔衮所乐见的。阿济格道:“汉廷的卫国公南下,集结了汉廷的所有水师力量,进兵汉地福建隔海峡相望的大员岛,将上面的荷兰红夷还有海寇一举剿灭,豪格虽然也在其中帮腔。”多尔衮愤怒说道:“这个豪格,志大才疏,鲁莽无能,将我们都误了!”阿济格道:“十四弟,正蓝旗精锐丧命海上,朝鲜水师更是彻底覆亡,这该如何是好?”多尔衮脸上怒气涌动,冷声说道:“召集诸王公大臣,来显德殿议事。”这个时候,要彻底将豪格钉死,同时商议下一步应对汉廷的策略。这已经是面对汉廷,连续吃的第三场败仗。事实上,豪格吃了这么一场败仗,几乎将朝鲜水师精华一战丧尽,在整个满清上层已无立足之地。阿济格面色凝重,低声说道:“十四弟,现在汉人崛起势头愈发迅猛,不单独靠外战,已经无法遏制其中兴势头。”多尔衮沉吟说道:“先前西北战事,就可见端倪,尤其是这个卫国公,有此人在一天,我大清想要入主中原,就难如登天,一旦除去此人,就如过去十多年一样,就可对汉廷形成碾压局势。”经过几次战事,满清高层已经达成一致意见,正是因为有了贾珩以后,汉廷才咸鱼翻身。虽然带有因人成事的推论,但也基本接近了真相。阿济格道:“十四弟,既然外战难以成事,不若行以内应策略,我现在府中有着一人,此人可为内应。”多尔衮闻言,心头不由生出几许好奇,说道:“此人是谁?”阿济格沉吟片刻,说道:“这人是隆治一朝赵王之子,其名陈渊,后来被现在的汉皇谋害,篡夺皇位,而后其宗藩之家皆为屠戮,现在到我盛京,就是商议共同联合,里应外合,一同使巅覆汉廷。”“此人现在何处?”多尔衮道。“十四弟莫急。”阿济格介绍着情况,说道:“十四弟,此人就在不久之前,刚刚刺杀了汉廷的皇后,虽然因为那卫国公及时相援,最终免于横死,但先前这位前赵王之子,曾经派人刺杀位那汉皇的皇子楚王,最终导致黄一位皇孙殒命,此人在汉廷的宫禁中也有内应。”多尔衮越听越是心动,问道:“竟有此等人物,那就先见见此人。”“十四弟,此人就在我府中,我这就派人引荐过来。”阿济格说道。其实,对于豪格兵败,阿济格虽然痛心损兵折将,但其实也没有太当回事儿,如果能就此驱逐豪格,其实对如今的满清而言,反而是轻装上阵。多尔衮等着阿济格吩咐随行的马弁返回府中,去将陈渊请来。多尔衮道:“这次战事以后,朝鲜水师损失泰半,已经无力自海上攻击汉地,但要谨防汉人乘舟横击辽东半岛,整个辽东乃至岛屿,要广筑烽堠,提防汉人浮舟而来,偷袭我后路,那汉廷的卫国公,在平虏策中已经提及以水师横击岛屿,其必用水师。”经过几次水战交锋,或者说随着女真数次在贾珩手中吃瘪,关于贾珩昔年当庭所上《平虏策》,已经被多尔衮等女真高层细细研读过。而贾珩在奏疏中细陈的策略,本来就是阳谋。阿济格目光闪烁,问道:“那十四弟接下来有何打算?”多尔衮沉吟说道:“我大清要组建一支我们自己的水师,以红夷大炮纵横大洋……”提及红夷大炮,多尔衮皱了皱眉,说道:“这个豪格南下购置红夷大炮,现在兵败而返,红夷大炮自然也就休提。”大清自然是有纵横大洋,号称亚洲第一。阿济格感慨说道:“如此一来,就只能自陆地四境,征讨汉地。”不管是红夷大炮还是女真的造船业,都远远不如汉廷,也就是说,尽管不愿承认,女真已经失去了制海权。多尔衮道:“准噶尔部的可汗巴图尔珲台吉,已经派人递送书信,签订两国盟约,以后共伐大汉,此外还有藏地的固始可汗,待明年休养生息一年,我等约兵三路伐汉,平分汉土。”在初步使者商议的细节中,大致约定,女真取燕代中原之地,即后世山河四省以及湖广、江南、东南三省,而准噶尔取西北之地,而固始汗则是云贵川。因为女真国力最强,所以以女真为首,而其他两方面则是占据其中的“蛮夷杂居”之地。此刻的三方势力俨然掀起了瓜分汉地的狂潮。(本章完)